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1)

吳桂菊很護犢子,瞅著四麵八方都來人,趕蒼蠅般揮手:“去去去,都不用吃飯啊,堵路上還讓不讓人走了?”

難為她一手攆人一手抱瓜,同時還要一心三用護著盛汝真。

盛汝真倒不怕的,大家的目光好奇居多,鮮少惡意,更何況她本來就應付慣了各種鏡頭。所以無論誰盯著她瞧,她都坦然以對,嘴角還微微上揚。

她模樣生得極好,又年幼,盛秀媛給她取“小鹿”這個乳名,正是因為她的眼睛圓潤可愛,睫毛卷翹濃密,如林間小鹿一般。朝人笑時稚氣未脫,爛漫天真,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要化作繞指柔。

是以吳桂菊很順利地將人給揮了開,成功帶著盛汝真跟半個大西瓜進了門。

筒子樓常年吵吵嚷嚷,尤其人多時,什麼聲兒都有,但圍在自家門前不多見。盛秀媛聽見吳桂菊趕人的聲音,走出來問:“咋了?”

換作往日大家夥兒早七嘴八舌的問了,可盛汝真就站在這兒,叫人無端覺著當她的麵問東問西,難免傷孩子的心。

盛秀媛早知會有這個時候,小鹿的病已經好了,以後必不能天天待在家裡,早晚要出去同人打交道,隻不過她沒想到會這麼快。

於是她讓盛汝真回房,不讓女兒大病初愈就麵對這麼一一大群人。

有人手裡還捏著把水淋淋的青菜呢!一看就是菜沒洗完就跑過來湊熱鬨的。

盛汝真看了眼眾人,點點頭:“那我回房了。”

說話吐字清晰,條理分明,又乖巧可人,天呢,盛秀媛家的傻閨女居然真的好啦!

吳桂菊把西瓜擱桌上,開始跟盛秀媛一起,繪聲繪色地給鄰居們講盛汝真是怎麼好的,孩子在大醫院做了檢查,醫生親口說是好了!

大多數人都將盛秀媛這些年的辛苦看在眼裡,紛紛為她感到高興,這可真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但也有人不咋會說話,一張口便討人嫌:“那這麼說,摔這一跤還算好事咧!”

盛秀媛聽了麵露不虞,反問:“這要算好事,那讓你家娃娃也摔一個。”

天知道她看見小鹿倒在地上,腦袋下一灘血人事不省的時候心裡怕成了啥樣,當時盛秀媛就想,要是小鹿有個什麼好歹,那她也不活了。

說話的那人便訕訕的,他也隻是口快,並不是真覺著是好事。

花了大半個小時,盛秀媛總算應付走了一波又一波上門瞧熱鬨的人,都是聽說小鹿摔一跤摔好了來問消息的。她在家屬樓住了好些年,平時沒少被照應,也不好閉門謝客,但好在一傳十十傳百,僅一個晚上,盛秀媛家傻閨女不傻了的事就在沒有秘密的筒子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盛秀媛本來也沒打算瞞,次日是禮拜天不用上班,她打算在家裡把衣服給做完,沒想到中午的時候梁知平又來了。

還是大包小包,兩隻手勒得滿滿當當,一進門兩隻眼睛就忍不住往小鹿的屋子瞟。

其實他要敢大大方方跟盛秀媛說想女兒了,盛秀媛未必不給他看,偏偏他總是這麼個忸怩不安的德性,每每看得盛秀媛想罵人。

這回梁知平也沒能得到一點好臉色:“不是讓你彆來了?”

梁知平局促地站著,脊背挺直,活似被教導主任抓到的學生:“那個,我聽說小鹿好了……”

盛秀媛:“好不好都跟你沒關係,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嗎梁知平?小鹿現在跟我姓盛,不姓梁。”

她跟梁知平離婚後立刻就帶小鹿去改了姓,當時梁知平可憐巴巴的,出了戶籍處眼淚都下來了。

梁知平還是忍不住去看盛汝真的房門,盛秀媛還以為他能說出點什麼來,沒想到臉都憋紅了,還是一個字吐不出。

她冷聲說:“你走吧,我是不會讓你見小鹿的。”

梁知平深恨自己這張笨拙的嘴,一到盛秀媛跟前就跟啞巴了一樣,就在這時,他心心念念期盼見到的人終於出現了,盛汝真打開房門,正看著他。

梁知平緊張地全身立正,看著眼神清明的女兒,他眼圈一紅,嘴裡喃喃叫她:“小鹿。”

盛汝真頭有點疼,這回不是因為後腦勺的包,而是一整晚光怪陸離的夢。

她感覺自己像個空白硬盤,正在瘋狂讀取小鹿的全部記憶。

在女兒麵前,盛秀媛從不跟梁知平吵架,她警告地看了眼梁知平:“你可以走了,沒做你的飯。”

梁知平是軟耳根,又頗為木訥,卻不傻,連忙把手裡拎的東西放下,依依不舍地往門口退,直到盛汝真走過來把門關上,遮住了他那張滿是期待的臉。

盛秀媛見女兒絲毫沒有跟梁知平親近的意思,心底悄悄鬆了口氣。以前小鹿還病著,天底下她對誰都一樣,瞧不出是更親媽媽還是爸爸。現在病好了,盛秀媛很怕小鹿去親梁知平。

盛汝真:“原來他不是啞巴。”

本來還在想事情的盛秀媛聞言,噗嗤樂了,說道:“跟啞巴比也沒差多少。”

她跟梁知平是相親認識的,當時覺得這人老實誠懇,而自己性格強勢,正好互補,能湊一起過日子。

結婚後跟盛秀媛想得差不多,梁知平事事聽她的,對她百依百順,哪怕生了個傻閨女也沒像彆人家男人那樣一心再生一個,平時使喚他乾點啥也從不推辭,做飯洗衣打掃樣樣都乾。

可誰能想到,當初讓盛秀媛看上他的優點,也會成為離婚的導火索。

梁知平耳根子軟,這一點不光體現在對待媳婦上,對他家裡人他也這樣。

梁知平有個弟弟叫梁知華,他們兄弟兩個,梁知平算是有文化有能耐的,梁知華就差遠了,沒離婚的時候,梁知華常來她們家連吃帶拿,過年盛秀媛給侄女侄子包五塊錢的紅包,梁知華倒好,給小鹿的紅包裡隻有一分錢!

最可恨的是梁家老頭,可能是當慣了大家長,見小鹿年紀漸漸大了,盛秀媛還不打算再生,他便見天地數落梁知平,梁知平又孝順,不管親爹說啥都應承。

一開始他聽盛秀媛的,要好好照顧小鹿,攢錢帶小鹿看病,可時間一長,他便頂不住壓力了,學校的領導同事,筒子樓的鄰居,親朋好友……所有人私底下都勸他再跟盛秀媛生一個。

軟耳根的梁知平被說動了,某天晚上睡覺前就試探著跟盛秀媛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他也想再要一個。

不過梁知平再要個孩子的目的跟彆人勸的不一樣,彆人是勸他生個兒子好留後,再不然也是好給他跟盛秀媛養老,但梁知平想的是生個老二,以後自己跟盛秀媛老了沒法照顧小鹿了,小鹿至少還有妹妹或者弟弟看顧。

盛秀媛被他這話氣笑了。

說得好聽,就算他現在真是這麼想的,他能保證往後幾十年都不帶變的嗎?真要生個男孩出來,梁知平能讓他照顧小鹿的後半生?他能發誓小鹿這個傻閨女在他心裡頭的地位永遠高出兒子?

屁!

盛秀媛根本不信!

她不僅不信梁知平,她也不信自己。

真要再生一個,隻要那個孩子智力正常,她真能不心疼他不為他籌謀打算?那是十月懷胎從自己肚子裡誕生的孩子,說什麼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心手背的肉也分薄厚。

彆人都不理解她為啥跟梁知平離婚,盛秀媛自己心裡頭最清楚。

沒啥特彆的原因,她不想再應付姓梁的那一大家子,也不想有朝一日自己被說動。

這種兩口子的夜晚密話,盛汝真當然不知道,她聽完後,沉默了一會,問:“您後悔嗎?”

盛秀媛不解:“後悔什麼?”

盛汝真:“後悔……生下我。”

她低垂著眼眸,看得盛秀媛心軟成水,於是她斬釘截鐵地告訴盛汝真:“怎麼會後悔?我特彆高興你能做我的孩子。”

是她自己決定要生下女兒的,當然應該負責女兒的一生。

盛汝真卻無法理解,她見慣了人情冷暖,連雙親都能將她視作斂財的工具,便很難相信世上當真有盛秀媛這樣愛女如命的母親,然而盛秀媛又是確確實實存在的,隻不過此時承受這份熱烈愛意的應該是小鹿,而不是一個冒牌貨。

“不說這些掃興的了,來小鹿,媽媽給你做了條新裙子,快穿上試試。”

會學裁縫,也是始於女兒出生後。小鹿出生於七零年,那會兒物資匱乏,想買點好東西難如登天,偏偏小鹿又嬌氣,繈褓布粗糙點都哭個不停,盛秀媛當時剛進紡織廠沒兩年,看著女兒連換洗的衣服都隻有那麼兩件就心痛,於是她便自己學著裁布做,漸漸地還真讓她練了出來,後來更是成了門能糊口的手藝。

直到現在她依舊熱衷於把好料子留給女兒,小鹿屋子裡那個大衣櫃掛滿了春夏秋冬各式各樣的衣服,毫不誇張地說,真不比盛汝真自己在現代的衣櫃差,而且盛秀媛審美很好,哪怕是用後世的眼光來看,這些款式也不過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