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路剛離開了沒一會兒,小老虎便又蹦蹦跳跳出現了。
舒嵐很好奇這虎崽子究竟藏去了哪裡,抻著脖子向它跑來的方向張望了一小會兒,也看不出個藏匿好位置。
小老虎當然也沒辦法告訴他,隻顧著親昵地在舒嵐身上蹭了又蹭,又是那股喜悅的情緒平白跳進了舒嵐的腦中。
也許,自己並不隻是會讓植物快樂,還能讓動物快樂?或者是讓生物產生愉悅的情緒?
舒嵐盯著眼前這隻大貓,試圖去拆分他感受到的愉悅情緒。也許可以就像拆分網絡信息那樣,抽絲剝繭,聯想發散再準確關聯——無果,腦內那股也許來自小老虎的愉悅感受單純得很,就好像大腦在沒經過任何刺激的情況下瘋狂分泌多巴胺。
“嘶——”剛剛思考的太過於專注,不自覺的用牙齒撕掉了下唇上的一大片死皮,舒嵐舔了一下嘴唇上滲出的血。
而小老虎也在那一瞬間停止了撒嬌行為,它定在原地,一雙虎瞳緊盯著舒嵐。
那股愉悅情緒驀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緊張地、屬於貓科動物狩獵時的專注、深沉又有些振奮的情緒。
如果喜悅是有共鳴的,狩獵時的緊張也是能被獵物感知的,這都好解釋——但二者之間的轉變能被自己明確捕捉到,足以說明一些事情,
感知情緒、影響情緒——亦或者說感知和影響某種激素的變化?舒嵐靜靜地看著小老虎,等待他的情緒穩定下來,並試圖散發一種強勢的氣息。舒嵐對著它也沒辦法驗證什麼,隻能等自己逃出去,找個能表達清楚的人來做實驗了。
小老虎晃了晃腦袋,壓抑住了血脈裡的狩獵本能,眼神也恢複了清亮。
動物暫且不管,對植物的影響,也許可以試試。舒嵐掙了掙還綁在自己手腕上的樹根,雖然沒有紮進血管裡了,但是勒住手腕給到的束縛還是很牢固的——蠻力無法掙脫。
舒嵐曲著腿坐直身子,靜下心來去感受纏繞在手腕上的植物根莖——像是在模仿岑路去控製植物。
小老虎蹲坐在舒嵐麵前,沉沉地看著他,一雙深藍色的虎瞳緩緩地眨巴了兩下,映出舒嵐的身影——他閉著眼,輕蹙著眉,眉心形成一個淺淺的川字,過於專注導致身體不自覺地緊繃,幾滴汗從發鬢處滑落下來,在臉頰形成一道淺淺的水痕,延伸進上衣的領口之中。
驀地,大樹仿佛輕輕顫動了一下——就像有一陣強風向大樹呼嘯而來,但因為樹根紮得夠深,所以它隻是輕顫了幾下以示回應。
舒嵐睜開眼,從背後收回了雙手——大樹解開了對他的束縛。他輕輕活動著酸脹麻木的手腕,那上麵有幾圈淤痕,還有大大小小針洞一般的創口,在白皙的皮膚上甚是明顯。
舒嵐也沒辦法解釋在剛剛他是如何和大樹溝通,讓它放開自己的。
他嘗試自言自語般在腦內懇求大樹——無果。
他嘗試去命令——無果。
最後,他想到,如果自己影響植物是被動的,那麼如果調整自己的狀態是否可以去影響植物呢?
於是,他就開始在大腦中暗示自己,讓身體去模擬那種病弱到垂危的狀態。
舒嵐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否能接收到大腦給到的指示,是否能夠模擬出能夠蒙騙植物的狀態——但事實是,大樹確實放開了對自己的束縛。
他站起身,小老虎也跟著站起來——當然它是四隻爪著地的,一人一虎很有警惕性地先圍著這棵粗壯的大樹轉了一大圈,並且小心翼翼避開了躺在樹根周圍的屍體。
屍體有8具——沒有算上舒嵐自己,而是在他被束縛時看不到的地方,還躺著一具。
舒嵐盯著眼前這具屍體——說是屍體,但更像是個睡著的人,除了胸膛沒有起伏外,這人麵部甚至還有血色,嘴唇也沒有泛出灰青。是個麵容普通的年輕人,有些瘦削,但是身材看起來很勻稱,穿著的衣服是粗布的連體服,褲腿塞進靴子裡,衣服外還係著一個防滑防水質地的圍裙——看這裝扮很可能是民宿的園丁。
也許是屬於植物的意誌,雖然需要汲取人類血液作為養分,但是格外優待給他澆水修建的人類?舒嵐隻能這樣解釋。
在舒嵐觀察這具屍體時,小老虎也蹲坐在他腳邊,歪著頭打量著。
“我們還是先想辦法逃出去吧?”舒嵐對著小老虎輕聲道。
小老虎像是聽懂了他的意思,站起身,仰著頭向上看,見舒嵐還盯著自己,就瞅了他一眼然後仍然仰著脖子向上看。
舒嵐會意,順著小老虎的方向看過去:隻見大樹上有個洞。高度大概在舒嵐頭上半米左右,他們所在的這個地下室舉架大概有2米多,那個洞基本上貼著地下室的棚頂,因為地下室的燈光位置較低,棚頂就有些昏暗,不仔細看基本上看不出。
舒嵐墊腳湊過去,伸手觸摸那個洞口:像是被利爪刨的。
然而湊近之後,舒嵐發現了更重要的一點——這需要幾人合抱那麼粗壯的大樹,是空心的,它像一口井,向下不見底,向上隱隱透著天光。大樹裡側有很多凸起,像是攀岩的支撐點一般。
舒嵐意識到,這虎崽子大概就是從這裡鑽過來的、剛剛也是躲回了這裡。
這大樹已經空了——像是被蛀蟲從裡到外吃乾了。
「岑路知道這件事嗎?」舒嵐在心裡打了個問號。
但是那洞口並不能容納舒嵐出入,就算能拓開一個足夠大的入口讓舒嵐鑽進去,以他的身體素質,也沒辦法徒手攀爬上去——他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畢竟當初在國科大體能方麵的測試他都是踩著及格線滾過去的,這不堪入目的體能成績讓他錯失了一年又一年的優秀評選,最後能順利畢業都要感謝體測的導師掐表時手抖了抖晚按了那麼一會兒。
小老虎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神情懨懨的,撇著舒嵐的眼神中帶了一絲嫌棄的意味。
舒嵐圍著大樹又走了半圈,到了門口,抱著期待拽了拽門把手——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門開了,隻不過不是舒嵐打開的。
剛才過於專注去審視那個洞口,讓舒嵐忽視掉了自己的處境:他是出不去,但是有人進得來。
門被打開的那一瞬間,舒嵐的腦內閃過無數種解決方案,最後他使用的是……
“嗨!”舒嵐的臉上洋溢著人畜無害的微笑,抬手對著神色匆匆的岑路打了個招呼。後者看見舒嵐站在門口,也愣了一下,沒做出反應來。
在岑路分神的一瞬間,舒嵐搶過他懷裡捧著的蘑菇盆栽,岑路本能地伸手去奪,舒嵐便抓住著他的手臂借力來了個過肩摔——這是他在體能對抗課上唯一學會的招數,這堂課的導師給他開小灶定了個十分奇特的考核目標:能趁不備摔一半的同班同學,不分場合,就算過——於是舒嵐便熟練掌握了這招突襲的奧秘。
岑路剛仰麵被摔在地上,還沒來得及感受一下背部傳來的疼痛,隻見一團白色像閃電一般從眼前晃過,緊接著伴隨劇痛右眼便一片模糊——小老虎一爪子扇在了他臉上,使了十成十的力道,迸濺的血液糊了他半張臉。
舒嵐也沒浪費時間查看岑路是死是活、狀態如何,三兩步向前一跨,在小老虎也躍出來之後,把地下室的門關嚴了、鎖緊了,他停下來深呼了口氣——這時小老虎已經躍上了台階,轉過頭來瞅他,似是催促。
舒嵐跟了上去。
逃離樹屋的路不算難走——離開地下室後爬十幾層台階,通過一個小門便來到了樹屋的公共休息室,之後的路,舒嵐就熟悉了,但他也不敢耽擱,一路跑得飛快,緊跟著小老虎——他可以確定小老虎在這短短時間內就是長大了,如果初次見麵時它是剛斷奶的大小,那現在這體積高低是可以吃肉了,虎崽子強壯的四肢讓它的奔跑速度遠超於人類這兩腳獸,
但人類在逃命時,可以爆發出常日不可得的力量,舒嵐也一樣,就算他的肺已經撐滿了,胸口緊的仿佛馬上就要炸開來,口腔中泛著鐵鏽一般的血腥味兒,雙腿如灌了鉛一般沉重——他也不敢停下來。
已經入夜了,看月亮在空中懸掛的位置,應是8點左右。
一人一虎逃離樹屋後,鑽進了周邊樹林之中,森林裡要更昏暗一些,隻有月光從光禿禿的樹杈中滲進來,令雪地泛起銀光。此時舒嵐已經毫無方向感可言,跟著虎崽子是最好的辦法——冥冥之中他是信任這小老虎的,當然不信任也沒有其他的辦法。
這種信任的等級大概就是:如果消失許久的倒黴上司翁青槐站他麵前,他也會毅然決然跟著小老虎跑。
然而,冬季、夜裡、雪地、樹林這幾個要素集齊在一起,這路途勢必對兩腳獸不友好,再加上這兩腳獸剛放了血,身體虛弱,麵色如紙,和月光雪地一輝映,一時分不清到底誰更白一些。
舒嵐覺得自己大概是吊著一口氣在奔跑,然而樹林中的地麵並不平坦,他時不時就被絆一下向前後左右各個方向歪倒過去,隻能奮力收緊核心扭正身子或者借樹乾扶一下來穩住身形。小老虎每跑出一段路便會回頭看看舒嵐還在不在,見他一直跟著很緊,眼裡還有些許欣慰之意——當然舒嵐沒瞧見這些,甚至也分不出神去感受小老虎的情緒。
他覺得自己就像末日中被喪屍追著的普通人,為了活命。
現在這情況也差不離,能夠控製植物讓人眩暈、讓大樹吸血的人類和喪屍比起來,也毫不遜色。
然而,就在舒嵐看見樹林儘頭時,甚至已經捕捉到那輛忽略胎壓不穩湊合也能開的軍用越野車輪廓時,那樹林閉合了。
本該在冬季沉睡的森林突然醒來,揮舞著暴漲的枝條將前路擋的嚴嚴實實,小老虎刹住了腳,劃出了幾米才穩住身子讓自己沒撞在樹枝拚成的“牆”上。而舒嵐也泄了氣一般背靠在一棵還算安靜的樹上喘氣。略一回頭,就看見岑路施施然走來,不慌不忙,隻時不時將手掌貼在沿途的樹乾上,似是撫摸。
如果舒嵐能夠夜視或是能湊近那大樹軀乾,便會發現,每一處被岑路撫摸過的樹乾,都會留下一塊新鮮的血跡,那血跡不隻是浮於樹皮表層,而是在被緩緩吸收,滲進了乾枯的樹皮之中。
而周遭這片樹林,便“活”了起來。
“我不該小瞧你。”岑路的聲音很低,被風送了過來,顯得像在耳邊呢喃。
“畢竟你不了解我。”舒嵐讓身子放鬆下來,靠著大樹順勢滑坐下來,就仿佛還被綁在那個圍著樹根的地下室裡。“但我了解你。”
“哦?說說看?”岑路的神情上讓人看不出情緒,他似乎不在意舒嵐拖延時間。說話間,小老虎兩步躍過來擋在舒嵐麵前,呈保護姿態。他的目光微動,眼中便帶上了些厭煩之色。
小老虎那一爪子雖然沒有徹底毀了他的眼睛,但是傷口很深,就算做了縫合也會留下貫穿眼睛、跨了小半張臉的、明顯傷疤。
他對舒嵐還有著莫大的好奇心,但對這虎崽子,是沒了耐心,他離得近了些,扶住身旁的樹木,將手心傷口中流出的血抹在樹乾上,便看見那樹下的土地上冒出數條粗壯的樹根朝著小老虎撲去,形成了一個樹根拚成的牢籠將它罩在了裡麵,小老虎揮舞著爪子想要將樹籠劃破,但每一條樹根上又冒出尖細鋒利的刺,反將它刺出無數細小的傷口。
“何必為難個小東西。”舒嵐輕歎一聲,懶得站起身便向前匍匐了兩下,將手貼在了樹籠上,那樹籠上尖刺仿佛在躲避他一般都收了回去,沒有劃到他的手。片刻後,那條條樹根便鬆散開來,被收回進翻起的泥土之中。
舒嵐將小老虎抱回懷裡,輕輕撫摸它的背脊。
而岑路隻是興趣盎然地看著他這一係列舉動。
“岑路能控製有生命特征的植物,讓它們生長、變化甚至得到原有能力上的進化。就像那蘑菇,本身被食用才會致幻致暈,但岑路可以做到讓它釋放出令人眩暈的物質,像氣體一樣被人吸收使人昏迷。大樹也一樣,可以讓它生長、控製它……”
舒嵐邊說邊觀察著岑路的反應,一些微小的肢體動作
“但是,它的生命力需要彆的東西來提供。這也是綁了民宿員工和路過旅人來給它輸血的原因對嗎?因為植物可以吸收血液來恢複活力。”
“你大部分都說對了。”岑路攤攤手,神情依舊輕鬆。“你知道了也沒關係。反正我也很快會離開這裡。這個世界馬上就要亂成一團了。誰會在意幾個失蹤的普通人呢。”
“我不是普通人。”舒嵐搖搖頭,一隻手還輕輕撫摸著懷裡的小老虎,試圖讓它安心。“我們是一個陣營,不是嗎?”舒嵐抬頭仰視岑路,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是在月光映照下的、舒嵐的神情是能夠被他捕捉到的——那是一種混合著堅定、勢在必得的神情。
“你確實不普通。”岑路笑了下。“但我們怎麼會是一個陣營?彆太看得起自己……”
“我剛剛說的是岑路,而你不是岑路。”舒嵐搖搖頭,肯定道。
“我不是……”岑路嗤笑。“你在胡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