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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旺百貨大樓的售貨員今兒個算是長見識了，上班這麼多年，形形色色的客人都見過，但這一幕還真是頭一回。
為首的是個眉眼精神的高個女人，她專門找貴的商品買，跟在她身後的女人較矮，肉痛幾乎寫在其臉上，高個女人看這看那討價還價時，矮個女人就會扭頭看走在最後的老頭。
老頭麵相尖酸，卻避免跟矮個女人對視，前頭一有人看他他就低頭瞅地板，活似地上有人撒了錢。
眼見林林總總花了已有小三百，胡娟真坐不住了，她拚命給梁老頭使眼色，這錢又不全是她的，也是梁知華的啊！
盛秀媛停下腳步，這片賣的是電風扇，她指著其中一台華生牌電風扇說：“天兒越來越熱，小鹿身上都快長痱子了，家裡那台電風扇還是我跟梁知平剛結婚時買的。正好，給小鹿換台落地的。”
梁老頭小眼睛往吊牌上一瞥，老天，一台電風扇居然要一百八！
這下真不能再放任盛秀媛花了，再這麼花下去，這些年從老大那要來的錢不得全搭裡頭！
“哎喲，哎喲！”
梁老頭突然捂住肚子，胡娟立刻攙住他一條胳膊：“爹，你咋了爹！爹啊！嫂子你快看咱爹，他咋了這是！”
梁老頭：“我這就是沒有享福的命，可能早上那籠水煎包油水太大，給我吃的肚腸不好受，哎喲……我得去找找廁所，我得去找找廁所。”
胡娟腹誹他不好受還吃一籠半，麵上卻真情實感的擔憂：“廁所好像在外麵，走，爹，我帶你去！”
翁媳倆配合得簡直天衣無縫，一看就沒少演，要不怎麼在梁知平跟前裝可憐要錢呢。
這點把戲瞞不過盛秀媛，不過她本來也沒打算跟梁老頭撕破臉：“對了叔，好容易來一趟，你不去看看梁知華？”
梁老頭緊繃地像個被拉開的彈簧，他拿不準盛秀媛的意思，連肚疼都忘了裝。
盛秀媛笑笑：“梁知華是因為故意傷害罪被抓的，我問過公安，不和解呢，頂多也就判個一兩年。叔你可彆忘了，他是打著給小鹿找對象的旗號鬨這一出的，要是再加個拐賣罪，恐怕一兩年都不夠。”
見梁老頭臉色變了，她拍了拍離自己最近的一台落地扇：“怎麼說梁知華也是小鹿親叔叔，再加上小鹿現在好好的，我覺得這就夠了，你說呢？”
胡娟不敢吭聲，眼神在盛秀媛跟梁老頭之間來回轉。
半晌梁老頭動了，卻不是去廁所，而是讓胡娟拿著存折去取錢，給小鹿把落地式扇買下來。
胡娟不是很想花這筆錢，一百八一台的電風扇，給個傻閨女用多浪費，直到梁老頭拿眼睛橫她，她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去了。
“還有啊，叔。”
胡娟走後，盛秀媛還是笑眯眯的。說實話，梁老頭寧可盛秀媛暴脾氣上來掀桌子摔碗，也不樂意瞧她這副笑麵虎的德性，看著心裡瘮得慌。
“小鹿這不是好了嘛，我尋思著孩子多少得念點書，但我呢上班忙，接下來挺長一段時間，可能都得讓梁知平帶她了。”
“……”梁老頭。
他氣惱極了，耷拉著老臉道：“知道了！我這就跟胡娟回去行了吧！”
仔細想想，一年就一年吧，總好過盛秀媛狠勁上來，害得老二出不來，反正老二平時在家啥也不乾，有他沒他一個樣。
盛秀媛：“那我不送你倆了，我還得回廠裡上班呢。”
梁老頭在心裡罵她撒謊精，剛不還說正好上午沒班，現在又要回廠裡，嘴裡沒半句實話，怨不得老大被管得死死的。
早上盛秀媛出門後，被留在家的盛汝真跟梁知平也沒閒著，梁知平打算帶女兒去找學校領導，看看學籍怎麼辦，要是跳級讀高中，又得走什麼程序。
梁知平離婚後就住教師宿舍，還是頭一回見他大早上從盛秀媛家裡出來，同廠上午沒班的人不少，一瞅著梁知平，紛紛跟他打招呼。
“梁老師回來啦？”
“梁老師早飯吃了嗎？”
“梁老師這是要去哪？”
……
早上溫度不算高，可梁知平硬是被問出一腦門的汗，他除了應對學生外，跟誰都不善交際，除了嗯就是哦，再不然就是吃了。
人家問他去哪，他不擅長說謊，又不想說實話。
誰知道跳級的事順不順利，就家屬樓這保密工作，要不了半天便能傳得人儘皆知。萬一說出去了沒做到，還不知背地裡怎麼說小鹿呢。
反倒盛汝真落落大方，自然問好。
小鹿不在意這些人，隻記得大家的臉，至於姓甚名誰，又該怎麼稱呼，家裡啥情況，盛汝真一概不知。
可她嘴甜，人也乖巧，大家都知道她之前生病，難得見她出家門，又有時間，一窩蜂湧了上來，七嘴八舌問個不停。
可憐梁知平被堵在樓梯上進退兩難，隻顧著伸手護住身後的女兒，自己卻被擠得差點站不住。
盛汝真歎了口氣：“阿姨叔叔們，嬸嬸伯伯們，爸爸帶我出門有事，你們先讓一讓好不好。”
她實在可愛，小鹿般的雙眸霧蒙蒙的，黑白分明。當著這樣一個小姑娘的麵，去問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臉皮再厚的人都有點不好意思了。都是看著她長大的，哪還好意思真把路堵住？
梁知平鬆了口氣，趕緊拉著女兒側身下樓，去給自行車開鎖。
雖然早已離婚，可梁知平自行車後座的墊子從沒扔過，頂多是定期清洗更換。
暑假期間，校領導除了值班，其它時候都不在。梁知平昨天先聯係過，今天才帶孩子上門，不是空手，這點人情世故他還是懂的。
半路上停下來買了兩兜水果，又在煙草商店買了兩盒煙兩提酒，結賬時盛汝真舉起手裡的本市地圖問他要：“我想要這個。”
這個本市地圖做成了小冊子的形式，很多店都有賣，上麵是一些本地景點美食之類的，薄薄的一小冊，隻要三毛。
這點錢梁知平肯定不會舍不得，他給女兒買了，蹬自行車時告訴她道：“爸爸宿舍裡還有全國地圖，你想要的話，等爸爸拿一份給你好不好？”
盛汝真嗯了一聲。
校長家離學校怪遠的，騎車得半個多小時，途中經過一個公園兩個市場三個百貨大樓還有一座看起來就很氣派的建築。
那是鬆陽市最大的文娛中心，鬆陽大劇院。
劇院門口張貼著很多海報，什麼電影啦演出啦話劇啦……通通都有。度過最艱難的那些年後，人們對娛樂活動的喜愛節節攀升，不僅是大劇院，電影院也是幾乎場場爆滿，整個華夏像是重病初愈獲得了新生，社會風貌積極向上，一切欣欣向榮。
人們在精神和物質方麵有了更多追求，盛秀媛就說，以前大街上除了灰藍黑白就沒彆的顏色，誰要是衣服稍微做點什麼花樣出來，都要被指責是享樂主義，再看現在呢？真是紅橙黃綠青藍紫什麼顏色什麼款式都有，時髦極了。
尤其是從南方賣過來的衣服，越流行越新奇越受歡迎，盛秀媛從中看到了巨大的商機。
梁知平每騎一段路，都要回頭看一眼女兒，正巧發現盛汝真一直盯著大劇院在看，於是車把一彎，車頭一調，穿過了車道，往大劇院去了。
盛汝真抓著後座問：“不是要去校長家嗎？”
梁知平：“現在還早，走，爸爸帶你去大劇院逛逛，下午我們去看電影，爸爸給你買汽水跟爆米花。”
穿過車道，是一條五米左右寬的河，走過石橋，是鬆陽大劇院的廣場。這裡綠化做得很好，好些上了年紀的大媽大爺在打太極舞扇子下棋，還有人吊嗓子呢。
梁知平把車騎過了廣場才停下，還沒上鎖，就有看車阿姨過來了。
看一次車兩毛錢，先給錢後拿票，梁知平把票放錢夾裡收好，盛汝真瞥見了他錢夾裡的全家福，還有一張她的單人照。
大劇院外麵貼的海報各式各樣，充滿時代特色，除了大陸電影外，竟然還有港台的電影海報，時不時能看見穿著演出服的演員在進出。
盛秀媛跟梁知平說了，想送小鹿去少年宮，看她會不會喜歡什麼才藝，不用學得多好，主要是讓孩子見見世麵，陶冶情操。
他見女兒一直在看來看去，忍不住高興，心裡頭酸酸漲漲的。
小鹿都十五歲了，還是第一次來大劇院呢，以前他剛跟秀媛談對象時，兩人也經常來，後來女兒出生，被診斷出病症，就再也沒來過了，時間都消磨在了日複一日的奔波中。
“等下午媽媽下班，咱們一家人來看演出好不好？小鹿想看哪個？”
梁知平問。
盛汝真聞言，扭頭看他一眼，有心想提醒他，盛秀媛已經跟他離婚了，但看著梁知平臉上都是笑容，眼神也滿是憧憬，總覺得真說了會很煞風景。
她的確挺想進去看看，但不是為了一家團圓，隻是好奇這個年代的演出究竟是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