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和她似乎在說些什麼,陸挽釵在他懷中輕笑,二人靠得極近,幾乎都要貼在一起。
隻是秦淵走過去時,晉王卻抽出身後的那把劍,徑直指向他,刀光在他麵前忽閃著寒光,那劍便瞬間從他頭上劈下來。
他奮力將那劍打落,可眼前浮現的卻是晉王身後的千軍萬馬。
秦淵回頭望去,身後儘是枯骨折戟,硝煙彌漫,灑在地上的血都已凝成一片駭人的紫色。
兵臨城下……謀籌篡位!
他的手緊緊攥成拳頭,心頭滔天.怒火無以掩蓋。
“大逆不道!”秦淵低喝一聲,拖著疲憊且傷痕累累的身體上前,拔出地上的劍徑直指向晉王,可他麵色不變,“就憑你也想謀殺朕?”
“她是朕的,你休想妄想她!”
秦淵揮劍過去斬斷眼前畫麵,可刀劍劈下去之後,眼前頓時撕裂,一片黑暗之中劃出一道狹長的裂縫,那裂縫周圍又很快裂出細紋,下一刻,那細紋驟然加深,竟全部裂開,露出黑幕之下的另一番景象來。
眼前的晉王挑釁地看著他,不緊不慢地從袖中拿出當年的賜婚聖旨來,而陸挽釵就站在他身後。
秦淵麵無表情地一把打落,那聖旨在風中抖動著,撲通一聲摔入一旁的湖水中,激起圈圈漣漪。
“蚍蜉撼樹。”
“陛下當真以為沒人知道你的皇位怎麼來的嗎?”晉王唇畔染上一抹笑意,“陛下當心身子。”
“放肆!”
望著晉王的笑,秦淵隻覺心緒難平,怒火中燒,他感覺他的手送了出去——
他手上的力度逐漸加重,被他掐著脖子的人似乎在發顫,呼吸聲越發微弱,卻仍在抵抗著他。
秦淵猛然驚醒,卻見陸挽釵的淚滴在他的手背,而他手背上正好有一枚牙印,還帶著口脂的紅色,濕滑中泛著絲絲溫熱之意。
她眸中儘是對他的恐懼,秦淵心緒一時陷入慌亂,連忙將她鬆開,小心地去查看她的傷勢,“阿瓔?”
隻是他才看見陸挽釵似乎想說些什麼,但腦中卻又是一痛,眼前場景飛速輪換起來,一時分不清虛幻和現實。
紅牆、大雪、血跡、哭喊……
腦中好像有無數個聲音在拉扯著他的思緒,叫囂著想將他拽入萬丈深淵。
可是……他強行將自己僅存的思緒拉回來,拿起一旁的燭台便恨恨砸在自己手臂上,鑽心的疼痛瞬間綻開暈染,在此刻被無限放大,這痛也終於讓他找回幾分清醒。
他撐著身子,將陸挽釵推出去,“出去,不許再進來!”
陸挽釵被他推到屏風後麵,“陛下……”
“朕說,出去!”
她心下一沉,皇帝這般模樣一定是有什麼事。
不過當時在清河……莫非皇帝真的身有不足?
若能利用,或許也是一個突破口。
這般想著,陸挽釵便悄悄推開養心殿的大門,吳和順見狀瞬間上來詢問,“娘娘,陛下他……”
“他身體有異?”陸挽釵凝眉問。
吳和順垂眸,卻一句話說不出來,“娘娘,此事是禁.忌,您就彆為難老奴了。”
聞言,陸挽釵沉默片刻,“叫太醫來候著,我去試試安撫陛下。”
“娘娘不可!”吳和順頓了頓,為難地開口,“若陛下傷到娘娘,待陛下醒來,是會責怪奴才們辦事不力的!”
“公公放心,今日之事隻是我的意思,與公公無關。”說完轉身便要回去。
“娘娘!”吳和順喊住她。
陸挽釵回頭,眸色帶著幾分疑惑。
“陛下隨身攜帶著藥。”吳和順提醒道。
陸挽釵點點頭,可吳和順還想說些什麼時,門卻已被她關上。
回到殿內後,卻見秦淵顫著手伸入自己袖中,撥開蓋子想從中倒出幾粒藥來,隻是他的視線已經不能聚焦,幾番手抖將藥丸摔落在地便眼前模糊再也看不清。
就連他鼻梁上夾著的半片靉靆也有些蒙上水霧似的令人看不真切。
他想再倒出幾顆來,可驚覺這是最後幾顆藥,太醫院尚且還沒送來新的藥。
該死。
他顫著手想去尋找那藥丸,可腦中的狂躁讓他無法將思緒鎮定下來,眸中染著的是一片血紅,喉嚨中掩藏著煩躁的衝動,躁鬱之氣不斷翻滾湧動著,幾乎要將他的理智衝得連一絲渣都不剩。
周圍氣流湧動變了變,秦淵耳尖一動,瞬間警覺起來。
“陛下,將藥吃了吧。”
手上被人塞入幾顆藥丸,觸碰到她的那一刻,秦淵的手微微一動,“朕叫你出去,陸氏,你是聽不懂嗎?”
他顫顫巍巍想扶著牆壁站起來,可手臂上的疼痛讓他眉宇微微皺起,陸挽釵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郎君,我明白的。”
明白?
秦淵抬起頭去循著聲音找她的身影,去找藥的手又是一抖。
她明白什麼?他如今發病連自己都控製不住,方才之事便是前車之鑒,她莫非還不知道?
“滾出去!”
“來人!”秦淵衝著外麵一喊,“將淑妃帶離養心殿,無朕旨意不得出——”
可下一瞬,陸挽釵卻將藥丸塞入他唇中,苦澀在口中化開翻湧著,女子的唇含.著茶水就這樣渡過來,她身上的清香撲鼻而來,秦淵看不清東西,頭疼欲裂躁鬱難掩。
但這一時,這一刻,恍然他的頭痛被壓下許多去,幾乎感受不到往常那令人想殺人的疼痛感。
他順勢將那藥混著渡過來的茶水咽下去,手抱住陸挽釵的後背,藥丸順著喉嚨慢慢滾下去,隨著喉結的上下滑.動,他腦中的思緒也漸漸被拉回來。
夕陽透過窗牗的明紙照進來,灑在陸挽釵吻上他的側臉上,將她的麵容照得更為柔和,似乎也削去幾分平常抵抗的銳氣。
女子身上清雅的花香幽幽傳進他的鼻腔,將這原本清冷的龍腦香味也衝淡幾分似的。
他抬起眼簾望向麵前的女子,她的眼睛仍是水波瀲灩、顧盼生姿,可此番卻不同於往常的抗拒,秦淵心間某處似乎忽然打開似的,抬手想去撫摸陸挽釵的臉頰。
可當他想再吻陸挽釵時,她卻從自己懷中逃開,顫聲:“陛下受傷了,服過藥後還是命人包紮一下吧。”
陸挽釵後退兩步,想去外麵叫人給皇帝包紮傷口,可沒走兩步,她的手卻被人從後麵握住。
“不必了……”
秦淵的手臂還在滴著血,陸挽釵眉心緊皺,“不可,不上藥怎麼行?勞陛下等一會,我去找吳公公要些藥和紗布來。”
望著女子離去的背影,秦淵緊皺的眉頭忽地鬆開一刹那。
殿內燭火明亮,陸挽釵坐在龍榻一旁,小心翼翼地掀開秦淵的衣袖,露出那揭手臂來,隻是如今已被砸得鮮血直流、皮開肉綻。
秦淵對自己都能下得了這樣的狠手,陸挽釵一時生發出行走在冰刃懸崖上之感,她不禁去想,他日,若一切真相暴露,秦淵到底會對她如何?
他又抬手撫上她的額頭,“不必皺眉,都是輕傷,不消幾日便能痊愈。”
那隻手不似之前般冰涼,此番貼上來帶著幾分溫熱,緩緩將她皺起的眉頭撫平,陸挽釵垂眸,沒再去想這些事。
她拿著乾淨的濕布巾小心地為他擦拭著傷口,傷處散發著濃濃的血腥味,在二人之間滿眼開來,觸碰到肌膚時,她的手微微一頓。
“陛下不必為我如此的。”陸挽釵輕聲道,“那燭台……”
“值得。”秦淵斬釘截鐵,“你值得,除此之外,沒人值得朕如此做。”
聽語之際,陸挽釵的呼吸一滯,卻迅速將自己的思緒隱匿起來。
“所以阿瓔,彆再惦記他了,到朕身邊來。”
聞言,陸挽釵的手又是一頓。
“這便是你的答複?”秦淵的手緊緊攥起來,“你還是對他……”
陸挽釵沉默。
“阿瓔。”秦淵摁住為他包紮傷口的手,將陸挽釵緊緊抱住,“朕為你做了這麼多,你難道看不到嗎?你這次渡藥難道……不是對朕心有緩和之意?”
“事急從權。”陸挽釵開口。
“陛下不要見怪,妾冒犯之意。”
這話算是在跟他劃清界限,否定她一瞬間的動搖,秦淵上前握住她的手,“朕想聽聽你的真話,你當真對朕毫無情意?”
陸挽釵垂眸不答,“我……”
“阿瓔,你是不想答,還是答不上來,又或者,你有何顧慮,比如……晉王?”
“朕絕不會將你拱手他人,忘了他。”秦淵又道,“若你不想讓他死的話。”
陸挽釵推開他,眸色已然微微泛紅,“陛下,恕妾冒犯,自入宮始,陛下便對王爺心存疑慮,甚至要殺……”
她頓了頓,眼眶中已含.著朦朧水霧,卻不肯流下一滴淚來,隻皺著眉頭緊緊盯著秦淵,後退半步和他拉開距離。
“陛下,王爺他為國為民,怎能因為我就將他格殺?江山安穩不易,晉王戍守邊疆勞苦功高,是大周英傑!怎能因我獲罪?”
見秦淵神色微動,似乎要說些什麼,陸挽釵趁熱打鐵又紅著眼睛開口問道,“他到底做錯什麼了?陛下難道就這樣想讓天下動蕩嗎?”
秦淵眸色越發地深,唇.瓣顫了顫,而後牙齒緊緊咬在一起。
“什麼錯?你那夫君養私兵鑄私幣意圖謀反,真當朕看不出來?”秦淵冷聲道,“扶瓔!你當真要跟朕談這件事?”
“養……私兵?”陸挽釵瞳孔瞬間放大,儘是不可置信,“不可能……不可能!我夫君他一心為國為民!”
“其情待商榷,其罪當誅!”秦淵冷聲道。
周身乍然湧進一股涼氣,風吹過她的發,將後腦發髻上的丹霞色細發帶吹得飄起來,落在她的臉頰上,襯得她膚色愈發地白。
一滴淚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