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嵐在車中又等了幾分鐘,窗外隻有樹林中傳來的風聲,甚至都沒有腳步聲,翁青槐沒有在這附近活動。
他有些坐不住了,盤算著要不要出去看看,他不認為翁青槐會不打招呼離開,而促使他離開這個車子周圍的原因,很大可能是一些意外——如果是翁青槐都搞不定的意外,舒嵐覺得自己去了也是白送,但是內心又想著去看看情況,萬一是些腦力勞動,也許自己也是幫的上忙的。
最終好奇心和表現欲占據了上風,舒嵐拿過後座的羽絨服穿在身上,然後小心翼翼打開副駕駛這一側的車門,等雪都抖落了下來才走了出去。
車子四周也都是積雪,車頂還有掉落的樹枝,舒嵐抬頭看了看,斜後方山崖上有斷掉的樹乾,剛剛應該是積雪壓斷了樹枝,一大片凍成塊狀的積雪連帶著樹枝一起墜了下來,壓在車子上,將車子覆蓋住了。
副駕駛這一側挨著山壁,路麵不平還有斜坡,舒嵐扶著車身,繞著車走了半圈,在後備箱的箱門門處看到了腳印,從車旁一直延伸進車子左後方的樹林裡。
舒嵐俯下身子湊近看了看,確定是翁青槐穿著的作戰靴留下的鞋印——並且隻有這一雙鞋留下的痕跡。看腳印的走向,他應該是下了車走向了顯示胎壓有問題的左後側輪胎,停下來看了下輪胎,並試圖找備胎,然後不知什麼吸引了他的注意,讓他走向了樹林之中,並且前往樹林的腳印步幅略大一些,似乎有些急促,但又仍然是規律的步幅,不太像追趕什麼,像是主動前往森林之中去解決什麼比較急迫但又沒有什麼外在壓力的事情——
「難道是人有三急?」腦海中剛冒出這個想法,舒嵐就淺淺劃掉了,目前舒嵐對翁青槐的印象都是靠譜穩重的,能讓他主動離開並不打招呼的情況,絕對是非常規的事情。
腳印延伸過去的那片森林很茂密、就算沒有了枝葉遮擋,也十分昏暗。
舒嵐眯起眼睛,也看不清這串腳印究竟通到多深的地方。
「隻要順著腳印,不怕遇不見他,這人總不能憑空消失不是?大概率是發現了什麼線索。」他四處張望了一下,衝著冰涼的手心哈了口熱氣,仿佛打好雞血,下定了決心走進去看看。
樹林中靜悄悄的,隻能聽見風吹動樹枝的聲音,但在這極致的安靜中,風聲就顯得尤為詭異。
舒嵐走的很小心,每一步都踩的很穩當,確保自己踩進翁青槐留下的鞋印中。
然而就在舒嵐專心致誌跟隨腳印的時候,左邊不遠處有一棵大樹下的積雪動了動。正好被舒嵐的餘光捕捉到,他停住了腳步,一動不動盯著那團顫動著的“雪”。
積雪中先是冒出了兩隻圓圓的、毛茸茸的耳朵,那看起來很好揉捏的耳朵顫了幾下,就抖掉了積雪,借著是一雙深藍色的、圓溜溜的眼睛,很明顯,屬於一種經常出沒在森林中的貓科動物。
大型,吃肉的那種。
舒嵐愣在了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大型吃肉的猛獸——幼崽露出全貌:那是一隻白色、帶著淺金色紋路的小老虎。
一瞬間,舒嵐的腦子裡冒出了無數問句。
「這附近有動物園嗎?」
「難道是野生老虎?」
「這看起來還沒斷奶吧?」
「要聯係林業局嗎?」
就算舒嵐是個信息專家,擅長處理無數條信息、算出無數種可能,也預料不到雲鯨市郊區樹林裡會出現一隻沒斷奶小白虎這種低概率事件。
尋找臨時上司翁青槐的事情已經被舒嵐拋到了腦後,畢竟翁青槐這個看起來能1打100的臨時上司迷路在樹林裡出意外的概率,要低的多。
小老虎慢慢地向舒嵐靠近,小心翼翼地圍坐在舒嵐的腳邊,伸出了一隻肉乎乎的爪子按在了舒嵐的褲腿上。同時盯著舒嵐,喉嚨中發出嚶嚶嚶的咕嚕聲。
舒嵐感受到了小白虎的情緒,屬於動物的、很直接的那種喜悅和親近——也有可能是貓科動物看到獵物的本能感受,像是看到一頓大餐?雖然這幼崽看起來還啃不動肉。
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小老虎的腦袋,幼年猛獸的皮毛像柔軟的緞子,被雪水浸濕後,帶著微微的涼意。
小老虎用腦袋追著舒嵐的手心磨蹭著,喉嚨中的咕嚕聲更大了些,它支起上半身,將爪子扒在舒嵐的膝蓋上,後腿蹬著地麵,似乎是想跳進舒嵐的懷裡,奈何這虎崽子的四肢像是剛按上一般,沒辦法用上全力,於是隻能發出焦急的嚶嚶聲,企圖獲得舒嵐的幫助。
舒嵐伸手撈起小老虎,像抱小嬰兒一樣,讓它的前肢扒在自己的肩膀上。小老虎的後腿順勢蹬在舒嵐的胸口上,讓舒嵐這單薄的胸膛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猛獸幼崽的威力,即使看起來也就滿月多點,但這趕上成年人類半個手掌大小的「幼爪」,是真的有勁兒。
見和舒嵐離得近了,小老虎便將喜悅之情付諸行動,伸出還沒長倒刺的舌頭舔著舒嵐的側臉。
舒嵐扭頭躲了一下,眯起眼,用食指戳了戳小老虎粉色的鼻尖,趁它愣住的時候,用它頭頂的絨毛擦了擦自己側臉的口水。
小老虎的藍眼睛帶著一層亮晶晶的水汽,看起來委屈巴巴的。
果然,就算是猛獸,也是幼崽。
感受到小老虎的顫抖,舒嵐決定先帶它回車上暖一暖。
至於翁青槐?一個成年人了,相信他會照顧好自己,畢竟是他交代自己「在車裡等著」的。
有了離奇收獲的舒嵐,懷抱著戰利品,原路返回,自然沒機會發現,在10米開外一棵大樹後,被雪蓋著一整套衣服,褲腿還紮在靴子裡,仿佛金蟬脫殼後癱倒在地的殼。
舒嵐回到車旁,圖方便,就坐到駕駛位上。
小老虎麵朝著舒嵐蹲坐在他的腿上,厚實的肉墊踩在身上,分量不輕。舒嵐一會捏捏小老虎的耳朵,一會順順後背蓬鬆的胎毛,一會戳戳鼻子,一會兒撓撓下巴,把小家夥惱的夠嗆,追著舒嵐的手就咬,咬住了就含在嘴裡,用乳牙磨蹭著。
突然,舒嵐打了個冷顫,一股警覺感在他的大腦中憑空出現,仿佛動物的原始本能,感受到了某種威脅。
小老虎不解地看了看他,似乎以為是自己咬痛了他,便鬆了牙齒的勁兒,藍色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眨著望著愣住的舒嵐。
突然,小老虎換下了這幅委屈巴巴的表向,吊起眼睫,警惕地看向駕駛位一側的窗外,齜著乳牙,擺出一副凶相。
舒嵐緩過神來,安撫地拍了拍小老虎的背,順著它的目光看過去。
車窗外,走近來了一個年輕男人,黑色短發,隻是劉海稍有些長,半遮住眉眼,但能看出五官很清秀,氣質也文質彬彬的,在這冰天雪地的森林背景下,像是個隱居的文人。
他走到車旁,伸手敲了敲車窗,露出友好的笑容朝著車窗內揮手,他的目光並沒有聚焦在舒嵐的臉上。車窗貼著單麵的黑色防窺膜,就算湊得再近,在窗外也是看不見車內情況的。
舒嵐脫下羽絨服蓋在小老虎身上,感覺它安靜不動地呆在衣服覆蓋之下,便一手悄悄握著未開封的水瓶以備不時之需,一手按下按鈕降下了車窗。
“有人在呀!”年輕男人的笑容更友好真誠了些。“需要幫忙麼?是車子出現問題了嗎?我家就在林子裡,有一些修理工具,如果你需要的話。”他的語速輕快,像是熱心腸的路人。
但伴隨著這友好的話語,舒嵐並沒有感受到哪怕一絲慰藉,反而是一絲絲歹意隨著年輕人輕快的聲音沁入到舒嵐的大腦中,直接告訴舒嵐:這人不懷好意。
“很感謝,好像輪胎紮了,不過剛剛我的朋友已經去找人幫忙了……”舒嵐表露出拒絕,他一向信任自己的直覺,對於這個看似友好的陌生人,舒嵐的本能就是遠離。
“你說的朋友,是不是很高大,穿著一身灰黑色衣服?”
「他看見了翁青槐?」
「有詐還是有助……」
舒嵐很快地做出決定,適時表現出驚喜:“對是他!他不會迷路了吧?也沒帶手機。”
男人接著說道:“我在林子中間的湖邊開民宿的,出來撿些樹枝點篝火。”說著讓出身位讓舒嵐看到他的身後、樹林邊上放著的一捆樹枝。“我剛才看見他往林子深處走,他走的那個方向大概率會找到我的民宿……”
舒嵐沒有接話,但在神情中擺出焦急和擔憂。
“不過現在是淡季,民宿裡沒有其他員工,你要不要跟我過去看看?”男人依舊是一副友好的笑容。
刨去舒嵐的莫名感知,這個男人不論是言語行為和神態都沒有任何問題,簡直可以稱得上是21世紀的好人模範,尤其雲鯨市的治安一向良好,如果舒嵐真的是路過的旅人,一定不會有什麼戒備。
「會不會和翁青槐剛才提到的車輛人員失蹤情況有關?」
看到舒嵐擺出猶豫的表情,男人又開口道:“或者你在車子上等等,我回民宿看一眼,可能他會找到民宿在那兒等著,我出門時在大門口掛了「很快回來」的牌子。”男人轉身要走。
舒嵐借機一把將蓋在腿上的羽絨服卷起來,連帶著小老虎一起放在副駕駛座位上,又從後座拿起翁青槐留下的外套披在肩上,對於舒嵐來說,這件外套直接穿在襯衫外麵有些寬大,冷風直灌,不過幸好午後的氣溫並沒有太低。
小老虎掙紮著露出腦袋,沒發出聲音隻是看著舒嵐。
舒嵐伸手摸了一把虎頭,然後升起車窗,開門、下車、關門,一氣嗬成。
自然不能帶著小老虎跟陌生人走,除了可能有危險之外,這虎崽子是真的不輕,舒嵐這近年來疏於鍛煉的體魄無法承擔此「重任」。
舒嵐快走了兩步追上男人:“我和你一起吧!我叫舒嵐,你呢?”
“岑路。山今岑,問路的路,叫我小岑就成。”岑路朝著舒嵐點點頭,微微快他半個身位引路。“這麼冷的天,怎麼會來這裡?入冬以來這一帶一個星期都走不過幾輛車,這小路不好走也沒人修。”
“害,朋友想去張北市滑雪小鎮玩,突如其來沒走高速想抄個近路看看風景。”舒嵐自然不會說出實情,隻能隨口編些說辭。
“這天氣,去滑雪正合適。”岑路附和。
舒嵐本想一直順著翁青槐的腳印走,但是腳印在中途亂掉了,有的可能是被岑路來時踩的,有的是被樹上掉落的雪覆蓋掉了。
察覺出舒嵐在尋著腳印,岑路解釋道:“冬天林子裡的痕跡總是會很快消失掉,這片林子沒有猛獸不會有什麼危險,放心。”說著,朝舒嵐露出安撫的笑容。
向林子深處大概走了有20分鐘,到了一個湖邊。
這片湖大概有半個足球場那麼大,湖麵結了冰,遠處靠湖中心的地方有幾個冰洞。
“經常會有客人來我這兒釣魚,這裡挨著大明山水庫,水庫禁止垂釣很多年了,好多人饞水庫的魚,就隻能來我這兒碰碰運氣。”岑路主動和舒嵐介紹。可能是名裡帶個「路」字,岑路很會帶路,不止腳下的路很平坦,沒踩著哪怕一個坑或是凸起的樹根,還很會介紹沿途風景,活像個導遊,倒也符合在郊外開民宿的身份。
“那邊就是我的民宿。”
順著岑路手指的方向,舒嵐看到了一個很彆致的小樓,牆壁是玻璃製成的,大概有二層樓那麼高,遠看像個溫室花房,在冬日午後閃閃發光。
玻璃小樓建在湖的西麵,那裡的湖岸向湖中心凹進去了一大塊,就顯得它好像坐落在湖心小島上一般。除了地理位置和外立麵材料很彆致之外,這小樓還有個獨到之處:它是圍繞著一棵大樹建成的,粗壯的樹乾從樓頂冒出來,樹冠被雪覆蓋著,仿佛一把巨大的傘,又像是一朵蓬鬆的雲,遮在了玻璃小樓的上方。
“我叫它樹屋。你也能看出來吧,它是圍繞著那棵大樹建的。”
走進後,才能真切感知到這棵樹是多麼的壯觀。
「雲鯨作為一個北方城市,很少能長出如此規模的樹。」
舒嵐壓下了內心的震撼與疑惑,隨著岑路到了玻璃製成的樹屋之中。
“看來你的朋友還沒有找來啊……”
從他的語氣中,能聽出一絲遺憾。“那你在這兒等會兒吧,喝口熱茶。我這個民宿隻有三間房,都朝著湖麵那邊,麵積最大的就是這個公共區域,每個區間。溫度可能會不同哈,參觀時注意增減衣服……你看我我這說順嘴了,像是在給你介紹民宿環境一樣……習慣了習慣了。你可以隨便看看,我去給你找些修車的工具。”
岑路的離開並沒有讓舒嵐放鬆警惕。
他環顧四周,這個玻璃樹屋的公共區域類似是玻璃製成的圓環形通道,像是大樹的一圈年輪,內側是那棵大樹的樹乾,外側更像是一個小型植物園,種植著各種各樣的植物,溫帶的、熱帶的、寒帶的,按照生活習性被分門彆類,所以這個巨大的植物園也被切割稱一段一段的幾個小空間,有的熱有的冷,有的乾燥些有的潮濕些。
通道中間則是一個普通的客廳,有沙發、餐桌、櫃子等等,並無特彆之處,除了特彆貴。
且不說這大麵積的玻璃就很是昂貴,就這公共區域的實木家具也能看出是上好的木材製成的,說明主人非富即貴,不過雲鯨一向臥虎藏龍、不缺低調的有錢有權之人,郊區的樹林裡有個開民宿的富二代公子哥並不算一件稀奇事。
不過這麼大的民宿,卻沒有工作人員——就算隻有三間房,但是基礎的保潔、廚師、安保應該是有的……就算不服務客人,這滿屋子的植物總得有人來照顧吧,難道全靠岑路一人?
舒嵐端坐在客廳的沙發中,充當一個規矩的臨時客人,目不轉睛看向前方——其實是被眼前的盆栽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如果說這個客廳除了貴之外有什麼其他特彆的,那就是他眼前茶幾上的盆栽,舒嵐也見過許多盆栽,有花有樹,甚至有草,但確實是第一次見到盆栽的主角是蘑菇。
這蘑菇大概有成年男人手掌般大小,顏色非常鮮豔,規律卻複雜的花紋像萬花筒一樣旖麗,如果說越鮮豔的蘑菇越有毒,那這個蘑菇一定劇毒。
但擺著又不吃,自然沒有危險。
舒嵐向前探著身子湊近了它,想更仔細地看清蘑菇的花紋,那紋樣隻有藍紫黑白幾個顏色,有點類似眼睛的形狀——幾個眼睛首尾相連形成一個圈,盯住四麵八方的觀賞者。
舒嵐並不是個植物學家,不了解這是什麼品種,他想摸出手機拍個照搜索一下,隻摸到了自己身上這較為陌生的衣服布料——不屬於自己入冬剛買的那件柔軟光滑的羽絨服,而是結實粗礪的特製作戰服、雖然看起來隻是普通的戶外運動裝備——總之是翁青槐的衣服。
他把自己的羽絨服留給了小老虎,也把自己的手機,留在了那裡。
聽說貓科動物都喜歡啃噬電子設備、充電線之類的,希望小老虎沒有這個癖好。
舒嵐一邊祈禱,一般捂著嘴打了個哈欠。
從坐下開始,舒嵐便感覺到一股倦意向他襲來,仿佛那蘑菇上的「眼睛」在注視著他給他催眠——感覺到上下眼皮瘋狂互毆,絞打在一起。舒嵐伸手揉了揉眼睛,試圖找回一絲清醒意識,但是雙臂也漸漸變得無力、隻能垂在身側。
在失去意識之前,從眼皮縫隙之中,舒嵐看到岑路向自己走來,還是那副溫和斯文的表情,但是眼神中少了偽裝的客套,像是在注視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