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計(1 / 1)

馬車碌碌,出了嘉禾縣,就往建州州府的方向行去。

陽光越過城門,從晃動的車簾外細細地篩入,馬車穿過城中最為繁華的街道,停在了遠離鬨市的一片清靜湖區。

雖早知黃慈家財萬貫、作派奢靡,然打簾下車的一刻,姚月娥還是被眼前情景結結實實地震撼了。

高牆青瓦、臨水而建,光是這門前的階梯就有三層之高,兩隻石獅目光炯炯,映襯得身後那扇黑漆雙扇門愈發威嚴。

姚月娥雖不懂官府於商戶府邸的要求,但在封府住了快兩年,她也隱約能知道黃宅這樣的規製若是放在上京,那鐵定是僭越的。

“姚師傅這邊請。”家仆延手為她引路,一邊解釋,“這宅子平日裡不住人,都是黃會長用來接待官府和京中貴客時才用的。”

姚月娥了然,跟著家仆穿過兩道垂花門,沿遊廊一直行到湖邊才停下。

此時陽光正好,湖麵微風,波光微粼,像一麵嶄新打磨的銅鏡,映著一艘兩層畫舫的倒影。

眼前場景過於奢華,姚月娥與齊猛對視,一時竟有些忐忑。家仆讓人架起了舢板,俯身延請兩人上船。

朱欄綺疏,竹簾紗幔。偌大的船艙內室坐著玄袍一人,斑駁的陽光落在他袍擺,卻照不透似的,而他閉目撐肘,品著艙中樂者琴曲,食指微動,狀似神遊,直到家仆輕聲喚了句“東家”。

黃慈睜眼,目光落在姚月娥身上的一瞬,神情仿若冰雪消融,眼角眉梢儘都是喜悅和笑意。

為了出行方便,姚月娥今日著的是男裝,而她樣貌生的靈秀,乍一看,還真有些商人中不常見的清俊和儒雅,引得黃慈連番誇讚,溢美之辭不絕於口。

姚月娥笑而不語,一行人就這麼寒暄著坐下了。

珍饈美食、歌樂絲竹自是少不了的,氣氛逐漸熱絡起來,黃慈的話題也漸漸從閩南路的風土人情,轉到商會的事務和發展。

言語間,黃慈舉起案上酒盞,兀自感歎,“我閩南商會能得此巾幗,實乃天賜,今後大家就是自己人,商會的兄弟還望姚師傅多提點,大家禍福同當、同舟共濟。”

言訖,黃慈將手中杯盞一飲而儘。

姚月娥今次雖不是來與黃慈為難,但見他絕口不提之前陳方平刻意陷害一事,心中終是介意。

借著酒意微瀾,她乾脆開門見山,半開玩笑地問黃慈,“黃會長要引在下入商會這件事,不知陳老板是怎麼想的?”

黃慈依舊笑著,隻是看向姚月娥的目光多了幾分審度,挑唇反問:“姚師傅很在意陳老板的想法?”

“當然。”姚月娥順水推舟,“黃會長既說往後大家是自己人,積怨不解隻會越積越深,姚某也怕因自己傷了大家的和氣,如此豈不是罪過?”

黃慈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假似嗔怒地點了點姚月娥,揚手喚來家仆,對他交待了幾句。

不多時,艙外又響起登船的腳步,艙門打開,姚月娥看見一身粗布白衣的陳方平行了進來。

“來吧。”坐在上首的黃慈發話了,對陳方平指了指一旁的姚月娥道:“你之前不是說要尋個機會,親自向姚師傅賠罪?人我都給你請來了,接下來姚師傅要不要原諒你,可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陳方平連聲應好,取過家仆遞來的一杯酒,徑直往姚月娥跟前去了。

“姚師傅海涵,”陳方平賠著笑,“之前的事都是誤會,還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裡能撐船,且將此事翻篇……”

“誤會?”姚月娥語氣狐疑地歪頭看他,追問:“既然都是誤會,陳老板又何過之有?既然陳老板沒有過錯,我就算是肚裡能撐船的宰相,也沒辦法不記你這根本就不存在的過錯呀?”

一席話問得陳方平和黃慈都啞了口。

眼見黃慈看向自己的神情愈發陰悒,陳方平猛然撩袍往地上一跪。

“啪!!!”

一聲驚響乍起,陳方平臉上就多了隻火辣辣的巴掌印。

他也是個豁得出的人,當著黃慈和姚月娥一行人的麵,就這麼直挺挺地跪著,對姚月娥繼續道:“是我心胸狹窄,有眼不識泰山,竟妄圖將有如鯤鵬的姚師傅圈養在自己的雞窩,歪門邪道、步步皆錯,還請姚師傅大人有大量,萬萬要海涵。”

話落,姚月娥沉默地看他,半晌沒有說話。

見陳方平又要揚手給自己一巴掌,她才忽然換了臉色,笑著轉頭對黃慈道:“瞧陳老板這話說的,真正的鯤鵬和泰山,還得是我們整個閩南路的財神爺黃會長,我頂多算個跟班的散財童子。”

姚月娥笑起來,轉頭麵向依然跪著的陳方平,語氣和緩道:“按黃會長說的,大家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和氣最生財,以後還得請陳老板多多指教。”

陳方平終於鬆了口氣,起身畢恭畢敬地將手中酒盞奉給了姚月娥。

“不過這酒……”姚月娥轉身對黃慈道:“還請黃會長體諒姚某酒力不濟,方才已經喝得有些多了,如今真是一口都喝不下了。”

她起身往齊猛手上扶了一把,對兩人歉笑道:“展會的事姚某還有需要準備的,今日多謝黃會長的款待,在下就先告辭了。”

姚月娥拜彆黃慈,一行人便下了船去。艙室內重回寂靜,黃慈揮下助興的樂者,起身行至陳方平身邊。

“乾爹!”陳方平不忿,咬牙道:“那姓姚的未免太過囂張,不過就是跟薛清搭上句話,還不知用了什麼齷齪法子,竟敢……”

“啪!!!”

驚天的一個巴掌,把陳方平剩下的話都扇得沒了蹤影。他捂臉錯愕地看向黃慈,當即便給他跪下了。

黃慈不發一語地端起姚月娥案上的酒盞,杯底一抬,就往地板上倒了個乾淨。

“喝了。”

輕飄飄的兩字,卻壓得陳方平膝蓋一軟,當即遍俯身趴地,將地板上的酒全都舔了個乾淨。

黃慈垂眸靜靜地看著,無甚情緒地留下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而後甩袖離去。

待船上人都散去,陳方平的人才貓腰從後艙出來,拿著巾子給他上上下下擦著殘留的酒漬。陳方平一把將巾帕搶了過來。

“東家,”管事的低聲回稟,“按您之前的吩咐,一切就緒,隻等姚月娥的馬車經過。”

“嗯。”陳方平沉著臉,將臟汙的巾帕拽進手裡,側頭對管事吩咐,“手腳利落一點,彆留下痕跡惹了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