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鼓聲初時緩,片刻後似驟雨落林間,竹葉尖上的水珠紛紛掉落。
程韶用手捧著烤雞,沒敢細看路邊的神祠,也不敢往那未知的遠方去。
後方似有光,她就往後方走,想著沒準能走回廚房。
但是順著原路返回,那幽幽的光到了眼前,卻並不是廚房的燈火。
而是一叢叢的黑發晶。
枯木掩映間顯露一座三角形的頂,寬寬的碑體。
座荒野墓地上,一座無字碑。
就是那天她跟殷潼他們一起在郊外墳地裡遇到的那座孤墳。
腳下枯枝爛葉被濃霧打濕,一踩就成了泥。
程韶假裝沒看見,端著烤雞裝路過,轉身就跑。
但是一轉身,差點被隻貓絆到。
那隻貓看著像是生病了,上眼皮耷拉著,眼神凶狠,肩胛骨突出。
身上的皮毛斑駁,斑禿的地方露出皮肉,肚皮快要垂到地上。
叫了一聲,躥入濃霧裡消失了。
程韶也不敢再跑了,輕手輕腳地再踏回竹林棧道,唯恐再驚擾了什麼。
路過那神祠時,程韶還猶豫要不要給供個雞腿。
但是店員都囑咐過不要拜,還是彆拜了吧。
幸好她往前走,霧氣就也往前走,隱隱可以看到暖色。
她是不是要走出去了。
但走到竹林棧道的儘頭,卻是一座廟。
門上匾額早看不清了,院裡的香燭架上,卻供滿香火。
左側有個大漆鼓,右側有隻青銅鐘,看著都潔淨。
剛才的鼓聲,大約是從此處傳來的。
鐘鼓乾淨,地上斷瓦碎磚卻紮腳。
有細細的絲線垂到臉上,程韶用手一抹,那絲線卻堅韌不斷。
抬頭看去,屋頂上長著一棵樹。
樹根在廟頂上糾纏,殘破的牆體上也有嶙峋的樹根穿出。
樹上不長葉子,乾枯的樹枝像天空皸裂的紋路。
枯枝尖上垂下千萬條透明柔軟的細絲。
有些拴著臟得看不清顏色的布條。
有的布條下掛著鈴鐺,風吹過,卻不響。
若說天和台的牽絲神木頗具神性,和藹可親。
那這棵樹簡直就是破落殘敗,麵目可憎。
身後的竹林棧道消失了,程韶試著往回走,卻走不回去了。
無論往哪個方向走,都會繞回來。
山上夜裡天寒,程韶走走停停也不知道到了幾點,隻知道天越來越冷。
她隻穿了短袖,手指都凍得冰涼。
最後看來看去,站在了那排燭火邊取暖。
偏偏山風跟她開玩笑似的,把燭火吹滅了。
隻剩一盞綠幽幽的殘燈。
程韶:……過分了啊!
廟裡燭火的光線落在她腳邊,好似在邀請她進去。
她定定神,既然躲不過,就捧著那盤烤雞進了廟。
廟裡跟外麵一樣破敗,裡麵的牆壁都纏繞著樹根。
神龕上的像隻剩一半,栽下來的半截把供案都砸塌了,姿勢怪異,好像折腰跪拜。
穿的衣服也破破爛爛花花綠綠的,臟得不成樣子。
這麼大的造像,曾經也是受人敬仰的吧,如今卻破敗成這樣。
程韶還是沒有忍住,扯了個雞腿,蹲下去放在那張塌掉的供桌旁。
“你好呀,不知名的神靈,我沒惹你,讓我離開吧。”
“這盤烤雞是我領導點的,我已經把最好吃的雞腿都給你吃了。”
“讓我走唄,領導還等著上菜呢,再不去該耽誤領導講話了。”
反正也走不掉,程韶耐心地跟空氣商量。
商量了一會兒無果。
程韶起身,再次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她剛才怎麼沒有發現,這廟裡,停了一口棺材。
還是敞著口,沒有蓋棺的。
若是平時,程韶肯定會跑。
但是現在,她跑不掉。
所以程韶捧著那盤雞,小心翼翼地靠近。
好像那盤烤雞能在關鍵時候活過來保護她似的。
棺材邊上圍著十來個燈架,雕的是金雞,嘴裡銜著燭火,正好能照清楚裡麵。
程韶壯著膽子上台階去看,棺材裡麵躺著一名少女,年紀不大,應該是剛上大學或者是高中的年紀。
已經死了。
而且應該死挺久了。
皮膚失去光澤泛青黃,臉部垮塌,像放久了的蠟燭在夏天融化,也像融化過一次的雪糕被重新凍起來。
她露出的皮膚上好多傷痕,像是被動物咬過,遍布牙印、淤青和沒有愈合的傷口。
有些傷口,像是新咬上去的。
咀嚼音。
程韶忽然聽到了咀嚼音,尖利的牙齒在啃骨頭,稍用力就咬碎了骨頭,吸一口骨髓,咬碎骨片。
那咀嚼音沿著牆角,越靠越近。
地上那隻雞腿不見了,地上被拖出一道油痕,有什麼東西躲在暗處。
鐘鳴之聲。
悠揚清脆的鐘聲從殘破窗欞傳入。
餘音綿長,仿佛驅散魔障的仙音。
程韶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跑了出去。
她慌不擇路跑進了枯樹林,霧氣遮擋前路。
程韶一手端著烤雞一手握著平安扣,跑得跌跌撞撞,不敢回頭,隻知道往前跑,往地勢低的地方跑。
她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隻知道跑著跑著霧散了,天邊泛白了,她也快脫力了。
她跑到哪裡來了。
她好像沒有在溪林了。
溪林多山水,而站在這半山腰,她卻看到了開闊的田地。
打開手機看定位,破手機又沒信號了。
程韶沒有辦法,隻能往山下走去。
她體力不太好,這一夜若不是神經緊繃,早累得走不動了。
手裡的雞還是香噴噴的,隻是涼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吃了。
她想想這一夜。
還是算了,彆吃了,彆沾了什麼臟東西。
等找個垃圾桶扔了吧。
走到山腳時,漸漸有了人煙。
有個老奶奶看她走一步拖一步的,推著三輪車上來問:“姑娘,你一大早的,怎麼從山上下來啊?”
程韶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有氣無力道:“我……我是來旅遊的。”
“來旅遊的,一個人啊?”老奶奶問道,“怎麼還拿著隻雞。我看你臉都餓白了,怎麼不吃掉啊。”
程韶腿有點軟,也不知道怎麼解釋,隻是笑笑:“忘吃了,昨夜的。”
老奶奶熱心道:“那這樣,你坐我三輪車,我載你到村裡問問村長,我們村長肯定有辦法的。”
手機沒信號,也沒有辦法了。
程韶實在是走不動了,這老奶奶看著也麵善,所以程韶就坐上了三輪車車鬥裡的板凳。
“這是哪兒?”程韶問道。
“這是我們村裡啊。”老奶奶說道。
程韶想奶奶大概沒出過遠門,所以估計問不出來,也就作罷了。
“讓您這麼大年紀還騎車載我,真是不好意思,我也沒帶錢,沒什麼能感謝您的。”程韶說道。
“山上徒步累,我懂的。你們年輕人的愛好,”老奶奶說道,像是為了減輕她的心理負擔,“你捧的那隻雞看起來蠻好吃,就當謝禮吧。”
程韶:“這個雞放久了,不好吃了,等我回去給您再帶個剛出爐的。”
“沒那麼講究,”老奶奶慈祥笑著踩著三輪車,“回鍋一熱就好吃了,再怎麼講都是雞肉嘛,好吃。”
有車載著,雖然是三輪車,但也至少不用自己走了,程韶撐著下巴看向田間,太陽露了半邊臉。
鄉間的景色不錯,田野間也陸續有人拿著鋤頭到地頭。
“方阿婆這是上哪裡載了這麼漂亮個大姑娘回來。”田裡的人說。
方阿婆笑道:“漂亮吧,還帶了上門禮,看她手上端的那盤雞,油香油香的。晚上記得一起來吃飯啊。”
田裡的人也不乾活,話完家常就那麼目送著她們遠去。
被這麼盯著討論著,程韶有點不自在。
她也休息好了,幾次想下車去了。
方阿婆卻說再載她一程,到前麵路口下。
人踩的三輪車雖然慢,但是路上有小石子,還是顛簸。
程韶幾次試著起身都差點摔。
這種身不由己的感覺讓程韶有點害怕了。
她探頭往前看,看下個路口到底在哪,怎麼還不到。
她以為看錯了。
——在路邊,她突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一男一女和一隻貓。
那貓的花色尤其熟悉。
背上還背著個小包裹,顛顛地小跑著。
程韶急忙大喊:“南塔天!”
那隻貓回頭,果然是南塔天,它身邊一起回頭的還有殷潼。
還有隻有過一麵之緣的白傾珠。
南塔天沒有說話,隻是喵喵兩聲,可能要掩藏身份。
殷潼回身,沒有什麼表情地盯著在三輪車後麵招手的程韶。
程韶拍拍方阿婆的背:“阿婆,前麵是我朋友,您停一下,我去找他們。”
方阿婆一開始沒有反應,等到了近前,殷潼跟白傾珠都走到了路中間,擋了路,才慢慢停了下來。
“好嘞好嘞,不要著急,這就靠邊停。”
三輪車在路邊停下,程韶驚魂未定,她手裡還端著那盤烤雞,一時沒站起來。
白傾珠看那烤雞礙事,就順手接了過去。
一夜逃亡,剛才又倒坐被顛簸了這一路,程韶腿都有點使不上力,扶著殷潼的手才下了車。
踩在地上還是覺得膝蓋打顫。
還沒等程韶說什麼,方阿婆已經先說話了:“幾位小朋友也是來旅遊的?”
殷潼說道:“是啊。”
方阿婆倒是健談:“村裡最近來了好多搞直播的年輕人,你們也是來搞直播的吧?”
“我們是來團建的。”殷潼麵不改色,語氣溫和,“公司要團建,派我們三個先來踩踩點。”
十局什麼時候也要團建了。
而且十局也不是個公司啊,估計殷潼是在扯謊。
方阿婆把腳放回踏板上,和藹笑道:“好啊,那你們繼續考察,老婆子就先回去了。”
"阿婆,有事請教您,村裡信號不好。"殷潼卻掏出手機,叫住了方阿婆。
“您可知,哪裡能借到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