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雀悠悠轉醒,意識逐漸清晰,赫然發覺自己正窩在沈瑤懷中。
映入眼簾的,便是沈瑤那寫滿關切與緊張的麵容,她焦急地問道:“感覺可好些了?”
錦雀腦袋“嗡”地一下,這才如夢初醒,猛地意識到主仆之間等級森嚴,自己這般與主子親昵無間、毫無尊卑之分的逾矩行為,要是傳了出去,那必定是一場大禍。
她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楊媽媽那張冷酷凶狠的臉,要是被楊媽媽知道這件事,肯定會以不懂規矩為由,狠狠地教訓自己。
楊媽媽一旦動手,可不像沈瑤剛剛那樣,隻是輕輕一按就結束了。
那些殘酷的懲罰手段,光是在腦海中浮現,就足以讓錦雀嚇得渾身發抖。
這般想著,錦雀全然顧不上身上還殘留的疼痛,像腳底裝了強力彈簧一般,“嗖”地一下高高躍起,以最快的速度與沈瑤拉開了距離。
沈瑤見此情景,眉頭瞬間緊緊皺起,形成一個深深的“川”字,心中滿是擔憂與疑惑。
她暗自思忖,莫不是錦雀後背的疼痛加劇了?難道是蠱蟲爬到後背去了?不然怎麼會突然蹦得這麼高?
此時的錦雀,察覺到蠱蟲不再肆意爬動,估計是又乖乖地回到原來盤踞的位置潛伏起來。
可她那原本就白皙的小臉,此刻更是毫無血色,白得如同一張紙,顯得格外虛弱與憔悴。
“到底怎麼了?是哪裡還疼嗎?”沈瑤比錦雀本人還要心急如焚,她的雙腿因為長時間維持一個姿勢,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覺,可她此刻全然不顧這些。
雙手用力撐地,猛地站起身來,一個箭步衝到錦雀身邊,雙手緊緊抓住錦雀的肩膀,將她的身子迅速轉了過去,嘴裡說著就要幫她脫下衣服,查看蠱蟲是否還在體內搗亂。
“沒……真的沒事了,夫人。”錦雀反應迅速,急忙伸出手,一把緊緊抓住沈瑤的手,著急地阻止她的動作。
此時,小姑娘的耳根悄悄地爬上了一抹紅暈,她握住沈瑤的手,燙得如同剛從火中取出來一般,這溫度恰似她此刻內心的慌亂與羞澀,完全不受控製地泄露出來。
“確定不疼?可彆瞞著我。”沈瑤依舊不放心,全然不顧錦雀的抗拒,輕輕而又堅定地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安穩地坐在自己剛剛看書的位置上。
“真的不疼了,夫人。”錦雀用力地搖了搖頭,臉上的神情滿是受寵若驚的模樣,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沈瑤對錦雀的回答還是心存疑慮,她微微眯起眼睛,思忖了好一會兒,隨後緩緩伸出手,先是輕輕地貼在錦雀的小臉上,仔細感受著溫度,接著又慢慢移至額頭,不放過任何一處細節。
嗯,溫度還算正常。
“唉,方才是我太莽撞了,讓你受驚了。”沈瑤的聲音輕柔而又充滿歉意,眼神中滿是自責。
錦雀聽到這句話,眼睛瞬間瞪得如同銅鈴一般大,臉上寫滿了不敢相信,一臉茫然地看著沈瑤,仿佛在聽天方夜譚。
在她的認知裡,沈瑤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主子向奴婢道歉,這簡直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完全違背了她所熟知的主仆規矩。
平日裡在蘇府,蘇夫人對她們這些下人,折辱打罵就如同家常便飯一般稀鬆平常,更彆提那些層出不窮、花樣翻新的殘酷折磨手段。
能少受一點折磨,她們都覺得是上天的恩賜,要感恩戴德好久。而被主子反過來道歉,這種事情她們連想都不敢想,此刻發生在自己身上,錦雀隻覺得如同置身夢境,完全不知所措。
倒反天罡了……錦雀整個人僵硬得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像一尊泥塑的雕像,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樣的情況。
沈瑤看著眼前這個年紀尚小、滿臉可憐相的小姑娘,心中縱然有無數的疑問想要弄清楚,可話到嘴邊,又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有什麼事,咱們明天再說。”
沈瑤看了一眼錦雀被汗水濕透的後背,眼神中閃過一絲心疼,又貼心地補充道,“我這就吩咐廚房燒水,給你住處送過去,你回去好好洗個熱水澡。”
不知為何,看著眼前的錦雀,沈瑤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了遙遠的小時候,想起了那個曾經與自己親密無間的沈柔。
曾經,她們和天底下所有感情深厚的姐妹一樣,關係好得如同一個人。兩個人整天形影不離,就像連體嬰一般,時刻黏在一起。
沈柔總是像個小跟屁蟲似的,整日歡快地追在她身後,奶聲奶氣地甜甜叫著“姐姐”,還總是撒嬌耍賴,求著、黏著要和她住在同一個房間。
沈瑤回憶起這些美好的過往,嘴角不自覺地泛起一絲微笑,可很快,笑容就被一抹深深的落寞所取代,她輕輕地歎了口氣。
如今,世事無常,曾經的姐妹情深早已不複存在,她們竟然變成了勢不兩立、至死方休的敵人。
錦雀看著沈瑤為自己忙前忙後,細心地安排著一切,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溫暖與感動,如同涓涓細流一般,緩緩湧上心頭。
在這個偌大而又冰冷的蘇府裡,從來沒有人把她當作一個真正有尊嚴、有情感的人來看待。
她不過是一個卑微的奴才,在眾人眼中,奴才的命根本就不值一提。
被打罵、被當作出氣筒,遭受貶損和折磨,這些早已成為她生活的常態,她也早已習以為常。
錦雀沉浸在這份陌生而又溫暖的情緒中。
沈瑤又從櫃子裡挑了一件自己的衣裳,動作輕柔地披在了錦雀的身上。
淡雅清新的香氣縈繞在鼻尖。
“夜裡風大,你身上出了汗,這一路走回去,很容易著涼。披上這件衣服,彆凍著了。”沈瑤的聲音溫柔似水,每一個字都充滿了關懷。
錦雀先是木然地點了點頭,可突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麼至關重要的事情,又用力地搖起頭來,腦袋晃得如同撥浪鼓一般。
“不行,夫人,你必須得早點做打算。你明天要是犯了哪怕一丁點的錯,再小的事情到了蘇夫人口中,都能被她添油加醋,編成一個離譜至極的大錯。然後在她和各家夫人聚會的時候,肆意地到處亂傳。有了這一次,往後她針對你就會更加變本加厲,手段也會越來越狠辣!”
錦雀急得滿臉通紅,雙手在空中不停地比劃著,恨不得把自己所擔憂的一切,都一股腦地塞進沈瑤的腦袋裡,替她想出應對的辦法。
沈瑤聽了錦雀的這番話,心中不禁感到十分詫異。她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小丫頭,心中暗自思忖,她這是打算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營,共同對抗蘇夫人嗎?
可是,蘇夫人的那些秘密,錦雀都已經毫無保留地告訴自己了,那她以後還怎麼繼續在蘇夫人身邊當眼線呢?
“明日的事情,我自有應對的辦法,你就彆操心了,先好好回去休息吧。”沈瑤輕聲安慰著錦雀,試圖讓她緊張的情緒平複下來。
“夫人,你不知道,蘇夫人手裡已經有太多無辜的人命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在她手裡了!你不是她滿意的兒媳婦,她……不會容的下你的!”
錦雀的雙眼通紅,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隻要是你想知道的事情,不管是什麼,都可以儘管問我,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此時此刻,錦雀已經徹底下定決心,將生死置之度外,她心意已決,一定要幫助沈瑤。
反正今天自己把往茶裡放安睡藥的事情告訴了沈瑤,楊媽媽那邊肯定不會再放過自己,自己橫豎都是一死,倒不如在這最後的時刻,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幫助沈瑤擺脫蘇夫人的迫害。
在這個陰森恐怖、暗藏玄機的蘇府裡,已經有太多無辜的生命消逝了,那些年輕女孩的悲慘遭遇,時常在錦雀的腦海中浮現,讓她心痛不已。
她實在不忍心再看到又一個鮮活的生命,在蘇夫人的魔掌中香消玉殞。至少對於眼前這件已經知曉的事情,她絕對不能讓沈瑤再落入蘇夫人的陷阱。
“我……我從小就沒有父母親人,很小的時候就被賣進了蘇府。在這世上,我無依無靠,一人吃飽全家不愁,同樣,一人死了也不會有人在意,更不會連累到其他人……夫人,你放心問吧,不用有任何顧慮。”
錦雀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到自己的身世,眼中滿是無儘的哀傷與落寞。對於死亡,她的內心深處充滿了恐懼,但在這絕望的處境下,又多了一份視死如歸的坦然。
“誰說你會死?彆胡思亂想,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沈瑤心疼地伸出手,輕輕替她攏了攏身上的衣裳,溫柔地說道。
錦雀聽了,輕輕地歎了口氣,低垂著眼簾,神色黯淡地說:
“夫人,你也看到我身上蠱蟲的印記了,我的命,早就捏在楊媽媽手裡了。她們想讓我什麼時候死,我就什麼時候死。”
“是蘇夫人強迫你吃下蠱蟲的嗎?”沈瑤追問道,眼神中透露出憤怒與同情。
錦雀無奈地點了點頭,聲音裡充滿了痛苦與無奈:
“她想要控製彆人,讓彆人對她言聽計從,就一定會抓住彆人的弱點。我無親無故,沒有什麼親近的人可以讓她們拿來威脅我,所以她們就用這種的方法來操控我。”
“這蠱蟲帶來的劇痛,每個月都會發作一次。她們手裡握著解藥,以此來逼迫我乖乖聽話,按照她們的吩咐做事。隻要我稍有反抗,她們就會立刻斷掉我的解藥……”
錦雀越說越激動,聲音也顫抖得越來越厲害,不堪回首的痛苦經曆,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
在蘇夫人和楊媽媽等人的眼中,她不過是一顆微不足道、可以隨意擺弄的棋子。
一旦失去了利用價值,或者任務失敗,隨時都會被無情地拋棄。那些被蠱蟲折磨得痛不欲生,最終被啃食而死的人,不計其數。
錦雀不是第一個遭受這種厄運的人,恐怕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如果,今天你沒有發現茶水裡的異常,我或許真的會繼續潛伏在你身邊,繼續充當蘇夫人的眼線。隨時觀察你的喜好和習慣,幫著她們設計陷害你……”
錦雀說著,頭垂得更低了,聲音裡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愧疚。
沈瑤卻堅定地搖了搖頭,說道:“不,我相信你不會那麼做。”
從自己想要離席,就有丫頭突然出現為自己帶路的那一刻起,沈瑤就已經心生警惕。
怎麼會有這麼湊巧的事情?顯然這一切都是有人提前精心安排好的,背後肯定有不可告人的陰謀。
但是,在百裡樺突然出現,砸打自己的時候,錦雀雖然身份特殊,是蘇夫人安排在身邊的人,可不管她事先是否知道這件事,都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擋在了自己身前,奮力鉗製住那個小少爺。
自己頭上被砸出傷口,錦雀也是小心翼翼地幫忙擦藥。
錦雀的一言一行,都透露著細心與貼心,她分明就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如果她真的一心隻為蘇夫人賣命,把自己當作一個遲早會被害死的人,又怎麼會如此儘心儘力呢?
她大可以冷眼旁觀,默默地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然後原原本本地彙報給蘇夫人就好了。錦雀剛才也說過,她不忍心再看到有人死去,這足以證明她的善良。
“你之前和我閒聊,也是有意在透露一些信息給我,想讓我提高警覺,發現其中的問題,對吧?”
沈瑤目光灼灼地看著錦雀,篤定地說道。從一開始,沈瑤就隱隱感覺到,錦雀似乎在以自己的方式,幫助自己。
錦雀聽了,默默地低下頭,沒有說話,但她的默認已經回答了沈瑤的問題。
“我向你保證,我絕對不會讓你死。在這蘇家,我需要你的幫助,你也需要我的保護。咱們一定可以一起度過難關。”沈瑤摸了摸錦雀的頭,眼神中充滿了堅定與溫柔。
可是,蠱蟲一旦種在體內,就會寄生一輩子,除非人死,否則根本無法擺脫。錦雀隻當沈瑤是在安慰自己,苦笑著說:“夫人,你又不是大夫,這蠱蟲如此難纏,哪裡有那麼容易解決呢……”
“我雖然不會,但這世上總有人會。你願意相信我一次嗎?”
沈瑤輕笑一聲,腦海中浮現出杏林聖手阿路的身影,雖然不確定阿路是否真的能根除這蠱蟲,但沈瑤內心深處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阿路一定有辦法。
錦雀聽了,愣愣地抬起頭,看著沈瑤,眼中又是疑惑又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