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敵(1 / 1)

“姚師傅?”

看著眼前之人,葉夷簡愣了片刻,他望向樹上那個形容狼狽的人,一時有些語塞。

“是我!是我!”姚月娥趕忙應聲,生怕葉夷簡走了似的。說話的聲音裡也不覺染上哭腔,劫後餘生地念了句,“你終於來了……”

葉夷簡被這美人落淚的情景驚得退了兩步。

他側目瞄了眼臉色不大好的封令鐸,抵唇清了清嗓,才招手對姚月娥道:“姚師傅還是下來說話。”

姚月娥點點頭,手腳並用地從樹上溜了下來。

許是因為抱了太久,雙腳落地的時候,她竟然踉蹌了一步。葉夷簡下意識扶了一把,然而登時又像嫌姚月娥燙手似的,沒等她站穩便將手收了回去。

姚月娥撲了個空,好在自己扶著身旁的樹乾站穩了。

她沒有繼續哭訴,第一件事是埋頭在葉夷簡腳邊尋了半晌,終於將那塊砸他的碎銀子找到,收進了袖子。

葉夷簡瞥了眼封令鐸,有些尷尬地輕咳兩聲,乾脆開始詢問姚月娥事情的經過。

原來衝出包圍之後,姚月娥在河穀的山道上再次遭遇伏擊。刺客絆倒了她的馬,害她從道路一側的芒草叢裡滾落了河灘。

幸運的是,她在河灘不遠的灌木叢裡,發現了一個野豬的窩。而彼時那位“路見不平”的豬兄,正在窩裡享受晚餐。

聽著身後隆隆的腳步,姚月娥計上心來。她快速撿了些河灘上的石頭和泥塊,而後找了棵粗壯結實的大樹,拚儘全力爬了上去。之後便盯好時機,趁刺客追到野豬攻擊範圍的時候,將懷裡的東西全都砸了過去。

猛然被打斷晚餐的豬兄一見這些氣勢洶洶、來者不善的刺客,以為對方是來搶食的,一怒之下,當然就沒姚月娥什麼事了。

“所以……”葉夷簡環顧一片狼藉的周遭,“刺客呢?”

“喏,”姚月娥抬了抬下巴,“沒來得及跑的,都躺那兒了。”

“……”葉夷簡咽了口唾沫,又問姚月娥,“聽齊猛說,你們此番是受黃慈之邀,才去了建州的?”

姚月娥沒有否認,點頭道:“確實是黃慈,但也因著是他邀請,我倒覺得他不會這麼明目張膽地安排截殺。”

葉夷簡表示讚同,又問:“那除了黃慈,還有誰知道你們的行蹤?”

姚月娥忖了片刻,而後語氣篤定地道:“陳方平。”

“陳方平?”葉夷簡疑惑,隻聽姚月娥繼續道:“黃慈的家宴上,他被叫來向我賠罪。”

“那就好辦了,”葉夷簡轉身對侍衛吩咐,“你立即帶一隊人去陳府,就說……”

“等等,”姚月娥打斷葉夷簡,“陳方平狡詐,我擔心他說不定已經給自己安排好了退路,葉少卿這一趟會白跑。與其如此,不如假裝不知,咬定此事和黃慈有關。”

從方才宴會上陳方平對待黃慈的態度來看,黃慈出麵,這件事應該會比葉夷簡親自去做好辦得多。

葉夷簡怔忡,而後恍然地指著姚月娥笑了笑,一副頗為讚賞的模樣。他按照姚月娥所說,當即派人去了黃府。

劫後餘生,姚月娥總算空出心思去想彆的事。她扯住葉夷簡,神色殷切又擔憂地道:“敢問大人齊猛傷勢如何?”

葉夷簡有些不自然地瞟了眼一直被忽略的封令鐸,從姚月娥手上抽回自己的袖子,才笑著回了句,“我瞧著就是受了點皮外傷,走的時候已經讓大夫去了,想是沒有什麼大礙的。”

聽了這話,姚月娥的神情終於鬆懈下來。

也是在這時,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河穀響起陣陣馬蹄和腳步,才經曆死裡逃生的姚月娥心頭一緊,抬頭卻見高處的道路一頭,密集的火把一字排開,像暗夜裡雲集的流螢。

而行在這些光亮前頭的不是彆人,正是皇商薛清。

可是……姚月娥看著眼前這不下五十人的陣仗,一時竟也錯愕地說不出話來。

“薛老板?”一旁的葉夷簡疑惑,“您這是……”

沒說完的話,被姚月娥打斷了,她挨過去輕輕拽了拽葉夷簡的袖子,小聲解釋,“是我讓六子去請他的,因為我怕……”

“哦?”葉夷簡挑眉,明知故問:“姚師傅怕我置身事外,不想管?”

被一語點破心中小九九的姚月娥有些尷尬地笑笑,沉默地移開了目光。

葉夷簡在心裡歎氣,他倒是不想管,但這得先問問他那個倒黴兄弟同不同意。

思及此,他目光複雜地看了眼一直沉默跟在身後的封令鐸,卻見他一張俊臉,不知何時已經黑成了鍋底。

幾人一來一回,薛清已經翻身下馬,兩個家仆手舉火把在前麵替他開道,葉夷簡再一回頭,便見他已然行至麵前。

“見過葉少卿,”薛清對葉夷簡拱手,目光落在他身後穿著侍衛服的封令鐸,一時也怔了片刻。

礙著當下人多嘈雜,葉夷簡不想暴露封令鐸的身份,給了薛清一個眼色。對方很快意會,便沒有再向封令鐸行禮。

封令鐸卻自己站了出來。

“薛老板這是……”他看向薛清的眸色冷而複雜,審視中帶著些說不清的敵意,語氣卻是半笑地問到,“很擔心姚師傅麼?”

到底是見識過千人千麵的大商人,麵對封令鐸這突然的詰問,薛清饒是不明所以,直覺也能讓他將緣由猜個□□不離。

他沉默地看了眼同樣有些錯愕的姚月娥,舉重若輕地笑道:“薛某隻是想替皇上把差事辦好,畢竟,薛某可能是要靠著姚師傅領賞的。”

“是嗎?”封令鐸依舊是笑,可那雙沉黑的鳳眸早已淬上冷色。

他扶劍朝薛清進一步,言外有意地哂到,“薛老板不說,封某倒真的都要忘了,還以為您和姚師傅,有什麼過命的交情呢。”

薛清笑著,故作驚訝地抬了抬眉。

周遭一時寂然,隻有夜風嗚咽和火把燒出的嗶剝。兩個人就這麼沉默地四目相對,頗有種短兵相接、奉陪到底的意味。

而姚月娥也是在這時才發現了身著侍衛服的封令鐸,想到兩人之前在蘭苑的見麵,也難怪封令鐸能找了去,原來他是葉少卿身邊的侍衛。

如此一來,姚月娥心裡便有了底氣。

她狐假虎威地上前幾步,仰頭對封令鐸怒到,“薛老板是一片好意,你彆太過分了!”言訖,她還微不可察地拽了拽葉夷簡,示意他也說兩句。

葉夷簡被她這句突然的嗬斥嚇得魂都要飛了。

若是沒有記錯的話,整個大昭上下,就連皇上都不敢這麼同封令鐸說話。而上一次,那個在他麵前囂張,讓封令鐸彆太過分的人,如今墳頭的草怕是都已經長得一人高了……

葉夷簡嗆了口唾沫,顫巍巍地瞄向封令鐸,隻見他神情雖然惱怒,卻全然沒有朝堂和戰場上那種喊打喊殺的戾氣,反而看著有那麼點落寞和……

憋屈?

葉夷簡心頭一涼,覺得自己怕是已經瞎了。

而封令鐸確實也是憋屈的。

想著自己初聞姚月娥出事時的心情,全大昭能讓他親自出馬營救的,除了當今皇上,就隻有她一個姚月娥了。

可她倒好——先是對著葉夷簡委屈落淚,而後又關心起齊猛的傷勢,接著還有薛清趕來救場,如今她還當著自己的麵,就這麼護上彆的男人了。

而他呢?

從開始到現在,這女人甚至根本都沒有發現他!

封令鐸憋著氣,氣場就變得格外嚇人,葉夷簡光是站在他旁邊,都冷得打了個哆嗦。

他隻得硬著頭皮上前一步,對眾人道:“既然人找到了,也無大礙,我們還是快些回去,畢竟現下月黑風高,恐怕再橫生意外。”

見眾人都不反對,葉夷簡吩咐侍衛先送姚月娥回窯廠。

“可是,”薛清擔憂道:“今日之事尚未落定,若是就這麼把姚師傅送回去,萬一歹人賊心不死,繼續加害姚師傅怎麼辦?”

“這……”葉夷簡有些為難地瞥了眼封令鐸,不待他答,便聽薛清繼續道:“葉少卿若是信得過在下,可將姚師傅交給在下保護。在下近來都會待在嘉禾縣,也可安排人手去窯廠上……”

“這就不勞薛老板費心了。”封令鐸側身擋住薛清的視線,神情冷肅道:“姚師傅既為此案受害者亦是證人,理應由葉少卿負責保護。”

“啊?!我?我……”突然被上官安排棘手任務的葉夷簡語塞,轉頭對上封令鐸的眼神,當即義正嚴辭地對薛清道:“我既身為大理寺少卿,職責在身,保護案件證人自當在所不辭。”

“可是……”姚月娥蹙眉,“葉少卿下榻在建州城,距離嘉禾縣還有二十裡的路程。展會開始前,我還得繼續燒窯啊,這……怎麼辦?”

“對啊!”葉夷簡點頭,轉頭就問封令鐸,“怎麼辦?”

封令鐸懶得理他,兀自道:“葉少卿自會安排人手每日護送,姚師傅不必擔心。”

“我才不要!”姚月娥拒絕,“二十裡路,坐馬車單程也要三刻鐘的時間,來回就是半個多時辰!有這時間,我還不如跟薛老板……”

“姚!……”到了嘴邊的話被生生咽下,封令鐸的臉色已經差到了極點,葉夷簡擔心再這麼下去會難以收場,隻好又自覺當起了和事佬。

他將封令鐸扯回自己身後,對薛清露出個極為勉強的笑,“涉及到案子的事,確實該由我大理寺出麵,薛老板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言訖,他伸手一延,“薛老板還是請回吧。”

這一次,薛清倒是沒有再堅持。他意味深長地瞥了封令鐸一眼,目光掃過姚月娥的時候,一雙深邃的瞳眸忽然泛出瀲灩的笑意,對幾人拱手拜道:“既然如此,那薛某自是不能再說什麼,便先行告辭了。”

說話間他又直起身,略微湊近姚月娥笑到,“不過往後姚師傅若是還有任何需求,儘管對薛某開口,力所能及之處,必定責無旁貸。”

說完,薛清拜彆幾人,轉身而去。

而每天突然要多花半個時辰在路上的姚月娥,氣哼哼瞪了封令鐸一眼,冷著臉跟一隊侍衛上了馬車。

心力交瘁的葉夷簡回頭看了眼封令鐸,也生無可戀地道了句,“走吧。”

“你覺不覺得……”封令鐸眉頭緊蹙,暗夜火光之中,一雙鳳眸緊緊攫住薛清駕馬離開的方向。

“嗯?”葉夷簡狐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聽封令鐸幾乎是用篤定的語氣道:“薛清有問題。”

“哈?!”葉夷簡愕然,可想通後,他又換上一副頗為不耐的神情,附和道:“嗯,對。所有靠近姚月娥的男人,你都覺得有問題。”

眼前人卻仍舊眉心緊鎖,凜然不語。

此時的葉夷簡才沒心思去關心上官的家事,況且他還預感這些家事,最後都會變成他的公事。

於是他嘴欠地往封令鐸心上繼續紮刀,“要我說,人薛老板就是看上你媳婦,哦不,你前任媳婦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與其這麼陰陽怪氣人家薛老板有問題,不如自己想想怎麼把媳婦追回來。不然你看看,喏!”

葉夷簡對著姚月娥的背影撅嘴,“你這麼拚死拚活地趕過來救人,人家倒好,最後對你連句謝都沒有。做夫君,哦不,做前任夫君做到你這程度,嘖嘖……”

葉夷簡心痛地拍了拍封令鐸的肩,想說他何止是做夫君失敗。

他連做人都是失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