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珞修廢了點力氣把慕盛半哄半騙帶進家門,把人安頓在沙發上,清剿了整個冰箱也隻能衝一杯蜂蜜水給他緩一緩。
慕盛早起晚歸的一天又一天顯然無心照顧冰箱的補給,同居幾天下來,寒珞修懷疑如果沒有慕文華時不時地探訪,慕盛的生活怕是全靠白浩供給的零食泡麵吊著。
走回客廳一看,某個小醉鬼不知道什麼時候蹬了鞋子,整個人縮進沙發裡,掩在黑發下的眼睛閉著,與平時截然相反地安靜,甚至乖巧。
寒珞修在一旁坐下來,看著他沉睡的模樣無由回想起了初中的些許情景。
初一的時候,慕盛同樣全校皆知,卻不是因為所謂“校霸”的頭銜。
剛開學那天,景折校內成片的白楊和銀杏一片綠意盎然,耳邊遊過的風都帶著幾分清涼。綠與白的間隙,在一棵銀杏樹下逗貓的慕盛被人拍了下來,傳到論壇後一葉震起無限波瀾。
現在回想,寒珞修依然記得那片剪影帶給自己的驚豔。明明隻是簡單的白色T恤,淺色牛仔,卻因為那副白淨而青澀的臉龐上純粹的笑意和不經意的鮮活,在斑駁光影中,掀開了幾分獨屬他的清韌。
當天下午,“見少年,知夏至”的詞條在一眾迎新的帖子中獨掛榜首三天有餘,每一個點進論壇的人都能在首頁感染那份初夏的盎然。
寒珞修與他同天入學,即使也有不少人熱議他的出現對曆屆校草榜而言又會是一陣血雨腥風,關注度也始終在慕盛之下。
雖然他本人,連及反客為主帶著慕海打卡校園景點的夏知舟都沒太大興趣去關注這些,但他們中最習慣接觸網絡的周京墨第一時間就把論壇上的熱貼和慕盛的照片發到了他們的小群裡。
並仗著自己是這個強扭的小群的群主,數個@轟炸下,終於,不堪其擾的夏知舟強行奪過他的手機轉了群主。任何打擾他和慕海相處的因素都會被他不留餘力地扼殺在搖籃裡。
周京墨被他警告,沒敢再作妖,轉移注意力一頭紮進了一個剛開服不久的手遊裡。
雖然周小公子沒能再整出什麼大的波瀾,寒珞修還是在他無心插柳的分享下記住了慕盛。
幾年過去,隨著慕盛的評價開始低走,日後跟貼的人看著漸漸不再更新的圖集,總不免要感慨一番他當年那份少年氣的張揚和熱烈。
寒珞修想著想著拿來手機在相冊底層翻出了當年那張被封為氛圍感之神的照片。
眼前就是話題當事人,他不自覺地比較著,視線幾個來回後,皺著眉熄屏過去握住了慕盛的一邊手腕。
太瘦了。
比起初中,這人似乎隻長了個子卻忘了長肉。
慕盛被他的動靜弄醒,眼睛睜開一條縫瞥了一眼,掙開他的手坐了起來。
“喝點水。”出身的時間,蜂蜜水正好放溫,寒珞修拉開些許距離把杯子遞到他眼前。
慕盛沒接,迷迷糊糊地問了他一句:“你怎麼在這兒?”
“…”寒珞修的動作一頓,試探道:“我是誰?”
慕盛聞言睜大眼睛仔細看了他一會兒,一笑:“壞蛋頭頭。”
“……”
“開玩笑的,放心,沒失憶。”揉了揉吹風吹久了有點僵的臉,慕盛接過水杯一飲而儘,在寒珞修稍帶關心的視線中,停頓了幾秒後格外認真道:“這水裡有毒。”
“…那你還全喝掉?”寒珞修一時接不上他的腦回路,收了杯子把剛才收整的點心和果盤過來。中途慕盛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去接了杯涼白開,喝了一口就皺了臉,又拿了果汁之類的瓶瓶罐罐在那裡捯飭,寒珞修盯了會兒看他不需要幫忙也就沒再管。
在客廳坐下不久,寒珞修正跟白江竹聊到標本冊出手的事情,沙發夾縫裡不甘寂寞的手機嗡嗡嗡地振了起來。
而它的主人在島台旁忙得熱火朝天,根本沒有聽到它發出的動靜。
通話到時結束之前,寒珞修把它挖了出來,動作間碰到了接聽的按鍵。
“你剛才是不是去找陳哲遠了!?”何明義壓著情緒低吼。
慕盛在島台開著水龍頭刷著杯子沒有聽見,寒珞修大步邁過去,不太希望自己聽到什麼隱私。
“我剛才帶妹妹去樓下超市,看到他樓底下停了輛救護車,慕盛,你跟我說實話,這事兒跟你有關係嗎?”
寒珞修的腳步一頓。
“你丫的喝昏迷了是吧?等著,明天不給我個解釋這事兒沒完!”久久等不到回複,何明義留下威脅就氣洶洶地掛了電話。
充當移動電話搬運工的寒珞修恰在此時走到了當事人身前。
“怎麼?”慕盛抬頭看了他一眼。
寒珞修遞出已經結束了使命的手機,靜了幾秒,還是說出了那句遲來的轉告:“有你的電話。”
慕盛瞥了一眼手機屏幕,撇嘴:“說謊。”
“…”寒珞修還想再解釋,慕盛伸手捂住了耳朵表示不想聽,在寒珞修的沉默中把折騰了好一會兒的“特製飲料”端了過來。
不知道他從哪兒翻出的高腳杯,調製的飲品自上從下是淺藍到深藍的漸變,杯壁插了一片檸檬,在暖燈下也依舊漂亮澄澈。
寒珞修微訝,看到櫥櫃上的原料後調整表情恢複了平日的平淡模樣,在他期待的神色中坐了下來。
他擺出認真品鑒的神態細細觀摩了一陣兒,在慕盛忍不住要催促的時候才不緊不慢道:“不是我不想嘗,但我怎麼知道它有沒有毒?”
“這有什麼難的,我喝給你看不就好了。”慕盛不以為然,毫無戒備地把杯子端到嘴邊一仰就是一大口。
寒珞修唇角微勾,慢條斯理地去儲物間找漱口水。
等他走回來,果不其然看到慕盛在水槽那裡一臉痛苦地又咳又嘔。
“漱口。”寒珞修給他分杯倒著漱口水,守著他把嘴裡的鹹辣酸漱了個乾淨,同時悄無聲息地把櫥櫃上的罪魁禍首們處理掉。
“怎麼會這樣…”慕盛悲愴地抱著他的高腳杯乾打雷不下雨地抹淚,寒珞修在一旁忍笑看了會兒,不忘用相機記錄下校霸難得一見的囧態。
鬨騰過這一陣,興許是累了,慕盛不再抱著杯子,改為趴在桌子上發呆。
寒珞修打掃著廚房沒管他,過了會兒慕盛醒了醒神自己上了樓,他跟白江竹定下標本冊出手的價格和時間後也檢查過門鎖關燈上了樓。
與平時不同的是,主臥對麵的房間沒有透出光亮,走廊上隻有未關嚴的窗邊傾灑進半扇月光,偶爾風過,吹動窗簾的一角翩躚。
寒珞修看到緊閉的主臥門心頭直覺般升起一股微妙,走到自己在的客臥門前凝神聽了會兒,眼底寫滿了無奈。
開門,不出意外看到了某個坐在床頭發呆的“迷路了的”房東先生。
“你走錯——”
“寒珞修。”慕盛輕輕地喊著他,那雙露出的桃花眼在落地窗灌進的光亮下格外乾淨。
寒珞修呼吸一頓,走過去坐在床邊的小沙發回視他,“怎麼了?”
“打人,是不是很壞?”慕盛移開視線看向天花板,呢喃的聲音很輕,甚至有點抖。
“不是。”肯定的回答讓慕盛迅速轉回頭,迎著這雙比平時脆弱得多的眸子,寒珞修不自覺放輕了聲音:“打架也許是一種很暴力的解決方式,但如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並為此負責,那它的性質就不是單純一句好壞可以斷定的。”
“可她很害怕。”慕盛垂下頭。
“誰?”
“那個女孩子。”慕盛抬手捂住臉,聲音帶著不自知的痛苦,“我不知道,我失控了,我沒想到還有孩子,她看到了,看到我打他了。她在害怕,她肯定恨我……”
慕盛格外用力地縮著身子,期期艾艾的字句被哽咽吞沒。
“慕盛,慕盛!”寒珞修抓住他壓迫自己呼吸的雙手壓在兩旁,直視他的眼睛叫了他十幾遍慕盛才脫力倒在他身上。
那個被眾人稱讚為可以代表夏至的少年,此刻彎著脊背縮在他懷裡,意識半有半無地呢喃:“……我不想成為他那樣的人。”
“怎麼辦…怎麼辦啊…”
他不想那個女孩也像當年的自己一樣總是躲在母親身後瑟瑟發抖,厭惡暴力與爭鬥卻又不得不掙紮在了不斷的糾葛裡,被噩夢驚擾,為陽光而自卑。
寒珞修垂眸抹去他眼尾的淚,聽著他微弱而平穩的呼吸靜了很久很久。
從入住後代為隱瞞的承諾到對論壇的在意,突然的籃球賽,隻言片語揭示的家庭,寒珞修窺見了慕盛生活裡陰暗的這一角,卻遲遲做不到就這樣把他推開。
隻是幾天而已,他和慕盛關係不過是暫時的室友,對方生活中的爭鬥是他這一生都不曾想過會參與的混亂,這一場已經注定了結局的故事,為什麼他不能像平時一般乾脆脫身?
你在不舍什麼呢?寒珞修注視著已然安睡的慕盛罕見地陷入了糾結。
翌日,周末的早晨,寒珞修是被枕邊某個一睜眼就嘰嘰喳喳的“早起的鳥兒”吵醒的。
“你怎麼在這兒!?不對,我怎麼在這兒?你動的手還是我動的手?臥槽啊,彆睡了哥,你——”
“閉嘴!”寒珞修忍無可忍地轉頭瞪了他一眼。
慕盛伸手在唇上做了一個拉拉鏈的動作,依言保持了沉默,但一雙眼睛格外專注地盯著他,擺明了要等一個解釋。
寒珞修沒急著回答,有條不絮地整理著衣領,皺眉看著昨天沒能換下來的衣服去衣櫃前不慌不忙地挑挑揀揀。
搭好衣服了他也沒有回避的意思,作勢要脫上衣,背後炯炯盯著他的慕盛一愣,下一秒掀了被子踩上拖鞋就奪門而出。
等他跑沒影了,寒珞修才拉上窗簾關門換了一套居家服。
昨晚慕盛睡熟後他下樓去睡客廳,樓梯上走了一半突然被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上來的慕盛拽住了衣角。
等他轉過身,就看到慕盛赤腳站在一旁,沒說話,隻用一雙眼睛濕漉漉地看著他。
直到寒珞修敗下陣跟他走回去,才發現慕盛這是要自己陪他。
而再一次,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地,他留了下來。
前半夜他還提防著慕盛睡覺的時候會不會有什麼不良習慣,後來卻發現慕盛習慣把自己縮進被子裡蜷著,彆說有動作,他幾乎連對方的呼吸聲都聽不到。
導致他昨晚睡得非常不安穩,隔一段時間就要看一下慕盛的情況。
也不知道在擔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