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宿(1 / 1)

長樂宮幾乎都被宮人們翻來覆去灑掃了個遍,連殿外的雕花柱子都熠熠生輝,房梁上的畫也被人踩著木梯、用布巾一點一點擦乾淨。

宮女們端著東西在廊下不斷穿行,總有一隊端著托盤的宮女與另外幾個迎麵而來的灑掃宮女擦肩而過。

新燭台、錦被、金絲軟枕、夜明珠……能給得幾個都給了長樂宮,另有花房新送來的新鮮梅花也被人擺在殿內,像是新折下來的,花苞上還帶著幾片雪花。

殿中內裡香風陣陣,有後來過來的小宮女不清楚這香味從何而來,隻當是窗台的梅花香,可再仔細探尋,便能發覺屏風後的桌上,青瓷冰裂紋的碟子裡放著些瓜果。

果子的甜香與梅香混在一起,香氣幽微卻又不令人感到甜膩,鑽入人鼻尖的反而是淡淡的絲縷清香,甜而不膩。

宮殿外也灑掃得一塵不染,甚至宮女行動間翻飛的裙裾旁看不見一粒被迫激起的灰塵。

隻是沒人知道這位即將入住的貴人是何方神聖。

宮門被緩緩打開,陸挽釵被帝王抱著一路直奔長樂宮,一路上眾人皆被屏退,隻有他帶來的幾個侍衛一路護送,秦淵自是一眼便能看明白,他微怔,側頭深深望了一眼身旁的吳和順。

吳和順立馬笑道:“外頭風雪大,您當心身子。”

秦淵點點頭,抱著陸挽釵便抬步邁進長樂宮的大門,“命人熬製薑湯,儘快送來。”

宮人連忙稱是,應聲而去。

殿內香爐散出縷縷香霧,混著一絲風雪的涼意,鑽入二人鼻尖,繞過屏風,陸挽釵能看見殿內各種新的陳設。

他將陸挽釵放到榻上,又將錦被拉過來給她蓋到身上。

可陸挽釵全程一言不發,眸色也淡淡的,秦淵將她的神色都儘收眼底,“從今日起,朕會令太醫為你細心診治,直到你複原。”

“阿瓔,彆再想著離開,朕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秦淵坐過去,伸手去碰她的臉,陸挽釵卻側頭避開。

秦淵的手一頓,又緩緩收回,“阿瓔,彆再後退了。”

“啟稟陛下,禦前統領於大人求見!”

門外傳來吳和順稟報的聲音,陸挽釵貌似這才鬆下一口氣,秦淵見她如此,也隻是強壓下心頭的微慍,起身離開。

“晚間賜浴,對你的病有好處。”

他留下這麼一句話便抬步離開,偌大的宮殿隻剩陸挽釵一人。

皇帝走後,陸挽釵才緩緩轉過頭去望著那宮殿門口秦淵消失之處,宮女已匆匆走進來。

陸挽釵隻是靜靜凝視著這女子,隻見那宮女身著一襲菡萏色窄袖短衫,下著素色百褶裙,姿容清秀,一旁的太監連忙給她解釋,“姑娘放心,雲心是師父專程挑出來的,底子清白、手腳也麻利,以後就由她侍奉姑娘了。”

那太監自顧自笑著,可陸挽釵卻從頭到尾都沒開口說一句話,那太監見她如此,忙笑道:“那姑娘便先行修整吧,晚間陛下賜浴,您也好準備著。”

那太監隨後便告退走出殿內,那兩個宮女當即上前來,“姑娘,您可是要用膳?”

*

養心殿內,秦淵坐在龍案前,聞言墨眉緊蹙,緊緊盯著麵前稟報的於丞,“你說什麼?”

於丞當即抱拳躬身,“陛下明鑒,微臣所言句句屬實,自上次吏部沈亦舒死後,涉事牽連的一乾人等都莫名其妙出事,就連在獄中的那兩個沈亦舒族中子弟也……”

“接著說!”秦淵沉聲道。

於丞緩緩吐.出幾個字,“全都被毒殺,獄卒發現時,屍體都僵了。”

是誰?是何人有這麼大膽子,膽敢在天子腳下行凶殺人?

“查!”秦淵險些將手中的毛筆折斷,“傳令大理寺與刑部聯合會審,朕就不信背後螻蟻還能隻手遮天了不成?”

於丞拱手,“陛下英明。”

他又頓了頓,“陛下,還有一事,親衛軍中有剛剛從老家探親回來的兄弟,今日慌張來報微臣,荊襄之地寧州似乎有些異動……”

養心殿內燭火昏昏明滅,殿外站著侍奉的吳和順卻也不敢進去添燭火,方才進去的那是親衛軍首領於丞,定是在與陛下談論大事,此時絕對不可往槍口上撞。

萬一進去聽見什麼不該聽的,遭殃的還是他。

這般想著,他連忙喚來身旁的小太監,“長樂宮的薑湯叫人送去了嗎?這事萬般重要,小心辦差,當心你的皮!”

那小太監連忙點頭,“師父您就安心吧,長樂宮那位可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我哪敢怠慢?”

“嗯,算你小子機靈。”吳和順望了望天色,“晚間叫禦膳房做些好克化的膳食過去。”

那小太監點點頭,隨後轉身去吩咐。

養心殿的大門被緩緩從裡麵推開,於丞邁步從中走出來,手中還拿著份手諭。

他行色匆匆,似乎皇帝交代了他什麼急事似的,健步如飛徑直離去,連吳和順想送送他都來不及搭上一句話。

“吳和順!”殿內突然傳來皇帝的一聲喊,吳和順不敢懈怠,連忙應聲而去。

推門而進後,隻見龍案前的秦淵執筆似乎在寫些什麼,聽他進殿,隻抬起眼簾,“薑湯送去了?”

聞悉,吳和順連忙點頭:“陛下放心,送過去了。”

長樂宮的門窗都緊閉著,宮女匆匆端著檀木雕花托盤進來侍立在旁,剛想將薑湯給她端過去,卻被榻上的陸挽釵嚇得一驚,連忙將托盤放到一旁的桌上,快步走過去查看陸挽釵。

隻見陸挽釵側躺在床榻上,臉色發白、額間冒著細密的汗珠,黛眉緊緊蹙著,皺成一團,身子蜷縮著,像是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姑娘,姑娘您這是怎麼了?”

陸挽釵沒應聲,隻用手摁壓著小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覺陣痛一次比一次劇烈,疼得她渾身發顫。

腰間疲乏,甚至涼颼颼的,可她卻不敢吸納空氣,一縷涼氣吸進來,那痛便愈發劇烈。

“奴婢去請太醫!”宮女深知不能就讓她這樣下去,怕出什麼事擔待不起,立馬起身就要去尋太醫。

可陸挽釵卻抽出一絲力氣摁住她,“不,是——”

宮女這才發覺她的素色裙擺上已然沁出些血跡,“姑娘受傷了!”

“什麼?!”

秦淵剛剛進門,還沒來得及去看陸挽釵,一進來聽到的便是宮女這句話,當即一個箭步衝上去,“怎麼了?”

“傳太醫!”

“不要!”陸挽釵眉宇緊皺,連忙摁住秦淵的手腕,“癸水而已,就不勞煩太醫了。”

秦淵仔細盯著她的神色,須臾才眸光一沉,“傳太醫令!”

陸挽釵隻覺小腹又傳來一陣痛意,隻能不住地顫.抖著,手死死摁著小腹想強行壓下那疼痛。

忽而小腹上覆過來一陣溫熱,一隻大手透過衣料貼在她腹上,慢慢傳過來源源不斷的熱氣。

陸挽釵愕然,猛然抬頭,卻見秦淵將手放在她小腹上,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在給她輸送熱意。

“彆動。”秦淵低聲道。

陸挽釵的臉頰瞬間染上一抹紅暈,她想要掙脫秦淵的手,卻又因腹部的疼痛而使不出力氣。

她彆過頭,避開秦淵那專注的目光,心中五味雜陳。

這般親密舉動,總感覺羞澀與不適,而那股從他掌心傳來的溫熱,確實在緩解著她的疼痛,讓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放鬆。

“陛下,您……此舉不妥。”陸挽釵虛弱地抬起頭望著他,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

然而秦淵仿若未聞,隻是緊緊盯著她,眼神中透著關切與不容置疑,手上的力度也微微加重。

那熱意源源不斷地被輸送過來,也緩解了她的腹痛。

小腹的疼痛緩解之後,她便也敢如常吐納氣息,隻是鑽入鼻尖的是皇帝身上的龍腦香,可卻總覺得像是碎著雪花的冷冽似的,給人一種化冰為水的涼意。

但這人伸過來的手何其溫暖,雪也被融化一般,燭火溫暖的燈光照著屋內,將一室照得明亮起來。

恍若枯竭乾涸的小溪被雨水潤澤,一片荒蕪黃沙之地竟也緩緩生發出綠意,流淌而過微不可查的清澈溪流。

若非閃著粼粼波光,她險些看漏。

“陛下,太醫到了!”宮女的一聲喊將陸挽釵的思緒瞬間拉回來,她抬眸望過去,隻見是一白胡子老頭提著藥箱戰戰兢兢走過來。

他放下藥箱,將帕子墊在她手腕上便開始把脈,手指摁下去那一刻,似乎小腹又再次隱隱作痛,卻被她隱匿起來。

須臾,那太醫才鬆開手,“回陛下,姑娘是體寒,濕氣有些重,以致今日行經痛,待微臣開個方子,慢慢吃著養一養便好了。”

“嗯,那就下去開方子吧。”秦淵開口,他又掃了一眼一旁的婢女,“薑湯撤下去,換成紅糖薑水,滾了即刻送來,不得有誤。”

眾人都下去之後,陸挽釵本以為他要說些什麼,誰知秦淵卻忽地將她的腰攬過去,一隻手放在她後腰處,陸挽釵一驚,“陛下——”

“朕會吃了你麼?”秦淵突然開口,隻靜靜盯著她。

“阿瓔,你何時這般擰了?”

陸挽釵張了張口,卻沒說出一句話來,眸中儘是一片冷輝,卻蒙著一層無奈的薄霧,“逐出家門、背棄夫家、入宮令君王為我而受指摘,陛下覺得,我會有多自在?”

秦淵的眸色瞬間沉下來,“朕說了,你的身份朕已摘去,自此沒有晉王妃,沒有臣妻隻有朕的妃嬪!”

“可我不想……”陸挽釵及時止損,將話音軟下來,“陛下,我累了,請陛下回宮吧。”

“朕已吩咐人,今夜留宿長樂宮。”秦淵開口道。

聽這話,陸挽釵猛然抬頭來凝視著他,眉宇皺起,“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