龍在第一次心動前,不會發情。
但一旦開始有發情期,就再也無法擺脫。
發情期的間隔時間,短則幾日,長則幾年。
到來時,大腦混沌,行為詭異,宛若禽獸。
若不得紓解,越是壓抑,便是越是剜心刻骨的痛。
龍族化人,大多相貌英俊,身形雋美。
不想忍的大有龍在,所以落下個龍性本淫的名聲。
殷潼不屑同族的那些屈從於本能的行為。
所以曾經,他隻專心修煉,閒時喝酒下棋,不曾動心,封神登仙也輕輕鬆鬆。
甚至曆完封神雷劫那日,還沒事龍似的,趕在太陽落山前,去找人下了盤棋。
他從來瀟灑自在,無拘無束。
直到,他的第一次發情。
殷潼的第一次發情,是在那個人類小姑娘跟他告完白就魂飛湮滅,連片衣角都沒有給他留下,的後麵一天。
大概沒有龍像他,在長生的壽數裡,等待與追尋所占據的,就有兩千多年。
要說,沉湎於過去。
沒有誰比他更沉湎。
重逢前的每個日日夜夜,守著那有限的一點回憶,翻來覆去。
可憐那遍地的沙石,沒有一塊能溯到她,他隻能在腦中回憶她,回憶她的容顏,她的身姿,她的音容笑貌。
但是每一次熬過發情期,那強壓的欲念之痛都會變得更難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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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夜裡,殷潼感受到了契火焚燒,他回想片刻,不認為自己違反了什麼契約,那就肯定是程韶。
於是他打開了程韶屋子的門。
他看到程韶在溯石,不知是何原因,魂魄燃燒的模樣,與當年的魂飛湮滅太像。
隻是一眼,他就不顧灼燒之痛,將她抱起,抱回了自己的家裡。
還好這次結了金契,給了他救她的時間。
臥室的房門通往他住的山洞。
身為一條龍,他睡不慣床,還是更習慣盤起來睡山洞。
他將她泡進寒潭裡。
寒潭邊都是他收集的珍寶,是他留了幾千年,想要送給她的東西。
而現在,他最珍視的那件,也到了這裡。
卻正在被契火焚燒,即將再次消散。
那是被冰冷的水浸沒,都熄滅不了的契火。
他小心地托著她的腦袋,浮在水裡,讓她靠在自己身上,防止她嗆水。
契火無光,他借著夜明珠的光亮觀察她。
緊蹙的眉間,急促的呼吸,蒼白的嘴唇,被水或是汗浸濕貼於額頭頰側的發絲。
再多的他不敢細看。
他那個年代大家穿得都多。
他沒見過。
契火是從違背契約時開始燃燒,而一旦開始,除非違反契約的行為停止,否則將燃燒到魂飛魄散為止。
他不明白為什麼溯石會引來契火。
但是那又如何。
她再次出現,再被他找到,且是原原本本一模一樣的她,這本來就是奇跡了。
人雖然小小的,但精巧又複雜,深究不了。
隻管帶在自己身邊就行了,想那麼多做什麼。
契火焚燒,無法撲滅,他化出原身纏了上去。
他是水龍,就算是世間最強橫的契火,以原身總能壓掉一些。
所以他用自己的原身緊緊纏住她。
其實這很危險。
這危險不是來自契火,而是來自他。
對方是引他第一次情動的人,他現在比以前弱,再加上幾次透支……
鱗片與肌膚相貼時,他本就難以壓抑的欲念,在近乎瘋狂地衝撞他的理智。
但她現在應該還隻是個脆弱的人類,碰不得。
身份差距,哪怕隻是他的一滴血,其中含的力量,都足以將她的未經修煉的經脈毀掉。
他不敢冒險。
而且,她發現了會不高興吧。
她本來就不喜歡自己。
沒準以後更中意那些毛絨絨又會哄人的狐狸精。
彆被她發現。
殷潼嘗試了一會兒,喚不回來她。
隻能將自己的一縷意識,也跟著她一同潛入了那個溯石靈境。
然後他看到了那片搖搖欲墜的記憶。
原來她是在看她自己的過去。
原來她生氣是因為這個。
原來她經曆了這些。
從那樣雲端的生活跌落,任誰都會失落吧。
隻是裡麵能量波動太強,他現在的狀態沒有辦法久留,也沒辦法把程韶帶出來,很快就被彈了出去。
他纏著她,滅著不斷燃燒的契火,忍受著切膚和從金契傳來的疼痛。
他一邊數著程韶的眼睫毛轉移注意力,一邊等待。
眼睫毛數完了數眉毛,眉毛數完了數頭發,先數後頸絨毛似的細軟碎發。
他小心地不讓自己的任何液體碰到她。
不知過了多久,最疼的時候,習慣忍痛的他都有點受不住了。
他用下頜輕輕蹭她的額頭喃喃自語:“怎麼這麼疼呢,你在乾什麼呀,怎麼還不出來呢。”
等到纏住的溫度終於降了下來,殷潼鬆開了她,他知道她從溯石靈境出來了。
他一點點小心地檢查修複了程韶的靈魂和身體,然後將她送了回去。
把她放到床上掖好被子。
重眀鳥:“啾啾啾。”
殷潼:“我沒事,讓她醒來彆來找我。”
重眀鳥:“啾?”
殷潼把那團毛球端到熟睡的程韶枕邊:“你不懂。”
-
再回到自己的領地,他就發情了。
因為肌膚相親,這次的欲念不可遏止也無法逆轉,如烈火將他焚燒。
要罰水龍,用火最佳。
他分辨著這次是自己身上的,不是金契傳來的,鬆了口氣。
但是鬆開這口氣,刻意不去想的那些畫麵,就如潮水般湧來。
她的麵容,她的呼吸,她肌膚的觸感和溫度。
殷潼,那時候她正性命攸關啊,你怎麼敢回想啊。
但是她的嘴唇……她的脖頸……她的……
都說那種感覺像瀕死……那豈不是……
殷潼,好好想想她腰側的那片青紫,隻是你當時不小心抱得用力了些,就起了淤青。
撲通一聲,他將自己滑入了寒潭底部。
那寒潭片刻就結起冰霜,冰層越結越厚。
殷潼啊殷潼,你這畜生。
她是真的差點就死掉。
要是沒有金契,你又要失去她一次。
你是不得已看了那些,卻……
彆想了。
她那麼脆弱,收收你的心思。
現在不是時候。
…………
彆想。
住腦。
你意誌力是紙糊的嗎。
-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是一夜。
他聽到了敲門聲。
……都叫重眀鳥彆她讓來了。
哦,忘了,那鳥現在還不會講人話。
果然一到發情期就腦子糊塗。
閉氣。
隻要假裝不在家,她總會走的吧。
他現在不敢見她。
但是前爪上的金契線亮了。
殷潼:……………………
人太聰明,真的不好。
他慢騰騰地從水潭裡爬起來,慢騰騰地裹了床被子,慢騰騰地到了門口。
然後把房門打開了一條縫。
在看不見的黑暗裡,長長的龍尾拖曳在地麵,隨著他的呼吸起伏。
蜿蜒好幾米,尾巴尖泡在寒潭裡。
他隻敢露出一隻手見她。
一夜反思。
殷潼覺得,
得快點給她找個師父開始修行了。
這樣下去不行。
-
傍晚。
正要下班的程韶,被叫住了。
程韶往電梯裡挪了挪:“你好先生,用腳卡門很危險哦。”
那大背頭又捋了一下自己的頭發,用鼻孔看她:“你就是程韶吧?”
程韶:“……我不是。”
大背頭拿出來一張紙片,移開墨鏡反複確認了兩三遍:“不,你就是。”
程韶:……那你還問。
大背頭旁邊那個尖腦袋也跟應聲蟲似的:“你就是,你就是。”
大背頭:“聽說你想辭職?”
程韶:“沒有啊。”
大背頭指著公司的招牌,然後指指自己:“我是公司的老板,也就是你的老板。”
原來是那個光發工資掙不著錢的冤大頭老板啊。
謔,這腦袋可真大。
大背頭戴著墨鏡非常拽的樣子:“來會議室,跟你談談公司業務。”
程韶:“老板你好,我下班了,不談業務。”
大背頭:“給你加工資。”
程韶:“可是我家裡還有一盆蝴蝶蘭等著澆水,我再不回去……”
大背頭:“一萬,稅後。”
程韶:“好的老板,老板您要不要喝水。”
-
尖腦袋做了公司的業務介紹,還搞了個幻燈片。
程韶才知道,這家公司,居然是妖怪開的公司。
“很多妖怪不喜歡自己的原身,或者化形困難,或者受了傷,就喜歡買一些漂亮的皮膚來穿,我們公司賣的就是這些皮膚,也就是你們畫的人設圖。”
為了好理解,大背頭又補充:“就好像你們人類喜歡買衣服一樣。”
程韶目光呆滯:“老板,我聽不懂,我隻是一個普通的人類。”
現在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彆回頭又要消除她記憶了。
大背頭:“彆裝了,你怎麼可能不知道。龍神親自給你作保進的十局。”
程韶:“龍神……”
是指微信也不會申請,手機現在在她包裡,連說話都躲門後麵的那條龍嗎。
大背頭:“嗯哼。”
也不知道他在嗯哼什麼。
沉默了一會兒,見瞞不過,她應該也沒有危險,程韶試探道:“你是說,用畫稿當皮,就像畫皮鬼?”
程韶說出口才忽然想起來殷潼說過,有的妖靈可能不喜歡彆人問本體。
大背頭又“嗯哼”了一句表示讚同,將墨鏡腿咬在嘴角邊,假裝很有格調,但實際上有點油膩。
“沒錯,我們的客戶群裡,也包括了很多畫皮鬼,那群家夥不穿衣服出不了門。”
“可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們的很多客戶,都很喜歡你畫的人設圖,”大背頭說道,“寧願排隊也要等你的畫,有的已經排了好幾年了。”
好幾年?她忘記了自己什麼時候進的這個公司,但是最多也就幾個月吧?
好幾年前她在做什麼……
對了,更換命運前,是她在英國念書的時候。
那時候她迫於經濟壓力,是經常在網上接畫稿。
是有個單主特彆好,要求比較寬泛,給錢也爽快。
什麼稿子都收,不過更偏好人像,滿意了會加紅包。
普通的風景畫也會收,所以她那時候不想給姐姐增加負擔,賣了不少畫給那個單主。
難道……她那個時候就開始給這位冤大頭老板畫畫了?
屏幕上開始閃過一張張的畫稿。
畫的內容她已經完全沒有印象。
但是看畫布上的簽字和日期,確實是她的風格。
“你的畫在我們的客戶中間非常出名。”
大背頭站在畫稿的邊上,換一張畫稿就換一副麵孔,給她現場表演。
尖腦袋越換越快,鍵盤都要按冒煙了。
大背頭:“喂你這臭蟲子,換慢一點。”
尖腦袋扭了扭,尖尖的發型像是果凍一樣搖晃:“換慢點,換慢點。”
但是有一張畫稿閃過。
大背頭卻沒有跟著換,而是跳了過去。
一閃而過,但是程韶看著有點眼熟,出聲道:
“回去兩張。”
尖腦袋跟果凍一樣晃晃哼哼唧唧又調回去兩張。
那是一副簡單的肖像畫。
灰色鉛筆暈染的陰影像是霧氣。
濃霧彌漫裡,畫中人穿著製服,佩戴肩章,金屬的紐扣像是印著什麼徽記。
他微微側臉,眼眸垂著,長睫遮掩住了淩厲,反而顯出溫柔來。
鼻梁很挺,臉型瘦長,黑發微卷,幾縷發絲半遮眉目。
陰鬱卻貴氣,嚴肅卻親和。
是讓人敬重又親近的氣質。
隻是寥寥幾筆的一張鉛筆速寫,細節也很模糊,跟被霧氣蒙住了似的水汽氤氤。
但是無論從氣質還是畫風來說,這就是她會畫出來的殷潼。
她那麼早以前,就畫過殷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