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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盛汝真把耳朵貼在門上也沒能聽清楚外頭的兩個人在說什麼,總之當盛秀媛喊她洗澡時,梁知平已經老老實實準備在她們家客廳睡地鋪了。
接收到女兒震驚的目光,盛秀媛淡定解釋:“太晚了,讓你爸湊合一晚。”
之前更晚的時間也有過,怎麼沒見給梁知平留宿?
“好了好了,小孩子彆管那麼多,快去洗澡,一會水都冷了。”
家屬院的條件肯定不能跟幾十年後比,她們家的衛生間小得可憐,進兩個人就轉不了身了,馬桶是沒有的,要是不想起夜上廁所,就得每天一大早去倒夜香,因為每一層的廁所都在最東邊。
熱水更甭想,要麼花錢去澡堂,要麼自己燒水在家洗,夏天還行,冬天特彆麻煩。
盛秀媛把毛巾肥皂都準備好,還往盛汝真的洗澡水裡滴了幾滴花露水防蚊,至於梁知平,她才懶得管。
盛汝真洗完澡出來,看見梁知平已經把盛秀媛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擺攤用具分門彆類放好,幾件已經做好的綠格連衣裙疊得整整齊齊放在縫紉機邊上。
盛秀媛見她看了裙子好幾眼,說道:“等媽媽有時間了,再給你做更多好看衣服。”
盛汝真搖搖頭:“現在的就夠穿了。”
又問:“之前定的幾個客人不是已經拿到了嗎?怎麼還做。”
“是啊。”盛秀媛點頭,“那第一個問你衣服的客人你還記得不?她是少年宮的音樂老師,平時接觸的人多,說是一天被同事跟學生家長問了好幾次,好多人覺得好看,都想定一件。”
盛秀媛一想,這不瞌睡正好來送枕頭了麼,便跟那位老師說,要是還有想定這條裙子的,麻煩她幫忙登記一下,每有一個通過這個音樂老師定做衣服的人,都給她五毛錢的傭金。
沒人會嫌錢多,更何況不需要自己親手做,隻是幫忙牽個線,那位老師二話不說便答應了。
盛汝真想了想,道:“那可以收一點定金,免得有人跑單。”
盛秀媛擺擺手:“跑單也沒事,擱攤上照樣賣。”
她正想弄點其它顏色的布來呢,仿照原本的綠格連衣裙做出款式相似但顏色不同的衣服,應該也會有很多人想買。
能送孩子去少年宮學才藝的人家,因為一件衣服跑單的可能性不大。盛秀媛更想跟音樂老師搞好關係,她盤算著自己再多攢點錢,到時把小鹿也送少年宮去,看能不能學點什麼。
彆人家小孩有的,她家小鹿也得有。
等手頭的錢足夠了,她就可以暫停手工製衣,去萬華街的批發市場看看,那邊有很多南方運來的服裝,時髦又新穎。要是能行,盛秀媛想盤個門麵,這樣好過每天風裡來雨裡去的擺地攤。
她在紡織廠當了十幾年工人,奈何因為要帶女兒看病常常請假,是以工作表現再好,到現在也還在車間。
每個月幾十塊錢工資夠她們娘倆吃喝,勒勒褲腰帶,在小鹿病愈之後也能漸漸攢出一筆錢,可那夠乾啥的?她想供小鹿念書,去少年宮學個才藝,萬一娘倆誰有點頭疼發熱,生病吃藥也需要錢。
家裡就這麼大點地方,小鹿的衣服都快沒地兒放了,以前閨女生活不能自理,盛秀媛還不覺得啥,如今小鹿好了,前幾天她帶小鹿去澡堂,孩子再怎麼努力掩飾,盛秀媛也看得出來她的窘迫跟不習慣。
家屬區這邊的澡堂沒有隔間,進去了就是白花花的一片。
可要等廠裡再分房,怕不是得猴年馬月了,就算盛秀媛工齡夠,架不住她職位低啊,而且現在好多工人在等呢,好一點大一點的肯定輪不到她。
便是有人願意換,她也得拿得出來錢吧?
總之盛秀媛覺得處處都要用錢,她手頭這仨瓜倆棗壓根不夠看。
盛汝真不懂做生意,但她很支持盛秀媛把生意做大,現在已經是八十年代中期,到了九十年代會有一波下崗潮,那會兒工人就不再是鐵飯碗了,紡織廠也不知撐不撐得過去。
盛秀媛要是能有自己的事業再好不過。
她們娘倆你一言我一語,梁知平在邊上默默地聽,一句嘴都插不進去。
這一夜,隻有任老師才是唯一受害者,老梁是帶著閨女跑了,把他親爹跟弟媳留下來算什麼事兒?而且這兩人看著人模人樣,卻連住招待所的錢都不想掏。
他倆不走,任老師總不能把自己宿舍讓出來,可讓他捏著鼻子認他又不樂意,哪怕大通鋪,一晚上還得兩塊多錢呢,這又不是他家裡人,憑啥他掏錢?
梁老頭的臉皮厚得子彈都打不穿,任老師不好意思攆人,他就裝沒事兒人,好像不知道人家想睡覺,最後愣是在任老師宿舍熬了一宿,給任老師熬得兩眼通紅,無數次後悔自己乾啥要多管閒事。
更慘的是,任老師還得給這兩人管飯,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告知梁老頭梁知平補習班的位置,又給買了兩籠水煎包後,任老師頭也不回的走了,腳步越來越快,活似身後有鬼在追。
水煎包梁老頭一氣吃了一籠半,胡娟隻落個半飽,正想跟在梁老頭身後去找梁知平呢,她的視線裡忽地出現一人,給胡娟嚇得一哆嗦:“爹,爹。”
梁老頭沒好氣道:“叫啥叫,我又沒聾。”
他還想再數落二兒媳兩句,眼角餘光就順著胡娟瞥的方向,看見了推著自行車的盛秀媛。
彆說梁知平怕盛秀媛,就是梁老頭這樣不要臉的也怕這個大兒媳。
盛秀媛昨晚提前跟梁知平說了,他要是真敢以小鹿父親的身份去諒解梁知華,這輩子都彆想再見小鹿。
梁知平不傻,他就是心軟,他爹當著他的麵一哭他就不知所措,稀裡糊塗可能就被哄了。盛秀媛讓他今天先給學生們放半天假,下午再去補習班,而她則氣勢洶洶地來找梁老頭算賬。
梁老頭每回都拿話忽悠梁知平,他這人心眼壞得很,偏偏又好麵子,而盛秀媛從來不聽他放屁,直接動手掀桌,這老頭能不怕她嗎?
“叔,你好端端的不擱家裡待著,跑這來乾啥?”
離了婚,爹當然就不叫了。
梁老頭哪裡敢說他是來找大兒子說情,想讓大兒子去給小兒子放出來的,乾笑道:“這不是擔心小鹿,我就來看看,好歹我也是小鹿親爺爺。”
盛秀媛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空手看孫女?”
梁老頭:……
他昨天不是給了小鹿八塊二毛三分錢!
胡娟在旁邊低頭不說話,把戰場讓給梁老頭跟盛秀媛。
在盛秀媛凶悍的目光中,梁老頭下意識開始摸兜,並結結巴巴解釋道:“那什麼,我來城裡來得少,也不知哪裡有賣東西的,就尋思先來找老大,再讓老大帶我跟你弟妹去看小鹿。”
盛秀媛:“沒事兒,我對城裡熟,哪地兒賣的啥我再清楚不過,趕巧了,我今天上午沒班。”
梁老頭簡直心如刀絞,他這回進城壓根沒帶多少錢,就想著問長子要呢,到時連吃帶拿。
可盛秀媛都這麼說了,他又沒臉說不買,隻能硬著頭皮跟上去。
盛秀媛毫不客氣地把梁老頭跟胡娟帶去了省城最大的明旺百貨大樓,這裡的商品琳琅滿目,叫人目不暇接,好多梁老頭這輩子都沒見過。
這些東西還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貴!
把他賣了也買不起的貴!
“那啥。”
梁老頭腦門出了一層涔涔的汗,“我這回出來的匆忙,忘帶錢了。要不這樣,等我下回來,給小鹿一並補上。”
盛秀媛會信就有鬼了,小鹿從小到大沒見過他這當爺爺的一分錢。“沒事兒,叔,你沒帶錢,小鹿二嬸還能也沒帶?”
一直想當背景板的胡娟被點了名,瞬間渾身一僵。
梁知華現在還被關在派出所,家裡除了小鹿奶奶外就老二家三個娃,盛秀媛跟梁知平結婚快二十年,對他家什麼情況再了解不過。
梁家兩兄弟,大的像媽小的隨爹,看梁知平就知道小鹿奶奶是啥性子,老太太到現在還裹著小腳呢,家裡的錢全攥在梁老頭手裡。
說他沒帶多少現金盛秀媛信,但他這回進城是為了撈梁知華,萬一梁知平真犯病了要幫忙,少不得去跑關係,就算梁老頭沒帶,胡娟肯定也帶了。
要不怎麼說梁家人都怕盛秀媛呢,胡娟還真帶了,她帶的不是現金是存折,少說有好幾千。
剛跟梁知華結婚沒幾年那會兒,胡娟仗著自己生了三個男娃,頗有些瞧不起盛秀媛,明裡暗裡擠兌過幾次。
盛秀媛忍她一次兩次,可不忍第三次,胡娟挨了削就老實了,她這個前大嫂性格強勢,身上又有勁兒,發起火來連一米九的大哥都敢抽,何況是她?
“咋了小鹿二嬸,你咋不說話?好歹是當嬸嬸的,來看小鹿,不得表示一下心意?”
胡娟朝梁老頭投去求救的目光,但這老不死的,在家作威作福,到盛秀媛跟前竟然慫了,看都不敢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