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心的時光總是這麼短暫,幾乎是眨眼之間,吳憂在築星度過了第二個生日。
她的生日是七月二十三日。
一年中最熱的日子,也是她正式成為吳憂的日子。
一九八七年的那一天,那一個大暑的日子,自此成為她的生日。
吳憂明明清楚記得自己真正的出生日期是平安夜,卻還是什麼都沒有講,她拉住媽媽的手說,從此她的生日就是遇見爸爸媽媽的日子。
剛到築星時沒幾天就到她的生日,那時吳憂還有些放不開,她本就是有些認生的性子,卻沒想到招了她的蘇昊卻同她完全不一樣。
在前一天就昭告她第二天記得帶泳衣的吳憂一進公司就被拉到了隔壁鬱州。
西墅海灘去了。
花果山也去了。
被猴兒搶走的背包也一同搶走了吳憂初到築星的不安,踢遝著拖鞋上前去追的蘇昊費了好大的勁才將她的包重新搶回來。
邊遞給她還不忘氣喘籲籲罵那些調皮的猴,“真是成了精了,彆的不搶,專搶這最貴的愛馬仕。”
指尖有一瞬間的僵住,半響吳憂彎著眸道了謝。
從瑞玉離開時,吳憂什麼都沒有帶,隻帶了這隻雙肩背包和那個被鬱珩撕裂的帆布包。
這個包的價值,還是吳憂通過論壇那篇關於她的hot貼裡得知的。
她說不清為什麼要留下這隻包,明明那般想要將燕京的事都忘去,走時卻還是背了這隻包。
夜深人靜時,吳憂曾想過這個問題,她覺著,自己是要牢牢記住那被侮辱的日子。
她要自己記住恨一個人的感覺。
她本不想恨,可鬱珩卻......
將梅園再度變為永遠都觸不到的回憶。
一個人默默流著眼淚時,吳憂很討厭那樣的自己。後來,她用討厭自己的時間報了事業編考試。
而今天就是她在築星過的最後一個生日。
因為,下下個月她就要去潤州電視台報道了。
2012年度潤州上半年的事業編考試,她通過了。
怕突然離開對公司造成影響,吳憂早就在最一開始準備考試時就告知了蘇昊。
那時的築星憑借國內第一個乙女遊戲的title,在app應用市場的下載量已經達到了遊戲類的第二名。
得知她有可能要離開,蘇昊默不作聲的回了辦公室。再出來時,在大白天帶上墨鏡的男人拽拽的遞過來張銀行卡。
“提前給你的年終獎。”
那時將將不過四月,本就還是個沒影的事兒,吳憂怎麼都不願收,男人卻臭屁的扭頭就走。
“能入我築星的人還能考不過那小小的考試。”
果不其然,6月19號成績公告的時候她進了。一如她漂亮的筆試成績,麵試也排在第一名的吳憂進入資格複審。
體檢和考核皆已在七月底通過,等到九月初,她就正式入職海州市電視台了。
這對吳憂來說是最好的結果。
事業編是政府單位的考試,就算是鬱珩,也難能插手。而且,吳憂聽習悅學姐說過,他早已不在鬱式任職了。
至於去了哪裡,學姐沒有說,吳憂更就沒有問。
左不過是個與她再是無關的人,她又何須勞費心神去知道。
最後那筆年終獎被吳憂花在了宴請團隊同事吃飯身上。
提前許久才訂到金山湖畔龍景飯店的包間,吳憂將在這裡和她的小夥伴們說再見。
相比於一開始進入築星時的人員稀少,經過一年沉澱的築星已經頗成了業界同類型遊戲的風向標。
吳憂所在的宣傳運營團隊從初進時的兩人變成了如今的三十人,一切都是她初加入時沒有預想過的。
一如也同她一樣沒有預想過會變成如此規模的還有蘇昊,這個在櫻花國留學歸來的男人在飯桌上紅了眼眶。
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杯酒了,蘇昊臉紅的比花果山的猴屁股還紅。這個總是在嘴上自稱小爺小爺的男人,其實是整個公司裡最不擺架子的領導。
見不得他那副要發表長長感言的模樣,吳憂一把拿過桌上的酒杯就和對方碰了過去。
“我都知道。”
她知道什麼呢。
她知道蘇昊也曾做過後悔的事。
這款叫做《星流遐邇》的遊戲,講述的女主人公在天文觀測時暈倒過去,醒來後發現周邊的一切都變成了遊戲世界。
而隨後在不同關卡出現在她身邊的四個男人,也將她塵封在深淵的記憶徐徐帶了出來。
根據玩家的每一次選擇,會觸發不同的結局。
而作為遊戲運營者的吳憂知道,不管女主選擇何種,四個男主的結局沒有一個是美好的。
當在遊戲中的四個男主角全部死光時,女主才會真的回到現實世界。
在大學時期被頗臟水時,女主沒有作為的明星友人,加害者的總裁表弟,辦理案件的律師和讓其忍氣吞聲的教授,被設計成了四位男主的過往。
吳憂不知道蘇昊在其中扮演的是何種角色,也不知道現實生活中以某次事件作為藍本的實際結局是什麼樣的。
作為旁觀者,吳憂喜歡這樣的結局。
她知道,有些錯是可以被原諒的。
而有些,卻不可以有被原諒的機會。
在宣傳時,運營團隊從未寫過任何關於“美好”結局的宣傳。
這個初期在貼吧微博不斷被討論的結局,直至吳憂離開築星,也沒有結束劇情。
或許是被玩家嗅到了悲傷結局的味道,近期不停在官方賬號下不停留言的評論很多。
就連吳憂的微信,也被大學舍友們輪番轟炸著。作為從業人員,她知道自己絕不可以提前透露結局。
所以,每次一在宿舍群被問到這事,她就在群裡發拚手氣紅包。
作為每次都抽到最小額紅包的白雪總是嗷嗷嗷嚎叫著,畢業後入職時尚雜誌的好友每天都飛在出差的路上。
一天天睡得比誰都晚,經常在半夜三點在群裡發著家人們我起床了的消息。
而何頌張晴則一個回了老家當了高中老師,另一個則又在工作幾年後繼續回學校讀了研究生。
知道她考進潤城電視台的編,何頌和張晴都很為她高興,隻有白雪還在可惜她沒有留在燕京。
吳憂知道,在好友心中她是能成為采訪國家領導的一級記者。但她卻清楚知道自己的能力,自己同科班出身的那些從本科時期就開始學習新聞的同學之間還是有很大的差距。
但她不會停下前進的腳步。
她會努力在潤州站穩腳的。
蘇昊紅紅的眼眶被她用片刻降臨的黑暗隔斷,猛地灌進嘴裡的白酒小小一杯,卻烈的吳憂閉眼許久才回過神。
已經喝趴在桌上的蘇昊隻能看見被碎發遮住一半的眼尾,這個總是在眾人麵前沒心沒肺的老板,在觥籌交錯的熱鬨中安靜的流著眼淚。
臉頰熱的厲害,吳憂沒有去看蘇昊那後悔莫及的眼淚。指尖按住椅上的扶手,她向起身要攙她的總監殷紅擺擺手。
“紅姐我沒事,出去吹吹風就好了。”
包廂訂的是能湖邊觀景的,有單獨的陽台可以外出欣賞。推開木門,吳憂吹著絲毫沒有涼氣的熱風。
盛夏的荷花多的像茶卡鹽湖的天空,吳憂曾在網上刷過鹽湖的夜空視頻。那般美,那般浩瀚的蒼穹如果有一天能同妹妹一起去看就好了。
思思曾同她講,在父親所在戶口的所在地讀初中就好。但吳憂知道,喜歡畫畫的吳思其實更適合開設美術課程的私立初中。
政審時,她有將自己之前在做對外漢語教學和自媒體的事如實說出。因視頻內容屬於文學藝術類創作,而對外漢語教學也已經在備考事業編考試時停止了,所以並未在這兩點上麵卡她。
吳憂已經想好了,之前通過自媒體賺的錢已經將債還清98%,最後一點錢等她再攢攢就能全部還清了。
雖然梅園的房子被占後鬱式賠付了一大筆錢,但舅舅還要在燕京生活下去,所以吳憂完全沒有想過動這筆錢的念頭。
她知道突然改變賬號內容會在短時間內降低曝光,但後續做漢字科普類的教學內容或許也可以繼續保持一定的副業收入。
用這些錢加上自己穩定的工資收入,供思思讀個私立初中也是可以的。
到時,她會好好考量學校的氛圍,一定不會讓思思再經曆在燕京感到的不適。
反正她不愛買衣裳也不愛買化妝品,平日裡其實也沒什麼地方花錢的。攢一攢,總能出來的。
可最後,還是落了空。
吳思怎麼都不願。
瞪圓了眸子的準初中生一臉一本正經,“林沉教授教予我的用一輩子去悟都悟不透,又何須再找旁人。”
所以最終,還是在家門口的公立初中讀的。
吳憂不懂畫畫,也不知道該如何幫妹妹,隻能給她買最好的畫具和畫紙。
但夜深人靜時,卻總覺得自己還是虧欠了思思。
好像她這個做姐姐的總不能做到最好。
好像她生命中的每個角色做的都不好。
無論是在親生母親身旁,還是在孤兒院時,抑或是在養父母身邊,她從來都沒有做到完美過。
如果不是她要中考,如果父母不是為了給她買慶祝禮物,如果他們沒有搭乘那班電梯......
是不是會有不一樣的現在。
她們會一同慶祝自己考上了自己最想讀的燕大,慶祝自己考上了電視台,也會慶祝吳思繪出的畫那般好看。
眼前的一切好似又都變成了2002年的夏天,吳憂記得那天也是這般熱的。
親吻著額角讓她對明天的中考不要過於擔心的媽媽,仿若就站在一步遠的身前溫柔的同她講。
“爸媽去去就來,不管乖乖考的怎麼樣,我們都好愛好愛你。”
半開的防盜門將走廊的燈光照進,坐在書桌前咬著削好的蘋果,吳憂將頭轉到一側的床上。
已經兩歲的思思正是到了愛說好多話的時候,好不容易將小不點兒哄睡著,爸媽這才能下去給她買禮物。
媽媽說,升入高中就是進入人生的另一個階段了。到了青春期的小姑娘會有更多的煩惱,有可能是學業上的,也有可能是友情上的,甚至有可能是愛情上的。
所以極其需要在住校期間,有一個向父母訴說那些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聯絡工具。
最後,她收到了禮物,收到了那個最後因為某個人而摔壞了的小靈通。
可卻永遠,永永遠遠。
失去了爸爸媽媽。
在回家的電梯上突發心臟病的父親,和在去往醫院時因為緊張難過而心臟病病發的母親。
吳憂再也沒能見到。
還剩下一指縫隙的門好似又出現在了眼前,餘光裡看到的是那束光......
對吧?
隻差一點點,隻差那最後一點點,她就可以扭轉那個讓她日日夜夜後悔的結局。
“吳憂!”
耳邊好似又傳來了呼喚她的聲音,重物落地的聲音那般響,吳憂卻怎麼也不願回頭看。
她不要回頭,她隻差最後一下就可以打開那扇快要被關上的門。
她隻差最後一點點就可以握到爸媽的手。
可卻總有人將她的一切都打破。
前仰的身子被人一把拉回,被迫回頭的眼對上雙憤怒的眸。
這個讓她感到害怕的人,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