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遊琰卻早已沒了睡意。
他透過屏風,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奏折不免感到一絲疲乏。自從他當上皇帝以後,時間都花在批閱奏折和治理國家上,一刻都沒鬆懈過。如今年事已高,他知道自己所剩時日不多,等太子繼位後,他決定要用所剩不多的日子再好好到外麵逛一逛。
夜不能寐,腦袋裡的事情自然多了起來。遊琰回想起當初張舒珍還在的時候,她總會在他批閱奏折時待在他身邊,在他疲乏時說幾句玩笑話替他排憂解悶。誕下遊景亦後,他們母子三人還常常在禦花園裡玩耍。
可惜物是人非,自張舒珍死後,他與遊景亦的關係漸漸疏遠,也是從那時候起,遊景亦就染上了怪病。
說起來,他有許多日子沒有找遊景亦說過話了。
遊琰起身,他披著一件單薄的外衣出門來到院外。冷冽的寒風敲打他的身體,他卻不覺得冷,反倒感謝冷風讓他的頭腦變得清醒。
院裡空蕩蕩,隻有一棵秋海棠立在那。秋海棠是張舒珍最喜歡的花,隻是張舒珍亡故以後這棵秋海棠竟跟著一起死了,直到現在都未曾開過花。
遊琰靜靜杵在那,他閉上眼,腦海裡都是張舒珍的麵容。一聲鳥鳴傳來,汪澤的聲音響起。
“陛下,夜裡風大,當心染上風寒啊,您還是快些進屋吧。”
遊琰遲遲未動,他的手忽然指向那顆秋海棠,怔怔道:“開了,花開了。”他急忙轉過身,激動的抓著汪澤的肩,“明日一早到瑄王府把景亦喚來,說朕想他了。”
“是。”汪澤用餘光瞥去,發現海棠樹上的確開著一朵海棠花,心中感到一陣欣慰。
第二日一早,一位太監來到瑄王府傳話,讓遊景亦在皇上下早朝時進宮麵見皇上。等太監走後,遊景亦低頭,將一粒白子放在棋盤上,至此,棋局已成。
“殿下,昨夜王妃偷跑出府,領了一位賊人回來。”
遊景亦一愣,不解地看向趙誠:“賊人?你確定是賊人而不是一位女人?”
“屬下眼拙,隻知王妃帶人入府,不知那人是男是女。”趙誠又道,“今早我見王妃的丫鬟春雨備了一輛馬車,我問她備馬車做什麼,她說王妃要去靜山寺,可屬下剛剛得來消息,說廣平候和廣平候夫人今日也要去一趟靜山寺。屬下猜——”
“猜什麼!”宮施寧快步從長廊上走來,她身後跟著錦素衣。“好你個趙誠,趁我不在就跟著你主子說我壞話,繼續往下說,你又猜到什麼了。”
趙誠二話不說開始抱拳致歉:“屬下並非有意而為,還請王妃莫要怪罪。”
見宮施寧緊皺著眉,遊景亦隻好出聲勸解,他先給趙誠使眼色,才開口。“旁邊這位想必就是聞名天下的錦神醫吧。”
“謝王爺誇獎。”
這寥寥幾句讓一旁的趙誠急了,他想說錦素衣無禮,卻被宮施寧用眼神唬住,隻好把話咽進肚子裡。
“我方才見太監進府傳話邀你進宮,既然如此,你進宮時能不能把這封信替我捎給嫦瑾。”
這話聽著像是請求,實則是個命令。還沒等遊景亦應允,信就被宮施寧放在麵前。
“可以是可以,但你們去靜山寺得把我帶上。”
宮施寧有些猶豫:“這......”她轉頭看向錦素衣,才同意遊景亦跟過去。“好吧。”
事不宜遲,三人連早膳還未用,就一同前往靜山寺。
由於錦素衣身份特殊,隻能跟宮施寧二人同乘一輛馬車。
車內錦素衣看他們二人互不理睬,她想著是自己的身份妨礙他們親昵,便刻意把自己當作一位透明人。誰知一下馬,宮施寧和遊景亦立即手挽著手,互相依偎。
錦素衣不解,隻當什麼都沒看到,壓低帽簷,用麵紗蓋住麵龐,緊跟而去。
宮施寧讓人備了一碗清水,兩根銀針,將玄素請來,聚在客堂準備滴血認親。隻是錦素衣一見到玄素,便停住手來。
“罷了,我信你。”其實錦素衣來靜山寺的目的就是為見玄素一麵。昔日她家被宮燁屠門,是玄素救的她。
如今她來雲城,一是報仇,二是報恩。她從前聽聞鎮南將軍患有隱疾,至今未愈。這隱疾害鎮南將軍拿不動兵器,最後因病還鄉,再不能從軍。
所以她雲遊四方行醫,為的就是打聽鎮南將軍現如今住在何處。好在天不負有心人,得到鎮南將軍就在雲城的靜山寺的消息後,她即刻趕來雲城。
到雲城的第一日,錦素衣知道三日後榮國公府會舉辦秋日宴,便在秋日宴那日喬裝打扮成丫鬟,扔出她在雲城的消息,等宮施寧來尋她。
錦素衣第一次見到宮施寧就覺得她的眉眼酷似鎮南將軍,沒想到在破廟敲打宮施寧幾句,竟還真問出了鎮南將軍章爭就是宮施寧的生父。
玄素聽著錦素衣的聲音有些耳熟:“你是錦素衣?”
“正是。”
“你們認識?”宮施寧問。
錦素衣道:“這些話我日後再同你說,我此番來雲城,為的是醫治將軍您的隱疾,報那日的救命之恩。”
玄素一驚,隨後搖頭苦笑一聲:“這麼多年過去,哪還有醫治的可能。”
錦素衣覆手而立:“是病總有對症,何況這隻是個小毒,隻需半月便可痊愈,將軍確定不試?”
玄素遲遲不言,他開始也以為此毒有痊愈的可能,於是尋遍四海名醫,卻遲遲不見毒解,反倒還加重他的病情。久而久之,他已經接受了要與此毒共度一生的準備,甚至打算如同腐肉一般活下去。
他知道錦素衣的醫術高明,但他不敢再對解毒抱有任何期待。萬一最後還是沒能痊愈,他又得耗費半輩子功夫勸自己彆再頹廢下去。
宮施寧看穿玄素心中所想,她走到玄素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話畢,玄素看向宮施寧,長歎一口氣。
“那就有勞錦大夫了。”
一番交談下來,錦素衣決定暫住靜山寺,先替玄素治好傷,再與宮施寧商議複仇大計。
一個時辰後,遊景亦和宮施寧離開靜山寺準備入宮。
宮施寧想,既然安頓好了錦素衣,不如再去宮裡看望遊憶芮。畢竟信寫得再好,都不如好好見一麵。
於是二人進宮之後,分彆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汪澤,你說到了明年,這棵海棠花還會開嗎?”
“一定會的。”遊景亦道。他緩緩走來,站在遊琰身旁,望著那朵海棠。
遊琰感慨道:“十月栽種,十年花開,而十日後,恰好是你母親的忌日。說起來,我好久沒陪你一起去看看她了。”
“父皇日理萬機,母親會理解您的苦衷。”話雖如此,可遊景亦卻不這麼想。張舒珍的死的確是蔣玉母子所為,但沒有遊琰的包庇和驕縱,他們母子二人定不會如此肆意妄為。
遊景亦不僅恨蔣玉母子,更恨此刻對著海棠樹睹物思人的遊琰。
人死前不珍惜,死後卻突然上演苦情大戲,真是荒誕至極。
“坐。”遊琰坐在石凳上,他的身前擺著一副棋盤,旁邊放著一盤白字。“自打你成婚後,我就沒有再同你說過話。今日難得有空,不如我們父子倆好好切磋一番。”
“那父皇可得讓一讓兒臣,我怕輸得難看被汪公公笑話。”
汪澤連忙擺手:“殿下慎言啊,您就算給老奴十個膽子,老奴都不敢笑話您。”
父子二人聽到汪澤這話不禁笑出聲來。
黑子先手,白字緊隨其後。半個時辰過去,棋局已成定局。
“父皇棋藝高超,兒臣還是比不過父皇您。”遊景亦抿了口茶,搖頭自嘲道。
“我都看出來了,分明就是你在讓著父皇。”遊琰看著棋盤,撚起胡子,仔細盯著遊景亦的臉。“景亦啊,我聽秦太醫說你的病已經快痊愈了,此事可是真的?”
“兒臣本來還想等到徹底痊愈後再告知您,沒想到被秦太醫說漏了嘴。”
“誒,此事不能怪他,是朕逼他講給朕聽的。十年久治不好的寒疾竟在成婚後痊愈了,此事可真是驚奇。”說到這,遊琰感慨道,“景亦啊,你如今可有心意的女子?”
“父皇為何這麼問?”
“當初朕指腹為婚,不顧你的意願執意讓你與將軍府二小姐成親,為的就是讓她給你衝喜,好讓你的病痊愈。如今這個心願成了,可她終究不是你所心愛之人。朕知道跟那些不愛的人在一起是有多麼痛苦,所以朕打算給你納妾。若有心上人,你儘管告訴朕,朕替你完成心願。”
遊景亦的心五味雜陳:“若是納妾,豈不是對她不公平。”
遊景亦意有所指,但遊琰似乎聽不出這弦外之音。他以為遊景亦心中已有人選,隻不過礙於情麵不好意思說出,怕愧對宮施寧。
“萬事不能兩全,妻子是妻子,心上人是心上人,二者不可混為一談。不過你若是認為納妾對她不公平,那麼朕就替你休妻。她不是愛慕廣平候嗎?正好,等她不再是瑄王妃,便能同廣平候一起長長久久了。”
“納妾之事父皇還是莫要再提了,我此生有她一位妻子足以,況且我的心也不能同時在兩個人身上。秦太醫說兒臣還需要靜養,父皇還忙著批閱奏折,兒臣就先不打擾父皇了。”
沒等遊琰開口,遊景亦的身影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