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舒嵐的眼前黑成一片,腦子也暈乎乎的,像是感冒的人剛吃了感冒藥,為了緩解感冒症狀產生的那種眩暈感,必須得倒頭就睡才能平息。他晃了晃腦袋,待看清四周的景象後,覺得自己這擅長預判風險的專家名頭算是可以摘了,連自己的風險都預判不了。
不然也不會跟著個不懷好意的陌生人,來到一個莫名其妙的湖邊民宿裡,還被綁在——
舒嵐扭頭看了一整圈,可以確定自己被綁在一棵大樹的樹根上,看這樹根的粗壯程度,就是樹屋倚建的那棵大樹,而這裡很可能是樹屋的地下室,也就是剛剛他昏迷之前所在之處的正下方。
他能看見眼前有一扇小門,應該就是這個地下室的出口。
這裡看起來和樹屋公共區域客廳的麵積差不多,也同樣是個環形的通道,不同的是,他和這個大樹有了更密切的接觸,以及不再孤身一人,他多了幾個無法言語的同伴:與他一起被綁在樹根處的屍體。
有一具甚至已經部分白骨化了,但大多數都是呈現出皮包骨的狀態,簡單說就是乾屍。舒嵐不解,屍體風乾就算是在這乾燥的雲鯨市,也是需要些年月的,更彆提白骨化了。
舒嵐吸吸鼻子,保持樂觀:還好,沒有屍臭味。
他無法看清樹根的另一側還有沒有屍體,但目光所及的地方就已經躺著7具了,也可能馬上要加上他自己成為8具,在確認這7具屍體中沒有他的臨時上司之後,他鬆了一口氣,更樂觀:很好,還有救。
舒嵐放鬆身體讓自己靠在樹根上,他現在頭還暈著,四肢也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且麻痹無力,剛剛扭動一通去觀察幾具乾屍夥伴,算是用光了全部力氣。
盯著房間的天花板,舒嵐開始從頭回憶和岑路相遇的過程。顯而易見的,這個岑路就像他給自己的感覺一樣:不是個善茬。
引導自己來到這個民宿,甚至設計陷阱讓車子的輪胎出問題應該也是他的手筆。他零零碎碎交代的信息中,沒有那種已經搞定了翁青槐的篤定感,應該隻是在遠處觀察翁青槐離開了車,短時間內沒辦法返回,才動身來遊說自己。
如果翁青槐沒有著了他的道,那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一時間沒辦法返回尋找自己呢?莫是中了其他陷阱?
沒有什麼頭緒。
舒嵐決定先把翁青槐的人身安全拋之腦後,現在這境遇下,高低是他自己比較危險。
等到四肢的麻痹感消退之後,舒嵐才感受到手腕處有些刺痛和脹痛感,不是單純被繩子綁緊不過血的勒痛,而像是被粗細不同的針紮在手腕處的感覺。
他扭動抬起身子,不讓自己的身體壓在手臂上,然後扭頭向後看:綁著他的並不是一個繩子,而是大樹的根,主根延伸出的根纏繞住他的手腕和小臂,又延伸出更細的根紮進了他的皮膚裡,就像輸液管一樣,而那種血管的脹痛也並不是錯覺,因為紮進皮膚之中的根似乎在抽他的血。
這個時候,舒嵐明白房間裡的乾屍是如何形成的了。
關於樹是如何吸取人類血液是件事情,舒嵐決定不做思考。
近幾天來的見聞,已經讓這個唯物主義者受到了很多衝擊,雖然為了保持專業,他在工作時沒有表現出焦慮和質疑,但看了那麼多被下架的內容和信息,多多少少還是摸到了一些關鍵問題的。
這個世界可能是瘋了,各種意義上、各種維度上、各種生命層次上,人類、動物甚至包括植物。
尤其是人類,在極致的壓抑中,好像爆發出一種要掀翻這個地球的憤怒感,互聯網上那些空口叫囂著毀滅吧的人類突然就開始付諸行動了。這其中的一部分人,他們好像擁有了極致的勇氣,甚至還獲得了一些額外的能力。
厭惡人類駕駛著四輪怪獸隨意踐踏草地汙染環境的牧民,率領著牛群不分好惡掀翻了眼前所見的車輛。
曾經的賽車手因傷變成了地鐵駕駛員,在長期的抑鬱不得誌中,決定踩死了油門。
而被辭退的偏執員工,並不能認識到自身問題,隻是憤恨自己的前途儘毀,手揣著炸彈要去炸毀公司。
這麼看來,一個遠離人群,在城市遠郊開個民宿,綁了路人做肥料的古怪富豪,倒也不算奇怪了。
至於自己是不是會徹底成為肥料?舒嵐表示:聽天由命。
突然,他聽到身後傳來些聲響。
「難道還有活著的同伴?」舒嵐又驚又喜,人多力量大,萬一能和那古怪富豪做些對抗,也總比綁在這裡變成乾屍強!
他奮力扭動身子向後,想去看樹根另一側的情況,期待有好消息。
然後他就看到一隻小老虎,踩著崎嶇蜿蜒的樹枝、躍過攔路的乾屍同伴,輕巧跑到他麵前,厚實的前爪肉墊踩在他的大腿上,還用頭輕輕撞了下他的胸口:可能是貓科動物某種打招呼的儀式。
小老虎瞪著那雙深藍色眼睛,臉頰旁的白須輕輕顫動著。不知怎的,舒嵐從它這水靈靈的大眼睛中看出了某種鄙夷,好像在說:離了我你怎麼落得這副田地?
小老虎繞到他身後,伸出爪子按在綁住舒嵐的樹根上,看似果斷卻力道很輕。
“我怎麼覺得你好像長大了一點?”舒嵐衝著小老虎輕聲道。
小老虎不做反應,隻是在仔細觀察著樹根,用爪子比劃著,然後猛地揮動鋒利的虎爪劃在樹根上——距離舒嵐的手腕僅有幾厘米。
結實的樹根被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傷口,滲出一些紅棕色、比血液更深一些的粘稠液體。正當小老虎看出有效,想再接再厲時,那樹根的傷口便愈合了,用肉眼幾乎看不見裂痕。
小老虎的神情變得凝重,它端坐在一側,支起上半身,兩隻爪子快速地抓上去,惡狠狠地撓了十幾下,然後又用不算太尖銳的乳牙去啃食,試圖將樹根咬斷。
然而樹根的愈合速度仿佛和它的攻擊速度成正比,氣得它喉嚨中發出不滿的輕吼聲,像是在恐嚇它的獵物——雖然有些奶聲奶氣的。
這境遇下,舒嵐也不知抽了什麼風,竟笑出聲來——實在是小老虎的表現太可愛。
小老虎聽見他的笑聲,繞過來坐在他旁邊,雖然有些喪氣,但是也沒垂下屬於貓科動物百獸之王的高傲頭顱。
不過它似乎也沒有剛才那麼威風,整個虎都蔫蔫的,眼睛也不瞪得那麼圓了,虎口旁沾了些紅棕色的粘稠液體——那樹根的血,姑且可以這麼判斷。
舒嵐斂起眉頭:“把嘴邊和爪子上的血,擦乾淨。”也不管小老虎是否真能聽懂,舒嵐隻能儘量去傳達,並在語氣中加了些命令的意味,既然那蘑菇都有什麼催眠人的效果,保不齊這樹根分泌的液體也有毒。
小老虎雖然眼裡有疑惑,但仍然乖乖地走到旁邊,找了一具不那麼駭人的屍體嗅了嗅,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用屍體上的衣服擦淨了爪子和嘴邊的血。
確定沒有殘留後,它蔫蔫地走回到舒嵐身邊,像撒嬌一樣在舒嵐的身上磨蹭了一會兒,試圖蓋掉屍體衣服上的氣息。
舒嵐眼裡帶著些不易察覺的審視,看向這隻莫名出現又聰慧異常的小老虎。雲鯨市郊區會有野生白虎崽子這件事的離譜程度,是可以衝上頭條熱搜的,並且這小老虎一定是有人喂養,才如此通人性。
「真不知道這不負責任的家長是怎麼回事,冰天雪地扔下虎崽子,莫非是……棄養?」
舒嵐那一向跳脫的思維已經遊離到了外太空,他已經在思考如果不把虎崽子交給動保協會,自己能如何逃過監管在雲鯨養一隻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把城中的房子賣了和這岑路一樣搞個郊外小屋?
且不說彆的,自己那老破小可能置換不了雲鯨遠郊遠離人世的豪華大房子。
所以答案是:無解。
罷了,大好青年,不能違法亂紀。
舒嵐打了個冷顫,同時,一人一虎都警惕地看向了眼前的小門。
小老虎打起精神來三兩步跑開躲了起來——能找來這裡,想必它有自己的藏身之處,舒嵐也沒太擔心。
而幾秒鐘後,門外傳來了聲響。岑路開門走了進來,懷裡還抱著那盆蘑菇盆栽——導致舒嵐昏迷的罪魁禍首,幾時不見,它的花紋好像更鮮豔了一點。
“醒了啊。”撕去了偽裝,岑路也沒再擺出那副偽善模樣,看著舒嵐,眼神中是明目張膽的探究。
“你很特彆。你來了這裡,植物們都很開心。”岑路走到舒嵐麵前,居高臨下地看向他,而他捧著的蘑菇盆栽,輕輕搖擺了下,用行為附和岑路的話。
「那個蘑菇,應該是能釋放某種致幻或者致暈的物質。」舒嵐在內心下了個定論,但表麵上隻是向岑路表現出路人甲的無措與迷茫,微微促著眉、咬著牙關。
“彆裝了。”岑路冷下臉,對舒嵐的不坦誠表達不滿。“你也是個先驅對吧?”
「先驅?」舒嵐不露聲色,雖然對這個詞十分陌生,但也默認了岑路的說法,這個時候與他表現出一致性,並不是個壞事,起碼能活命。
“一個被動型的先驅,可以讓植物快樂?”岑路哧笑一聲:“哧,聽起來好像是個廢物。”蘑菇盆栽擺動著軀體,頻率更急促了些像是在表達不滿。
“但我可以當個吉祥物,不是嗎?”舒嵐反問,但語氣篤定。“你的植物喜歡我。”
“哈哈哈哈哈,你倒是個聰明人。”岑路蹲下身,坐在大樹一處凸起的樹根上。蘑菇盆栽仍舊被捧在懷裡,與他豪放的坐姿不符,他對蘑菇的關照倒是小心翼翼的。“這個時代,聰明人總是能活久一點的。”岑路將手掌貼在樹根上,桎梏舒嵐的樹根便鬆了力氣,血管處傳來的鈍痛也削減了不少。
大樹停止了抽取舒嵐的血液。
“你可以控製植物?”舒嵐小心試探道。
“嗯。”岑路不在意地點點頭。“都是影響植物,不過我是主動型的,我可以發號施令讓植物為我所用。”為了驗證自己的話,岑路將兩隻手掌都與大樹接觸上,片刻後,能感受到大樹所盤踞的整個地麵都發生了輕微的震動,仿佛在向深處紮根生長。
「隻有觸摸的情況下,才可以控製植物麼?」舒嵐在心裡打了個問號。那難道在剛剛那個客廳中,蘑菇盆栽將自己迷暈,並不是岑路的手筆。或者,就如同岑路所說,是自己被動影響了植物的情緒,讓它散發出了物質讓自己暈倒?
“你一直都有這種能力嗎?控製植物這樣……”舒嵐佯裝好奇地問道。“我是前一陣突然發現,家裡有一朵剛敗了的花,我盯著它惋惜了一會兒,它就活過來了。我就找朋友一起想來郊區試試……”
舒嵐邊說邊用餘光偷偷打量著岑路的表情,在那張有些倨傲的臉上,閃過的驚訝和懷疑沒有逃過舒嵐的眼睛,並且在提到「朋友」二字時,他的表情有一絲警惕。看來這位朋友——也就是倒黴上司翁青槐確實是個變數,是個並沒有被排除掉的風險。
而家裡剛敗的花又活過來這件事,也並不是舒嵐信口胡謅。
在進入封閉作業之前,他宅在家裡,想讓房間透透氣,便在晚上給窗子開了個縫,想著睡前關上就好,但等他第二日中午醒來,想起窗戶這茬時。窗台擺著的一枝水培玫瑰因為他的疏忽吹了一夜寒風,蔫了。
他盯了那玫瑰有一會兒,很惋惜,但也隻好連根從水中拔起,放在了門口的垃圾桶裡,念叨著要在一會兒隨著吃完的外賣包裝袋一起扔掉。
而這時,他接到了那通任務派遣電話,匆匆趕去加班。
臨出門前,他忘記了扔掉垃圾,但關門時他隱約看到,垃圾桶那裡有一團豔麗怒放的紅色,絕不是那朵已經蔫掉的玫瑰。
他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但匆忙之間,也沒有去驗證。
如果自己真的可以讓植物起死回生,那就不簡單是被動影響植物情緒這麼簡單了。
然而,岑路很獨斷地給他的能力下定義。也許,在他的認知中——一個人獲得的能力是可以被定義且隻有一種定義的。
“不過,也可能是那花還沒死透,畢竟我隻是個養植物的門外漢哈哈哈,可能是救急澆灌的營養也起了作用。”舒嵐自嘲地笑了笑。
但這後續的幾句找補,仍然沒有消解掉岑路眼中的探究和懷疑。他默不作聲地站起身,手裡捧著蘑菇盆栽,離開了這個房間。
聽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到門後,舒嵐長舒一口氣,卸了緊繃身體的力氣。讓岑路對自己的能力產生懷疑甚至是好奇,不是壞事。
舒嵐的餘光中能掃到,躺在他另一側有一具較為新鮮的屍體,慢慢變得乾癟。看來這棵樹在岑路的操控之外,也有著自主進食的能力,並且是棵挑食的樹,相對而言更愛吃新鮮食材。
停止了對大樹進食的觀察,舒嵐開始在腦內回想剛剛岑路說的所有話。
“先驅。”他輕輕念出這兩個字。
看來走這一遭,是正確的,起碼從岑路口中,確實是獲得了一些信息的。畢竟在這幾天的作業中,從來沒從任何一個內容平台中摘取到「先驅」這個名詞,看來回去之後是該劃大一點的圈了——如果能出去的話。
如果舒嵐帶了手機,或者沒有被綁在這裡與世隔絕,那麼他將會知道,帶著團隊已經開始封閉作業的白樺發給他了一條加密訊息。他們發現了一個非常小眾的內部論壇,注冊地址在一個隻有幾萬人的島國,注冊用戶大概有小幾百人,分布在世界各地。在論壇討論的內容中可以得知,他們都擁有一些奇怪的能力,力大無窮、可以聽見很遠處的聲音、眼睛可以夜視、可以在水裡呼吸、可以飄起來,可以發電——他們稱自己為先驅,認為自己是人類進化的先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