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倚劍?!
諸葛正眼皮顫了顫。
太倚劍大有來頭,相傳五百年前一名神都大鑄劍師專為始周皇室鑄造。
此劍一出,輾轉於皇室貴族之手,無一例外,今此居然落在名劍閣相劍師之手。
鳳昔公主雖對張姑岸讚賞有加,但不至於將太倚劍獎賞於他,莫非張姑岸自己與皇室有一層密切的關係?
橋上,張姑岸兀自道:“太倚一劍,劍身秀致修長,其劍鑲嵌一十三顆百蓮墨玉,得昔年名劍閣閣主評價:‘溫雅無雙,謙謙君子’。”
說罷,他拔劍而出,果不其然,劍鋒尖利明銳,卻人受之並不覺壓迫,實乃柔和之鋒,劍柄嵌上九顆墨色六瓣蓮花的精巧玉石,劍鞘嵌餘下四顆。
廊下的羅商廉也不禁感歎,道:“好一個‘溫雅無雙,謙謙君子’!”
“我手中之劍,名為請君劍。”元君霄此時也將劍祭出,那請君劍霍然騰出劍鞘,鋒芒逼人,令人目不敢視,再一眼,才辨清此劍樣貌。
原是一把金紋貫穿其身的長劍,劍柄和劍鞘鐫刻層層應龍之鱗,泛著淡淡金銀光輝,連劍穗流蘇都為金色,整體渾然發出威壓之氣,帝王之威。
劍如其主,散發同種光輝。
張丘之輕咳,此人這般,就是諸葛正為名劍大會準備的王牌?
少年意氣風發是常有之事,但元君霄未免鋒芒太盛,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樣的道理,諸葛正應是明白的,況且這也並不符合他的作風。
名劍大會最不缺的就是天才,但天才自有天才之道,懂得收斂也為合格天才之法,可他卻見諸葛正安然立於原地,毫無表態,又陷入困惑。
元君霄道:“將來不隻是你,整個神州都會記住這把劍。”
張姑岸不為狂妄的言辭動容,隻道:“請賜教。”
言畢,二人將念力注入劍中。
兩把絕世神器一受念力傾注,劍氣湧動,無色氣流將其團團包裹起來,一時之間,湖麵浮冰轉眼間消融,融化成水。
緊隨其後,湖水竟沸騰起來。
二人竟以念力催動,生出熱源之氣,硬是將湖內冰雪消融。
元君霄見狀更不作罷。
他提起請君劍,劍鋒輕點,身在之處,從湖畔的冰雪開始融化,延伸亭子小橋之外。
張姑岸也不甘示弱,他所站之地冰雪消融,鑒月閣位於他左側,覆在黑瓦上的積雪霎時也融化,順著瓦當流下,站得太外邊的一名平原門弟子連忙往裡退了幾步,躲開上方滴落下來的雪水。
不出須臾,屋簷上的雪水便嘩嘩直流,流淌過瓦當,不見停歇。
倒是斷了線的珠簾般,淅淅瀝瀝落得更勤,近看似是細雨綿綿,落滿青石階上,灑落翩飛衣角。
不少圍觀的兩個宗門弟子對融化的雪水議論紛紛,驚歎二人的念力深厚。
諸葛正也不由得暗歎:“張姑岸雖不是劍器師,但對於念力的把控竟穩如泰山,源源不絕,能與君霄一較高下。”
由此可見,張姑岸的念力不絕在元君霄之下。
湖水已沸騰,熱氣氤氳,整座園林仿佛忽如一夜春風來,冰雪消融,萬物複蘇。
此刻,張姑岸不急不躁,緩緩催動念力,太倚劍柔光一閃,蒸騰的湖麵立時滾動起來,愈來愈烈。
忽然之間,湖下似有東西即將衝破湖麵,下一刻水花四濺,一條由湖水凝聚成的鯉魚破水而出,以躍龍門的姿態展現人前,浮於半空。
周圍有水珠凝聚,宛如一顆顆璀璨的鮫人淚,底下煙霧朦朧,從遠處瞧,仿佛是一幅鯉魚躍龍門的曠世水墨畫作!
鯉魚已有躍龍門之勢,元君霄不苟言笑。
如若他破解不了此法,那便隻有輸!
他一揮請君劍,劍光大熾,水自湖麵升起,漾起圈圈漣漪,如舞女起舞的裙擺一般漾開了花,不斷凝聚成一把巨大的水刀,刀長高過於五層樓閣的鑒月樓,俯瞰底下的鯉魚。
隨後元君霄往鯉魚一指,那把巨大而厚重的水刀當即劈下,勢必要將魚頭一刀砍下!
水刀以鋪天蓋地的架勢而來,鯉魚無可抵禦,刀鋒穿透魚身也不肯作罷,左右各來一刀,不出片刻,那條躍龍門的鯉魚已被斬為一攤水,慢慢濺落湖中。
而那把水刀也隻是被分化出一些水來流回湖裡,隨後穩妥地沉入湖底,就此銷聲匿跡。
湖麵重歸平靜,不再沸騰。
勝負已定!
“以刀破之,非常好。”張姑岸將太倚劍收回劍鞘中,淡聲評價。
“承蒙張相劍師誇獎。”元君霄揚唇一笑,煙霧縈繞,不清明的視線下,笑得居然有點邪氣。
他雖這般說,但語氣毫無謙虛之意。
兩人緩緩走下小橋,張丘之拊掌而笑:“好!年輕一代俊傑,有二人便足矣。”
這話說得有些大了,他也不怕閃了舌頭。
底下的人各懷心思,觀點不一,以張丘之毒辣的眼光,見過無數青年才俊,能得他如此讚揚,元君霄和張姑岸這一次倒還是頭一回。
說罷,張丘之又道:“兩位少年念力深厚,當始周之幸也。”
諸葛正在後輕淺一笑,如今他的弟子略勝一籌,可他卻笑得不太喜悅,不知何意。
張丘之回身道:“諸葛掌門,這一回鬥術是你的弟子勝了,決定權便在你手中,由你決定名劍大會第一場次是定在北地,還是眉豐山,亦是重峽峰呢?”
諸葛正道:“名劍大會曆經三年才舉辦一次,若我記得不錯,上次名劍大會頭一場次定在了重峽峰,不如此次便辦在眉豐山。”
“哦?眉豐山……”張丘之眉骨上兩條白花的眉毛一動,隨後笑嗬嗬道:“老夫本以為諸葛掌門會將機會留給北地,畢竟北地設下的極寒劍陣不同於其他兩地,得天獨厚的極寒雪域最是能考驗三大宗門的年輕弟子,而又毗鄰平原門,當為首選啊。
周圍的平原門弟子開始憤憤不平。
名劍閣閣主的分量擺在這兒,一諾千金,元師弟既勝了張姑岸,毫無疑問由諸葛掌門選定了地點,如今張丘之又處處挑剔,吹毛求疵,當真為老不尊,厚顏無恥。
諸葛正卻不以為意,打算以理服人,正色道:“論最能考驗弟子們劍術和智慧之處,要屬眉豐山的北鬥七星劍陣,此劍陣變幻無窮,隻有找尋其中規律,方能破之。”
張丘之見狀,挑起的眉毛一鬆,默了默,不置可否:“既然諸葛掌門都這麼說,那麼便定在眉豐山的北鬥七星劍陣……”說著,他抬起手來,似在欣慰拍了拍一旁的元君霄。
元君霄麵無表情,冷漠地掠過那隻老樹皮般皺巴巴的手,沉默承受。
又聽張丘之道:“第一場次已經決定好地點,那麼第二場次的擂台比試也該速速安排上,名劍閣雖不培養劍器師,但近些年來也設立大擂台,供給劍器師比試綽綽有餘,以老夫之見,就該安排在……”
他還沒說完,從不遠處傳來一句毫不客氣截斷他話語的言辭:“那就該安排在武嶽城!”
眾人目光投向傳來那道聲音的月洞門,一個身形高大的紅衣男子唇角微揚,眼中卻無半分笑意,冷漠至極。
他緩步穿門而入,步伐穩健,霸氣側漏,周圍的人紛紛自覺讓出一條路來。
張丘之此刻已認出他是誰,頓時怔愣住,停止輕拍元君霄,手停留在左肩上。
元君霄見張丘之收斂笑意,順著他目光看去,見到問淵現身,不由得雙唇微揚,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來。
反觀諸葛正,他的反應比在場所有人都平靜得多,似乎早有意料他此前不來,就是為空降鑒月樓來一出一鳴驚人的戲碼。
問淵走到張丘之麵前,神色淡漠:“張閣主,好久不見。”
“問淵大人?”張丘之凝望這位千年不變,依舊保持青年模樣的問淵,詫異過後,才道:“今兒是哪陣風把您吹來了?”
“今兒不是哪陣風把我吹來,是我自己想來,畢竟鑒月樓難得有這麼多名劍閣相劍師與我平原門人齊聚一堂,不來,豈不可惜?況且……”問淵說時,探出右手,握住張丘之放在元君霄肩上的手,抬了起來,遠離了元君霄。
此刻元君霄仍在淺笑,直直盯著張丘之,眼中的眸光卻已如鋒芒初露,意味譏諷,不言而喻。
問淵道:“況且我若不來,又怎麼親眼見到張閣主這把年紀,還能來我武嶽城一展威風。”
說到末了,他忽地鬆開張丘之的手,張丘之倘若不是早有防備且根骨尚佳,這一握一鬆不得脫臼。
就連不易動容的張姑岸,此刻也微微蹙起眉頭。
名劍閣有一位相劍師忍不住道:“問淵大人何出此言,此舉皆為鳳昔公主大事著想。”
問淵開口道:“既是為了鳳昔公主,那就更應該選擇武嶽城,而不是名劍閣。按先帝定下的規矩,往年第一場次從重峽峰、眉豐山和北地中任選一個,第二場次雖無明確規定,但皆默認在武嶽城,無一例外,承蒙皇恩,武嶽城才得‘劍王城’之美譽,至於第三場次,神都洛陽毋庸置疑,遵先輩之規,後人應該銘記於心。”
他行至湖畔,見湖波蕩漾,晴天之下格外澄澈透明,又道:“陛下龍體抱恙,鳳昔公主頭一回接手名劍大會,名劍閣便出此下策,莫不是想毀公主名譽,壞百年規矩?”
他此話一出,無不震懾恐嚇住在場所有人。
方才回話的名劍閣相劍師急切答道:“名劍閣絕無二心,忠心天地可鑒。”
“諸位,時候不晚,還有挽回的餘地。”問淵說時,目光掠向一言不發的張丘之,道:“張閣主以為呢?”
張丘之皮肉不笑,他活到這種年紀,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咳嗽幾下,於是道:“是老夫疏忽大意,若不是您慧眼如炬,那便釀成大禍難以挽回了,行先人之道,選定武嶽城罷。”
當下結果已定,全靠問淵的唇槍舌劍將名劍閣這幫相劍師堵得不敢大放厥詞,平原門弟子頓時覺得神清氣爽,揚眉吐氣。
問淵一笑而過,倏忽道:“宸冰劍可在?
張丘之示意弟子將宸冰劍的劍匣呈上來,問淵見它靜靜躺在裡麵,依舊寒氣逼人,晶瑩剔透,感歎道:“不知為何我每三年都想見它一麵,看它還是安安靜靜躺著,便覺心安,這大概是寂寞中尋到一絲慰藉吧……”
千年時間太漫長,見身邊的人類一個個死去,漫長到問淵倍感寂寞。
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些是一時溫暖,他要做的,永遠是將平原門推向頂峰,保持盛大。
可他又低低歎了氣:“若它能和我、紫纓一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一時之間,噤聲的名劍閣相劍師個個霍然抬目,看向他。
世人皆知宸冰劍無劍靈一直以來都是名劍閣的痛處,大都不敢明麵上說,問淵竟挑這種時候往名劍閣眾人心口上捅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