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不等柳未夏反駁,他又一揚手,笑意盈盈道:“開玩笑的。”

柳未夏攥緊拳頭,後退拉開與他的距離,才開口道:“師祖果真性情隨和。”

她睜著一雙鳳眼,放鬆的神態有些故作天真,略有些淩厲的神態轉瞬即逝,變成一副小白花做派。

陳林照眼睜睜看著她臉不紅心不跳地換了態度,身上跑出的汗剛剛消下去,不知何時與身後的男人約定來了書閣。

心思不在這裡,卻還不忘嘴上恭維:“弟子敬服師祖,這樣心性寬廣大人不計小人過的人,定然向師祖學習,做個為人寬厚的人。”

這是給他戴高帽呢。

時隔不知多少年,陳林照久違地感覺到一名叫戲耍的感覺。

偏偏戲耍他的少女言辭鑿鑿,一本正經,論誰看了都會覺得有幾分道理。

燈籠內蠟燭燃燒的微弱刺啦聲在此刻尤為明顯,燭光明滅,陳林照垂下眼瞼不知想些什麼。

“為人寬和,自然是的。”陳林照那張任誰看了都覺得光風霽月的連上扯出一個笑容。

緩著聲音道:“這樣誇讚我的弟子,你是第一個,來書閣找心法這樣勤勉的人,怎麼會空口白牙汙蔑人呢,師祖信你。”

柳未夏一張臉笑的燦爛,真真假假卻分不清。

過了這個坎,沒被追究的柳未夏沒了拘束,緊繃的神經放鬆些許,在陳林照的注視下重新:“師祖也來書閣尋書麼?”

陳林照看著她的笑容,卻道:“我不喜歡你笑。”

“……”柳未夏頓了一下,垂眸斂去笑意。

裝模作樣的笑容沒了,眸中那佯裝出的天真爛漫儘數消失,多情的鳳眼變得沒有了情緒,最終隻剩下大片的煩躁。

好在柳未夏隱藏的很好,那不耐的情緒隻出現了一瞬便消失殆儘。

柳未夏問:“師祖這是什麼意思。”

終於看不到那礙眼的笑容,他沉下的臉忽然陰轉晴。他不讓旁人笑,自己卻樂的開懷:“沒什麼,下次不要笑了。”

柳未夏不明所以:“?”

她忽然捏不準這位師祖的想法了,旁人傳他隨性溫和,不會擺架子,是整個道蒼宗最好相與的人,現在柳未夏隻覺得不然。

那雙狹長的雙眸時不時落在身上,總有種若有若無的審視,和微弱的不適感。

他就這樣輕飄飄地略過,收了威壓,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臨走時還對柳未夏眨了一下眼睛,讓她摸不著頭腦。

最危險的人走後,先鬆了一口氣的居然是謝餘寒,他直起身子,長時間保持作揖姿態的手臂有些酸,卻也隻是轉瞬即逝,於修真者而言算不得什麼。

見她還怔楞在原地保持一個姿勢,謝餘寒猜想她是被玉攫師祖嚇到,不自覺說出口;“師祖近些日子才回宗內,不知在自己的峰上呆了幾日才出門,今日湊巧碰到了。”

柳未夏覺得他這為人辯解的話說了和沒說一般,反倒是讓她覺得這位師祖的隨心所欲亦是玩笑。

她點點腦袋,將方才陳林照說的全部拋諸腦後,往書閣最裡麵去。

可惜的是,他們翻遍了書閣對應區域的書籍,沒有找到一本名叫《定魂》的心法,反倒是有些沒有名字的書籍摞在一起。

找著找著柳未夏便分神,抓著一本無名書籍啃了起來,其中內容也有幾分道理,她看得也津津有味。

離她兩米遠的謝餘寒半個身子籠罩在陰影中,眼睛落在書堆中圍繞的人身上。柳未夏看得全神貫注,沒注意到他的視線。

直到翻過書頁,中間一處撕掉一張,柳未夏看的戛然而止,不信邪地又翻了一遍,遺憾地扔掉了書。

她拍拍身體,從周圍一堆書籍中起身,掀翻兩本卷軸,在地上鋪開一半。

那卷軸她掃了一眼,沒看到任何有用的東西,彎腰拾起來:“師兄有找到書嗎?”

謝餘寒猛然回神,“書閣中的書籍雖然全麵卻也有限,就算有一樣的數量也隻是少許,那一本也許已經被借走了。”

柳未夏忽然想起陳林照離開時不明的笑容,後槽牙相撞:“原來如此。”咽下那口氣,她已經沒了興致:“不過是一本心法,過幾日再來看也不遲。”

她向謝餘寒又寒暄了幾句,無視對方欲言又止的目光,瀟灑地轉身上了山。

不懂她為何放棄尋找,謝餘寒隻知道方才還正常的人忽然變了態度,扔下一句話便從書閣中消失。

他本想留下柳未夏,問問那本劍法她修煉地如何。

完全想不到一個還未結丹的外門弟子怎麼修習劍法。

而且她連把真正的劍也沒有。

不過這些都不在柳未夏的考慮範圍之內,現如今她正氣籲籲地追出書閣,在外麵隨意抓了一個弟子詢問陳林照去了何處。

那小弟子看她壓下的眉眼,不自覺問她:“師妹尋師祖做什麼?”

柳未夏咬著後槽牙,心想她真是信了陳林照那狗東西的邪,居然真去找那僅有一本的心法。

恰好!

書閣中撞了她的那女弟子,摞了一本《定魂》在裡麵!

陳林照那廝來去匆匆,神龍不見首尾,等她追出去時人已經走了二裡地,遠遠看不見蹤影,被她逮住問路的小弟子想了想說:“師祖平常待在自己的山上,不到萬不得已不出山……”

不等他說完,柳未夏丟下一句謝謝跑了出去。

揚起的土嗆了弟子一鼻子灰,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女子遠去的影子,意識到她跑去的方向。

——她居然真要去玉攫師祖住的山!

道蒼宗什麼東西都不缺,更不要提山了。但是弟子住的弟子峰就有整整三座,每個山峰有自己的用處,獨獨陳林照的那一座,雖不偏僻,卻小的可憐。

她徒步上山,山不大對她現在而言也算高了,就她現在的身體能爬完一整座山峰都算是奇跡。

不知道爬了多久,或許已經爬了幾千階,柳未夏已經大汗淋漓。

汗珠浸濕她的衣領,脖頸細密的濕意黏住微長的發絲,額角有汗液滴落,順著下巴砸在她的手背上。

柳未夏喘著氣,往上望隻能看到上麵一望無際的階梯,和蔥鬱無比的樹竹。

“個鬼的驅魔陣,居然不能使用靈力要徒步爬完三千台階。”

柳未夏在心底暗罵這陣法就是在折磨人,收拾一下心情繼續向上。

又爬了約摸一百階,柳未夏其實已經筋疲力儘,想要運轉靈力驅趕那煩躁的鳥兒,就算被驅魔陣反彈回山底她也不在乎了。

台階上不知什麼時候站了一個小道童,看著年紀不大,閉著眼睛手持拂塵,頗有種故作老成的感覺。

小道童的聲音稍顯稚嫩,卻很有氣勢:“姑娘過了降魔陣的考驗,祖師甚是欣慰。傳我領姑娘入山,師祖近日空閒,心情也不錯,若不是姑娘恰巧趕上恐怕難以進入。”

柳未夏卻不覺得是恰好,道童說來說去都是些沒用的東西,她撿了一句;“降魔陣的考驗過了,靈力呢,總不能還封著吧?”

爬山途中,降魔陣封住她的靈力以防作弊,柳未夏本想強行衝破陣法。

小道童領著她,拂塵左右一揚,幾片葉子拖起他們的腳底,浮空前行著將他們送到山門:“過了考驗,靈力自然恢複。但是師祖不太喜歡動用靈力,姑娘最好不要妄動。”

樹葉散去,柳未夏鞋尖落到地上,腳踩實地的感覺比浮空要好一點,比起她的不適應,道童滿臉平淡,早已習慣。

山口旁立著一個青灰色石碑,用蒼勁有力的字體刻了“頤養天年”四個字,凹陷下去的地方用紅漆描幕,這樣的東西就算是她也覺得出格。

不知是道童也覺得那東西立在山上不好,挪了身體擋住一半的字體,不自然地咳湊轉移注意:“師祖就在屋內,你去吧。”

他的身體似乎有些僵硬,扭動脖子時露出青灰色的皮膚。

柳未夏順著道童指的路,找到山上最顯眼的一處宅子,主屋用竹子和木頭做底,支撐起整間屋子的地基,旁邊的廚房卻用茅草做屋頂,和主屋看起來是兩種風格。

看不懂這樣設計的意義,柳未夏抬手敲敲門,屋門應聲自開。

她剛進屋內,就聽到門內一聲不輕不重的哈欠,隔著屏風不太清晰,慵懶的似是剛睡醒:“來的這樣遲。”

柳未夏在心底冷笑。

也不是誰都像他這樣一個時辰能跑三個地方的。

“師祖午時還說什麼書閣中自有顏如玉,弟子去時顏如玉沒了,倒是看到了一個小賊。”把借書的人比喻成賊,她毫不覺得冒犯,“既然知道我要找,在書閣時給弟子便是,何必那那一本書又費儘心機讓我爬了一遍山。”

陳林照“哦”了一聲,反問:“你怎麼知道我是故意引你來的?”

仗著屏風在,柳未夏暗地翻了個白眼:“書閣弟子一向謹慎,怎麼會那麼不小心就滑倒了。”

“你說得對,或許下次找個小朋友來會比較好。”陳林照居然認同了她說的。

柳未夏眉心猛跳。

還有下次?!

想著儘早離開,柳未夏不欲與他計較那麼多,壓在心中的不解和疑惑,正正麵色:“師祖找我來到底是為什麼。”

坐在後麵的男人卻開始賣關子:“站那麼遠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定魂》雖然對初修行的人有益,但心法本身浮躁,若是心智不堅便會走火入魔。”

順著他的示意,柳未夏坐在坐的地方離他很近,能看到他垂下眼睛時細微的神情,似乎真的在擔憂她走火入魔。

“你修行尚未開始,走火入魔後隻有爆體而亡一種結局。”

《定魂》不適合入門者修行她知道,但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的原因。

柳未夏想了想,起身對者他作揖,語氣誠懇道:“多謝師祖告知,弟子學藝不精,現如今才坎坎練氣,這樣的擔憂也是必然。隻是……無人教導,能否請師祖指點。”

陳林照頓了一下,盈盈笑道她不是不願拜師,後來又說:“逗你的,我多年沒收過徒弟,真收了你還不知帶要怎麼教呢。”

旋即,他讓柳未夏在外麵的石塊上打坐,按照心法中的訣竅一點點引入,他說定魂雖然靜心,更多的還是關於‘魂’,用魂魄感知周圍的一切。

按照他說的,柳未夏一點點靜下心來,感受周圍的一切動作,風吹過樹林的聲音,蟬鳴叫的聲音,鳥兒振翅飛過和布料摩擦的聲音。

一切音源在她耳中被放大。

剛開始她覺得很煩躁,那些叫聲像是噪音一樣,後來發現那聲音逐漸悅耳,就像是被排列組合過的音符,在靈魂中跳躍。

不知過了多久,睜眼時太陽已經沒入地平線,染紅天邊的雲霞,燒去午間的熱意。

柳未夏維持著打坐的姿勢,眼睫微微顫動,好似還沒醒神。

就者這個姿勢,柳未夏略微生鏽的腦子正在想這師祖還算好說話,怎樣才能讓他再多教自己一些。

就聽到“好說話”的師祖半倚著石床,張開那雙漂亮道攝人心魄的眼睛:

“劍宗大弟子謝餘寒,你們很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