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葉局。”

剛才還興致滿滿的李擁熊瞬間泄了氣。

站在辛黎蘭旁邊的女人其實看起來很普通。

個子不高，辛黎蘭大約一米七左右，而葉嘉琳大約隻到她的眉下。

頭發花白，身材瘦削，就像是每一名父母輩的中年婦女，隻是多一點嚴肅。

其實程韶也講不清楚她是嚴肅還是和藹。

如果說電梯裡的眾妖靈剛才是被迫安靜，喉嚨裡一個個都在支支吾吾的，現在卻是真正的鴉雀無聲了。

他們好像都怕她。

但是程韶沒來由地覺得她親切，特彆是她經曆了風霜的眼角眉梢，是帶著和善的笑容的，化在夜色燈火裡就更是和藹可親，讓人心生親近之感。

程韶想了半天，終於想出來個恰如其分的比喻。

葉嘉琳的氣質，好像在小學教語文還要兼任班主任的老師。

管著一群小毛孩子不嚴肅鎮不住場子，但其實是個心善又和藹的人。

“葉局，殷潼請客吃飯，一起吃嗎？”玄鳳飛出電梯，大搖大擺踱了兩步，問道。

“我就不去了，我一起去了，怕你們放不開。”葉嘉琳笑道，“酒店訂好了嗎？”

李擁熊：“葉局，本來就是頓便飯，您看看這事兒鬨得。”

殷潼：“沒有預訂，打算去到哪是哪。”

葉嘉琳說道：“就知道你們還沒訂，所以我剛剛去給你們訂了海蜃樓。說來也巧，海蜃樓正好在附近路過，應該一會就到渡口了。”

“謝謝葉局和龍神的饋贈！”有妖靈已經歡呼著跑出了電梯。

陸陸續續也有妖靈往渡口去了。

她跟殷潼早上來時那處河埠頭，便是渡口。

殷潼叫程韶先跟著妖靈們走，他留下跟葉嘉琳有話要說。

“海蜃樓誒，”有妖靈感歎，“天下山珍海味皆藏於海蜃樓，哇咱們葉局真是器重……”

“本來也該器重，龍本該遨遊天地，來……都是屈才了，可不得好好……”

“嘿嘿嘿，難得一次，一定要吃回本，我把褲腰帶鬆鬆。”

雖然神木夜都一直是黑夜，到底是傍晚了，所以走在路上的妖靈還更多了些。

也有妖靈在打聽什麼事，打聽著打聽著也跟著一起走了。

從電梯裡下來這麼多奇形怪狀的異種，彙入人群裡，倒也不顯奇怪。

反倒是程韶和羅榭兩個完全不帶動物特征的看起來很另類了。

“哎，小嘉琳現在也長這麼大了。”李擁熊感歎道，“我現在一閉眼還是她媽媽領著她來局裡的樣子，那時候小女孩多活潑多好玩，哪像現在天天愁眉苦臉的。”

“人家都已經當了幾十年葉局了，你這印象該更新更新了，”羅榭說著，又跟程韶解釋，“葉局今年應該五十多了吧，如果她女兒還活著的話，應該跟你差不多大。”

“她女兒……”

程韶還沒問，就聽到身後有個尖利的女聲。

“你說辛黎蘭，可真會巴結葉局，咱們這麼多人上午就知道消息了，就她巴巴跑過去跟葉局說。”

一個女人甩著身後的一叢大尾巴，跟身邊的人吐槽，踩著高跟鞋走路卻輕盈搖曳，好像在地上遊。

“她巴結也沒用，就算葉局沒有女兒，但咱們十局的局長曆來都是人類，輪得到她一個蘭花精？”

她可能壓了聲音，也可能沒有壓，反正程韶聽得一清二楚。

而且其中一條大尾巴在她路過的時候，甩在了程韶的臉上。

程韶：……

好像被棉花打了一下哦。

那女人大概自己也是知道尾巴打到人了，回過頭來，自我介紹道：“不好意思，心情不太好，剛才尾巴不小心掃到你了。”

那條尾巴還搭在程韶肩膀上。

程韶：“沒關係。”

除了沒關係她還能說什麼。

“我叫白傾珠，‘露荷珠自傾，風竹玉相戛’的‘傾珠’，”白傾珠高高地伸出一隻翹著蘭花指的手。

“我是九尾狐族，你就是那個人類吧。”

白傾珠狐如其名，一身修身旗袍，頭發上衣領上還綴著白色的絨毛。

眼線斜飛，將一雙狐狸眼勾畫得媚態橫生，一點紅唇在夜色燈火下風情美豔。

“是我。”程韶說道。

白傾珠美則美矣，那雙眼睛卻好像會勾魂，程韶看她會覺得頭暈，所以不敢跟她對視。

“不想跟人家握個手嗎？”那隻伸到程韶麵前的蘭花手晃了晃。

程韶抬手跟她握了握。

白傾珠笑靨如花，尾巴又在程韶臉上蹭了蹭：“這才對嘛，水靈靈的小人類，真可愛。”

離開前還向程韶拋了個媚眼。

程韶一手捂著心臟，一手攤開：“我沒想跟她握手來著。”

李擁熊：“白傾珠就那樣，她的能力跟辛黎蘭有重合，都是催眠跟幻術，所以跟辛黎蘭一直不對付。”

“你們剛才說，葉局的女兒，怎麼了？”程韶問道。

李擁熊跟羅榭提起，她還以為自己理解錯了。

剛才白傾珠也說葉局沒有女兒……

“二十一年前，在‘湮’最後封印的關頭，葉局在暮興村主持大局。回家後才發現，丈夫和一歲半的女兒都被殺死了。”

“後來雖然找到了凶手，凶手也認罰自儘了，但葉局的丈夫和女兒都隻是普通人類，命運儘斷，屍體殘破，無力回天了。”

“‘湮’？”李擁熊神色嚴肅起來，“你為什麼要說‘也’？難道‘湮’又逃出來了？這才多少年啊。”

“上一次封印，適逢世紀交界，能量混亂，前前後後，一共花了五年時間，”羅榭說道，“上一任局長，也就是葉嘉琳的媽媽，是上一次‘湮’衝破封印的第一個受害人。”

所以說，二十多年前的那次劫難。

葉嘉琳的媽媽是第一名受害者。

而她的女兒和丈夫，是最後兩名受害者。

程韶很難想象，經曆了這些事的人，還能掛著那麼和藹可親的笑容。

還能為下屬，想到吃飯要訂酒樓的事。

她回過頭，葉嘉琳已經進電梯了。

辛黎蘭本來也跟她一起上電梯了，但是她卻推著辛黎蘭出電梯，揮了揮手，叫辛黎蘭也跟殷潼一起去吃飯。

大部隊已經到渡口去了，辛黎蘭將單肩皮包的肩帶調整了一下，低頭也一起過來了。

“‘湮’的事跟葉局說了？”李擁熊有些咂舌，“葉局怎麼說，這一輪‘湮’解封的第一個受害者還沒出現呢。”

“湮”做事頗有儀式感，每一輪都會先殺幾個葉家人祭旗，告訴世界它又回來了。

如今葉局已經是最後的葉家人了。

“我跟她說了加強警備的事，”殷潼說道，“她好像早就知道了，但還是安排一下吧。”

辛黎蘭抬頭，手握成拳，眼睛裡麵有些血絲，卻咬著牙關沒有說話。

羅榭勸道：“小蘭，你也彆太著急，我們都在呢。”

殷潼：“先去吃飯吧。”

說話間，渡口傳來絲竹管弦之聲。

望去可以見到江麵上霧氣升騰。

渡口處的江麵懸浮著一棟雕梁畫棟的酒樓，有樂師在屋角簷廊上吹拉彈唱。

那曲子程韶聽著很耳熟，卻說不上來名字。

隻覺得如果夢有旋律，那應當是夢的旋律。

樂聲漸明，那酒樓也越發看得清楚。

它從霧氣中降下，海蜃樓上站著迎賓的妖靈，那些妖靈非常矮小，有的在拉風帆，有的在看渡口的位置，有的在蹦蹦跳跳地指揮，但是每一個妖靈，背後都背著花蛤似的殼。

在那群蛤蜊妖靈的努力下，海蜃樓順利降下。

此樓龐大，好像江心渡口長出了一座新的島嶼。

有妖靈已經先踏了上去，蛤蜊妖靈已經在入口兩邊站好，分發濕巾擦手。

程韶接過濕巾，這才發現，這些蛤蜊妖靈似乎並不會說話，化形也不完全。

穿著拖到地麵的長袍子，隻能咿咿呀呀地發出一些不明意義的音節。

有的蛤蜊在分發濕巾，沒有在分發濕巾的也忙忙碌碌。

程韶看了一會兒也不知道他們在忙什麼。

好像隻是在傳遞一些東西，組成了個蛤蜊傳送帶。

入樓是一大片鋪著紅色地毯，依著地勢往高處建，紅色的燈籠亮著，紅綢從樓上垂到樓下。

而樓的背麵，是一座霧氣繚繞的山，尖頂仿佛是螺類的貝殼倒扣。

“上樓。”

殷潼拽了一下可以被任何事物吸引走注意力的程韶。

幾人順著樓梯上去，已經可以聞到飯菜的香氣。

二樓是一處通透的平台，可以從兩側以及後方看到江上以及兩側的景色。

平台最裡麵有一長串照著暖黃色燈光的台麵。

台麵上全是海鮮，烤好的扇貝，生蠔，生蝦，魚片，旁邊還放著蘸料，一排背後背著花蛤貝殼的廚師也不說話，都在埋頭料理。

“這……這還是自助的？”程韶都有點挑花了眼。

李擁熊盤子裡已經堆冒尖了，跟程韶說：“這隻是開胃菜，海鮮自助，一會兒上樓還有另點的。”

“妖靈胃口大，上菜慢就吃服務員，”殷潼往盤子裡夾東西，“後來就提供海鮮自助了。”

羅榭往自己的餐盤裡隻放了兩個扇貝，提醒了句：“吃不下可以少拿一點，彆吃飽了就吃不下正餐了。”

吃服務員……

海蜃樓做生意可太不容易了。

程韶夾完自己想吃的量，卻看到辛黎蘭連盤子都沒有拿，隻是默默跟在後麵。

“小蘭，你不吃點東西嗎？”程韶湊到她身邊。

辛黎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海鮮過敏。”

程韶：……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