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韶好像飄在水中。
就好像她曾無數次夢到的那樣,她被一汪水溫柔環抱。
她不會沉下去,隻是漂浮著。
她好像一葉浮於水麵的小舟沉沉浮浮。
又像一片落到江麵上的樹葉隨波逐流。
在那一絲絲的涼意中,灼燒感消失了。
躺在這水麵上程韶覺得很舒服,幾乎要睡過去了。
然後她就真的睡過去了。
-
等到第二天早上醒來時,程韶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重明鳥見她醒了,在她枕頭上嘰嘰嘰嘰地叫,急得都快說話了。
“殷潼昨天來過?”
重明鳥瘋狂上下點腦袋。
昨天到後來,程韶真的覺得很疼。
疼到她都分不清楚,那疼痛到底是來自記憶還是現實中的她。
到最後,她才明白過來,那透骨幾乎直達靈魂的疼痛,除了被切斷命數,還來自契火焚燒。
那契約上究竟包含什麼,為什麼連去探尋那一晚上發生的事,都會招來契火。
她昨天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一直附在那記憶裡不肯出來,卻忘了,任何她所受的傷害,殷潼都會分走八成。
如果那契火真的像“湮”說得那麼厲害。
那殷潼現在怎麼樣了?
程韶連忙跑下床,去敲了對麵的門。
但是等了很久都沒有開。
程韶打開微信。
這才想起來一直說要給殷潼申請微信,結果一直拖到現在,都沒有申請上。
程韶又敲了敲。
認識這麼久,她居然連他的一個聯係方式都沒有。
甚至他朋友的聯係方式也沒有。
沒有聯係方式。
這意味著。
如果有一天他消失了,或者他如果不再住在她對門,她就會在也找不到他。
等等,他們之間還連著合光金契。
她可以順著金契線找到他。
心隨意動,金契線在她的手腕上浮現。
金契線的另一端正指向門內。
原來殷潼還是在家裡,程韶微微舒了口氣。
但是當金契線浮現時,程韶忽然呼吸就急促了些。
連帶著心臟也快跳了兩下,腦中全都是亂七八糟的心思。
就好像在廟裡那晚,控製不住的綺念遐想。
什麼東西。
程韶甩甩腦袋,怎麼回事,好像那種x蟲上腦的感覺。
她早上起來也沒喝東西啊。
正當程韶要回去時,麵前的門忽然開了。
但是隻開了一條縫。
透過那一條縫,程韶看到裡麵黑著燈,而且連窗簾都拉得嚴嚴實實。
門上隻扣著那如玉般修長的指節,殷潼卻完全躲在門後。
門的邊沿露出來一截被子,很快又全都縮到了門內。
房間裡有很好聞的味道傳出,就好像是點了一晚上的龍涎香。
程韶有點猶豫了:“殷潼,你……你還好吧?”
“我沒事。”殷潼的語氣倒還是非常平穩,“不疼了吧。”
程韶:“不疼了。”
殷潼就要關門。
跟昨晚恰好相反。
這次是殷潼要關門,程韶一手按在門上阻止了他。
“你怎麼了……”程韶小心翼翼地又問了一句。
隔了很久,她聽見殷潼說。
“發情期。”
“今天彆來找我。”
發情期。
程韶有點大腦宕機。
發情期?
對啊,除了人之外,很多動物都有發情期來著。
龍也有嗎?
龍發情期是什麼樣,也會很難受嗎。
鑽到她腦子裡那種想法,就是他發情期的產物嗎?
“你、你吃過飯沒,”程韶不想讓他關門,但是一時間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你要不要用什麼東西,我出去給你買。”
“不用。”殷潼回答得很簡單,“今天不要用金契,你會被影響。”
“金契不是單方麵的嗎?”
殷潼隨時要關門,程韶語速很快。
“有沒有什麼我能幫你的。”
說是單向的,但是她確實好像會感受到一些殷潼的感覺。
上一次,殷潼渾身發燙,她也是那種心猿意馬的感覺。
而這一次,還要比上一次強烈數倍。
“欲念很強的時候,你就會感受到,抱歉。”
欲念很強。
什麼欲念很強。
在程韶怔愣的時候,殷潼已經把門關上了。
她又繼續敲門。
門開了。
但是裡麵的龍卻沒有說話。
程韶:“就是,說好的幫你申請微信號還沒申請呢,我用金契是因為聯係不上你,不是故意的。”
門關上了,過一會兒又開了。
殷潼把手機遞給她:“手機給你,沒有密碼,因為我不會設。”
啊?他怎麼講這種話,是不是有點唐突了。
程韶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哦哦哦,是不會設密碼啊。”
殷潼在門後問:“還有事?”
程韶:“你、你真的不需要我幫你嗎?你到底怎麼了?”
殷潼好像笑了一聲:“是發情期,你打算怎麼幫我?”
程韶答不上來。
殷潼:“不用管我,不是大問題,都習慣了。”
程韶:“那你現在難受嗎?”
殷潼沒有說話。
程韶:“對不起,我昨晚不該忍著疼都要繼續留在溯石靈境裡,我都忘了還有你了。”
“沒關係,彆太沉湎過去。”他的聲音冷冷的。
因為他聲音好冷,程韶有點擔心:“你生氣了嗎?”
殷潼:“沒有。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程韶一看手機:“哎呀,要遲到了。”
-
雖然在上班,但是坐在工位上幫殷潼申請完微信以後,程韶就一直心神不寧。
在溯石靈境裡看到的那些不可以外傳的往事是一方麵。
她本來隻是想看看程月櫻到底是誰,但是結果比她想的還要複雜。
她本來以為,湮是不是變成程月櫻取代了她的身份。
但是她突然發現,自己居然本來就是孤兒,現在不過是回歸了正常的生活軌跡。
而且唐椿錦和程暮山似乎本來就應該有一個孩子。
而那個孩子在收養她以後就流產了。
如果真的要說起來,程月櫻和唐月桐從長相來說,更像姐妹。
她才是那個外人。
現在這個程月櫻,到底是“湮”,還是其實根本就是那個沒有出生的孩子?
但是不管怎麼說,如果沒有辦法告訴任何人。
按照現在的情況,保持現狀,就是最好的選擇,對大家都好的選擇。
溯石之前,程韶覺得自己是在躲避。
但是現在,卻仿佛回到了原點,原來躲避,就是那個最好的選擇。
這多好笑啊。
或許也沒有回到原點。
程韶去搜了自己之前上的那所大學。
輸入了記憶裡的賬戶名和密碼。
果不其然,顯示用戶名不存在。
她又找了幾個網址,原本應該呈放著她作品的頁麵,全都消失了。
更改命運線,就是所有的蛛絲馬跡,全都消失了。
好像從未出現過。
就好像供奉黃赤弦的那個家庭,再也不記得住家仙的存在了。
不是回歸原點,而是清空存檔。
程韶有點失落。
但是也不多。
她最恨無能為力。
但如果那就是她自己的選擇,她也已經為這個選擇傾儘了全力,
那麼也就沒有什麼遺憾了。
隻要她和湮都遵守契約。
那個家庭就會一世平安。
多往前看吧。
比如說,多想想事業。
嘶——一想起事業,程韶就心煩。
這公司天天讓畫人設圖,怎麼遊戲連個影子都看不見。
以前她不在乎天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混飯吃,但是現在不行了。
不行啊,這根本不是一個正常公司的樣子,老板還想不想走上人生巔峰了,她都替老板著急。
程韶端了杯咖啡,在茶水間裡逮住了趙紫阡。
果不其然,趙紫阡照例催她人設圖。
於是程韶反問:“主管,我們之前畫的人設圖都用上了還是沒用上呀?”
趙紫阡:“用上了,領導們都很滿意,還誇你呢,特彆有靈氣。”
程韶:“那遊戲什麼時候上呀?”
趙紫阡哈哈笑著要偷偷溜走。
程韶:“主管,我要看看遊戲開發進度才能繼續有靈感。”
趙紫阡:“上次去團建就畫了一個就結束了?公司花了那麼多錢送你們去團建。”
程韶:“主管,靈感這種東西,很玄妙的嘛,人家也沒有辦法的。”
趙紫阡歎了口氣,小聲跟程韶說道:“前段時間蘇淡煙也問過我怎麼回事,但是領導們的決定,我確實也不清楚。我收到的任務就是一直催你們畫人設圖。而且你看,每個月工資也會照發的對吧?大家都是混日子啊。”
程韶:“咱們公司不會是洗錢的吧?”
趙紫阡:“就咱們這點工資洗錢?洗到猴年馬月去。我查過咱們公司的資質,都是正規的,這個你不用擔心。”
程韶滿臉憂愁沒有說話。
趙紫阡瞪大眼:“你不會也想要辭職吧?”
程韶擺手:“沒有啊,咱們公司條件挺好的。”
確實挺好的,沒有業績要求,茶水間永遠都有咖啡水果,工資也按時發,還給安排住宿。
就是有點,工作量不飽和,要開始想東想西了。
-
知道問不出來什麼,所以程韶也沒有繼續問。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苦惱,未來該設立什麼遠大的目標。
——無論身處什麼境地,都要有能重新開始的勇氣。
這是以前唐月桐告訴她的。
雖然現在的唐月桐,可能已經沒有那段記憶了。
那些相依為命的回憶。
那些流著眼淚卻努力不讓自己聲音顫抖的越洋電話。
那些微信裡的互相留言和鼓勵。
全都了無蹤跡了。
隻剩她自己,守著那些回憶。
也好,反正他們現在生活得很幸福。
她沒關係的,她可以重新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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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結束了,今天按時下班。
因為程韶還要回去給殷潼還手機。
但是在程韶往電梯走的時候,電梯門打開,裡麵卻出來了一群奇形怪狀的人。
呦,這人長得好像前段時間交的人設圖。
啊,那個好像也在公司的會議上見過。
程韶隻是默默在心裡感歎,覺得眼熟。
笑話,妖怪風的人設圖,怎麼可能跟這些人長得一樣。
她在神木夜都還見過跟人設圖長得很像的妖怪呢,都是巧合。
但是,正當程韶偷偷溜進電梯要走時,一個梳著大背頭的西裝革履的男人,十分囂張地用腳卡住電梯門,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