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川大學學生宿舍樓。
頂樓的一間學生宿舍內,甘韻正戴著耳機跟屏幕那端的男人聊著語音打遊戲。
宿舍門打開,甘韻轉頭看到章雪萱拖著行李箱,還拎著給她打包的涼粉,忙摘了耳機迎上去:“萱萱,你可算回來了。”
章雪萱把書包放在自己的椅子上:“是啊,提前回學校來陪你去見網友,誰叫你那麼膽小。”
甘韻:“你就是我最好的姐妹。”
“行了行了,知道你嘴甜。”章雪萱打開自己那份飯,“話說,咱們樓下有個奶奶好奇怪,說是肚子餓,但是我帶她去食堂買吃的又不肯。”
甘韻單手打著字,一邊跟章雪萱聊天:“啊?那你後來怎麼辦?”
章雪萱:“我又不認識她,當然是出門左轉,交學校保衛處咯。”
甘韻還在打字,一隻手打字她都抑製不住自己嘴角的笑容。
人在這裡,心早飛屏幕那頭去了。
“喂,甘韻,我可是專門為你回來的,結果你這家夥,居然見色忘友,”章雪萱起身到甘韻的座位後邊,“來,讓我看看,究竟是什麼網友把你迷得這麼失魂落魄,神魂顛倒。”
甘韻連忙用手擋屏幕:“哎呀,萱萱,你乾什麼呀,我還沒給你們正式介紹呢。”
但章雪萱還是看到了,聊天窗口裡那個男人戴著一個大耳機,坐在一個昏暗的房間裡,臉上映著五顏六色液冷機箱燈的顏色。
那男人很明顯也是看到了章雪萱,靠在椅背上輕佻地跟章雪萱打招呼。
看撅嘴應該是吹了聲口哨。
章雪萱麵不改色,但是語氣嫌棄:“呀,就這麼個男的呀,一看就網癮很重的的樣子。”
甘韻推她:“哎呀,他打遊戲很厲害的,特彆帥,你聲音這麼大都要被他聽到了。”
章雪萱躲開:“辛虧我提前回來了,否則你肯定要被渣男騙。”
甘韻:“怎麼可能。”
章雪萱:“哼,你還不信,當心到時候哭著求我,說餓餓,救救。”
“少來……”
“哈哈哈……”
程韶見過甘韻。
甘韻是上個案子失魂昏迷的三個人之一。
那天甘韻從昏迷中醒過來就鬱鬱寡歡,辛黎蘭還叫南塔天陪著她回學校的。
沒想到甘韻居然跟章雪萱是室友。
那之前章雪萱失蹤,而且章雪萱還是為了她提早返的校,甘韻肯定非常自責。
“偷天換月”是禁術,比起起死回生,其實“偷天換月”更像是回溯。
將某個人的命運回溯到某個節點,修正致命錯誤,將原本屬於那個人的未來還給她。
如果章雪萱返校那天沒有被方阿婆拐走,她就會正常回到宿舍。
那麼她的姥姥就不會因為她的失蹤而悲傷過度去世,她的父母的生活,也不會有影響。
雖說是“偷”,卻把一切都偷回了正常的軌道。
其實黃赤弦把章雪萱推回正確時間節點以後,程韶就能跟黃赤弦說話了。
一開始程韶恨不得掐死黃赤弦,關於拿匕首捅她胸口這回事。
但是黃赤弦說:“我沒有要殺你,你細品品,那都是幻覺。”
程韶:“我不會再相信你了。”
黃赤弦:“我要真紮你了,我還能站這裡跟你說話?外麵那龍能允許我現在還在這裡跟你說話?”
程韶:“沒準這裡是我的走馬燈呢。”
黃赤弦:“好好看看,這些地方你來過嗎?”
程韶看看周圍略顯陌生的環境。
黃赤弦:“我也是沒有辦法,才拿你當人質的。”
“否則我硬碰硬也打不過外麵那倆,要是耽誤了時辰‘偷天換月’就成不了了。”
儀式完成了以後,黃赤弦需要再檢查一下關鍵節點有沒有恢複正常,所以程韶隻能陪著她看了。
“你以前不會經常這麼看吧。”程韶問道,“就看她上學。”
“上小學的時候看,”黃赤弦坐在台階上,用手托臉頰,“她們家這一代也就這麼一個小孩,我以前經常坐路邊看小孩兒上學下學。”
程韶看她看得那麼入迷,突然有點難過:“從這裡出去以後,你是不是就死了。”
黃赤弦乜她一眼:“怎麼可能,本大仙油光水滑,滑不溜手,你少咒本大仙,我還能再活一百年。”
程韶:“那你之前跟章雪萱說得跟要天人永隔似的了。”
“她確實不會再看到我了,”黃赤弦說著,卻有氣無力的,“人仙殊途懂不懂啊。”
程韶將信將疑。
不知道這裡的時間流速怎麼算的,看到章雪萱回宿舍,程韶已經感覺過去很久了。
她們兩個好像是結伴的觀影人,已經從火車上,跟看電影似的看了這一路了。
看完這一段,程韶覺得應該算確認得差不多了。
“喂,小黃,咱們要一直看到這裡的時間線追上正常時間嗎?”程韶問道,“我看都修正得差不多了。”
一直跟人機似的,但還是會搭話的黃赤弦,這次卻沒有回答。
程韶側頭去看,黃赤弦不見了。
風穿過走廊,程韶忽然覺得很冷。
這種冷是客觀的。
窗戶結霜,像是鹽溶液裡的結晶慢慢析出,地麵上的寒意像條蛇,迅速地從走廊,從室內,從天花板,四麵八方躥來,連牆壁都冒出森森寒氣。
她再去看剛才在宿舍離嬉笑打鬨的兩個人,已經不見了。
但是那寒意,到她的腳邊,就沒有再進一步。
世界冰封,隻剩下她一人。
“喂……你還沒告訴我,該怎麼離開這裡。”
程韶說話時,有點冒白氣。
-
黃赤弦雙手托腮坐在台階上,神情放鬆而滿足地望著外邊初升的太陽,她的身體卻在一點點消散。
偷天換月,逆天改命,逆轉因果的代價,就是施術者的魂飛魄散,更不要說還有“湮”在等著。
從踏上這條不歸路開始,她就沒有打算活。
像是被風吹蝕的岩石,她的身體裂紋越來越多,一點點化為細沙。
金色細沙間,那些彩色的布條,像是一條條被極大取悅了的寄生蟲,扭曲著,狂歡著,吞噬著,將她的靈魂分食。
各色光點順著魚線般的細絲,向房頂上那棵樹的枝端運輸。
但是那些光點,被突然出現的寒冰阻斷了。
寒霜覆蓋了移動的光點,原本透亮的光點變得斑駁,像是被一層不清晰的塑料膜罩住了。
陣法如牆的結界撤去,那一點點寒霜迅速向上向下擴散。
向上往樹的枝端,而向下,將那一團即將消散的煙沙凍住冰封。
地麵上也是森森寒氣,白傾珠化出狐形,幾下跳上破敗的神龕,將前爪舉到自己的嘴邊用哈了哈氣暖爪。
牆腳處,“湮”的樹根已經被寒霜覆蓋。
屋頂上那樹似乎仍未放棄,拚命地跟殷潼搶奪台階上自己已經唾手可得的那一團養分。
隻是殷潼不肯放手。
即使他懷裡還抱著個人,也依然不落下風。
僵持片刻。
‘湮’無法攻破殷潼的防禦,殷潼也無法將它全部凍住。
誰也殺不了誰。
被凍得最嚴重的那幾十根細絲斷了,牆角邊的一圈凍壞的樹根也被“湮”舍棄。
等到太陽完全出來,光線落在那森森寒冰上時,“湮”離開了。
這座廟,已經被拆得隻剩幾根頂梁柱,以及牆角那些樹根。
而被凍住的那一團細沙,隨著冰塊融化,聚攏,恢複成了一隻毛發黃中透焦,背上三條赤色花紋的黃鼠狼。
它的身邊,還有一團彩色的布料和細絲。
寒意散去,殷潼依舊是那麵若寒霜的樣子。
“都說你那一戰後修為折損大半,”白狐狸從神龕上躍下,抖了抖皮毛又化人,“我看你還是有能單挑‘湮’的實力。今天下午我被困住也就算了,你怎麼也被困一下午。”
殷潼好像心思完全沒有在對話上,而是對懷裡的人更感興趣。
懷裡的人昏迷有一會兒了,他現在終於找到了她魂魄的位置。
她胸口被黃赤弦劃了一道傷口,傷口不深,流了點血。
他給治好了,再沒有發現彆的傷口了。
從他感受到的來說,那傷不重,隻是皮肉傷,黃赤弦沒有想要她的命。
而且黃赤弦那串黑發晶的手串,也在她手裡。
隻是她看起來好像有點難受,或許是被凍的,她身上有點涼。
殷潼用霧氣洗去她身上的血汙,又用手指理了理她略微有些淩亂的發絲。
她的發絲軟軟的,平時是黑色的,被太陽照著有些微微泛金棕色,不知是染了頭發還是吃得不好營養不良。
“黃赤弦現在是死了還是活著?”白傾珠將地上殘留的黃鼠狼和彩色布條裝起來。
“不知道,黃鼬一族的術法,多以身入局不顧生死,不會留後路,”殷潼看向被裝在袋子裡的黃鼠狼,“至少留個全屍吧。”
“你對留全屍還真是有執念。”白傾珠輕輕歎了口氣,“至少她想救的人救了,心願了了。”
她拿出個儀器,儀器上一根指針速度均勻地搖晃著:“幸好因果好像也沒有改變太多,不然跟你出這一趟案子,掙的分都不夠罰的。”
“畢竟是在‘湮’座下。”殷潼說道,“而且,那女孩兒的運,本也是受‘湮’影響,屬於修正。”
白傾珠:“啊?你是說,若非‘湮’現世,這女孩兒可能本來不用遭此劫難?”
殷潼卻並未回答,隻是說道:“可以幫我個忙嗎?”
殷潼難得會找人幫忙,但他找人幫忙一般都會有回報。
所以白傾珠非常樂意,她甚至已經想好要什麼了:“說吧,要我幫你什麼?”
殷潼把懷裡的人交給白傾珠:“她給你吧,若她醒過來見到是我抱她,怕會不高興。”
白傾珠一臉狐疑。
但是都答應了,人交給她,白傾珠還是伸手去接了。
她出生得晚,是家裡的小女兒,生平最大的興趣就是練功和吃雞,不太會照顧人。
更何況是昏迷的人,剛才還在殷潼懷裡靠得服服帖帖的程韶,現在卻像一條不著力的橡皮糖,一不留神就往下淌。
白傾珠是真的不太會抱人。
殷潼看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提醒:“讓她把頭靠在你肩膀上,現在她脖子那麼歪著,醒了會難受。”
白傾珠按照他說的調整姿勢,程韶的頭發搔得她脖子有點癢。
剛才殷潼自己也是這麼抱的?
正常同事關係這麼抱?
會不會有點太曖昧了?
殷潼:“你尾巴呢?”
白傾珠:“要尾巴乾什麼?”
殷潼:“她應該會喜歡你的尾巴的,借給她蓋一下。”
白傾珠:………………
白色毛絨絨的尾巴將程韶蓋住。
殷潼:“蓋嚴實一點。人類睡覺如果沒有好好蓋被子,會著涼。”
白傾珠有點懷疑在場誰才是狐狸。
怎麼感覺在照顧人方麵,殷潼好像比她一隻狐狸還要會啊?
話說大夏天的蓋九條尾巴,真的不會熱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