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散了之後,慕盛到錦繡小區旁的公園坐了很久。
日光漸漸遠去,慕盛看著眼前這片光一點點移開,聽著平靜而無情的風聲,腦中還回想著不久前的對話。
“處分?什麼處分?”
依傅安鐸的性子,慕盛不覺得他會主動惹事。
“他們說,說我是小偷,是...賤胚子。”
“誰?”
“很多...他們...老師,說我拿了那塊表,可是,可是我沒有...我可以讓出那個名額的,真的...”傅安鐸語序混亂地解釋著,臉上急出幾片粉紅,聲音也蒙上哽咽。
慕盛不自覺繃緊了身體,雙拳用力蜷起。何明義見狀繞過呆住的白浩走過去把哽咽的傅安鐸拉開,想了會兒問道:“你父母呢?”
“他們...他們收了,收了那些,那些錢。”傅安鐸壓抑著哭聲說出了藏在心底的陰霾。
慕盛站起來就要往外走,何明義及時追上去攔住他。
“你去哪兒?”
慕盛的聲音啞著,聽起來格外壓抑:“揍他們一頓不行嗎?”
“行啊。”何明義看著他,儘可能冷靜道:“你要真想給他出氣,找個人揍一頓,也好說,舉報他偷竊的那個傻x。”
“可這事兒真的都怪那個人嗎?傅安鐸當時進的是重點班吧?不用我特意說你也知道,那種班裡幾乎都是景折本地的學生,混圈子的什麼的德行你不是不知道,可他呢?”
慕盛垂著頭不說話。
“隻憑成績,有幾個真心服他的?要評優評先,有幾個真心甘願讓他拿名額的?景折的學生難當,老師就輕鬆嗎?你能分清這件事兒裡摻著多少人情多少妥協嗎?你找誰要公平去?”
沒幾個人會主動去爭取彆人的公平,也爭取不來。
慕盛動了動嘴角,彆過了頭。何明義罵了一聲,手下意識摸了摸褲兜裡的煙盒,記著慕盛聞不慣煙味兒,終究沒拿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慕盛才悶悶道:“我不鬨事就是了。”
何明義走過去拍了拍他一邊肩膀,安慰道:“他轉過來也不全是壞事兒。平河的師資是比景折差了點,好歹他不會像在景折那樣被人欺負了不是嗎?而且他腦子好用,在平和又不是學不出成績。”
慕盛沒什麼表情地應了一聲。
他們在外麵又待了會兒,眼看著時間不早了,一人一個把兩隻醉鬼送回了家。慕盛送的傅安鐸,他的父母長期在外打工並不在家,慕盛把他送到床上伺候著他喝了點蜂蜜水才讓他睡下。
再之後,漫無目的的他在家附近的公園停了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套口袋裡的手機響起來,慕盛回了回神拿到耳邊接聽。
“慕哥!你不會還在球場等我吧?”宋思雲急切地聲音傳到耳邊。
慕盛搓了搓臉,隨口回著,“沒,已經回了。”
“那就好那就好...你生氣了嗎?”宋思雲鬆了口氣,聽慕盛那邊出奇地安靜,不安地解釋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聽我解釋好不好?”
解不解釋又有什麼意義呢?
慕盛無聲笑了笑,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
“我本來都要出門了,真的!”宋思雲怕他真的生自己的氣,急得語氣都有點發啞:“臨出門我跟我爸迎了個對麵,他又找我聊什麼出國的事情,我不答應他就不讓我出門,手機也給我收走了,我被關了整整六個小時!剛拿回手機我就給你打電話了!”
“嗯。”慕盛依舊不冷不熱地應著。
“...慕哥,你是不是生我氣了?”宋思雲委屈地嘟著嘴。
“沒有。”慕盛無聲輕歎,安靜了幾息,突然問道:“有些事是不是隻能認?”
宋思雲一愣,遲疑道:“可能吧,就像我被攔在家裡一樣,我真的很想很想去找你,可偏偏今天我爸回家了。”
慕盛垂下眸子輕輕應了一聲。
“慕哥,你沒事吧?”宋思雲小心地問道。
“沒什麼。”慕盛笑了笑,主動道:“回學校再聊吧,被關到現在吃飯了嗎?”
“你不說我都忘了,一口沒吃呢。”宋思雲笑起來,語調也甜了幾度:“那我到學校找你哦。”
慕盛應了一聲掛了電話。
他本想就這樣收拾收拾心情回家去,還沒走出公園大門又被一個電話叫住了步子。
來電是一個陌生號碼,慕盛看了會兒還是接了。
“小崽子,你以為拉黑我就找不到你了!?”
陳哲遠。
慕盛皺著眉要掛斷,陳哲遠那邊防著他再次拉黑,急忙道:“你就不怕我去找慕文華!?”
厭煩地把手機靠回耳邊,慕盛壓抑著怒火回問:“你想做什麼?”
“她現在過得滋潤啊,死老頭子的遺產拿著,班安穩上著,不愁吃不愁——”
“彆廢話。”慕盛警告道:“陳哲遠,你這幾年長本事了,是不是覺得再進去待幾年也無所謂?”
“你敢!我可是你老子!”陳哲遠大怒,幾乎咆哮著挑明了他的目的:“快給你老子打錢!不然老子把你那個廢物媽挖出來!活人都過不下去了死人還買什麼窩?她消受得起嗎!?”
“陳哲遠!”慕盛的手指指節被握得哢哢作響,他雙眼泛上血絲,一忍再忍,沉聲道:“你現在的日子過得也不錯吧?”
陳哲遠那邊一滯。
“你這樣的人渣還能有家,真是老天不開眼。”慕盛笑道:“要不我提前幫他收點利息?”
“...什麼瘋話!快給我打錢!”陳哲遠朝話筒吼叫完不給慕盛說話的機會就掛斷了電話。
天色漸暗,夜裡的風帶了幾分涼意,卻不及慕盛心底黑暗的半分冰冷。
...
陳哲遠打完電話回到樓上,跟妻子糊弄過去,信誓旦旦地保證這個月讓她們母女兩個頓頓吃好的。
“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本事?”女人不信他的胡話,讓他去把飯煮上,自己回房間護膚刷劇去了。
“等著瞧吧。”陳哲遠不屑地小聲嗤道。
約莫半個小時後,門口傳來敲門聲,一聲接一聲,越來越重,越來越快。
“來了來了!誰啊!?催魂兒呢!?”陳哲遠罵著從廚房出來開門,門一開,還沒看清是誰,眼前的身影一晃,下一秒下顎就傳來一股鑽心的痛。
...
“楚姨的IP我查到了,在國外。聽我哥說,最近這段時間應該回不來。”在酒店用完餐,夏知舟跟寒珞修在天台聊天,寒珞修聽到她的行蹤後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不是很感興趣的樣子。
夏知舟看著他這幅平靜模樣,再一次感覺他就是一片很難激起波瀾的湖水。
還是上午那副著急的模樣更鮮活點。
“對了,這卡我哥讓我拿給你。”夏知舟從外套內側的口袋裡拿出一張銀行卡遞給他。
寒珞修看了一眼,沒接。
“我就說你不會拿吧,他還不信。”夏知舟並不意外,嘟囔了一句,起身從擺著水果的櫃子裡抽出一份文件遞過去。
寒珞修抬眸看了眼,拿過來翻開。
“這是之前那個項目的最終版計劃書,你提的問題我找人又磨了磨,看看還有什麼不對。”夏知舟隨手拿了個蘋果開始削皮。
他這邊削了一個蘋果剝了兩個橘子,寒珞修合上文件封麵遞回給他,“資金和股權部分讓海哥再審審。”
夏知舟笑著接過來應了聲。寒珞修沒指出問題也就代表其他部分已經過了他的眼了。
“謝了。”夏知舟轉身在手機上點了一下。
下一秒,寒珞修看到了來自夏知舟的轉賬通知。
“勞務費。”夏知舟專心給果肉擺著盤,隨口道:“下個月開始推初期進度,提前給你預支點股東分紅。”
寒珞修看著短信裡被轉入卡號的一串零,勾起唇角狀似點評道:“稍微有點生硬。”
“真的?”夏知舟回頭看了他一眼,也笑著回道:“至少比我哥好多了吧。他想讓我找個機會把卡直接藏你身上。要命,他記不記得你柔術拿過冠軍啊?這不是讓我去找打嗎?”
寒珞修但笑不語。
約莫六點左右,錦繡小區周邊的路燈已經全部亮起,為每一個夜裡回家的人照亮前路。
寒珞修帶著一顆稍稍鼓脹的溫熱的心一邊走一邊數著路燈,左手握著的禮盒一角染上幾分皮膚的溫熱。
那是慕海為他的房東準備的小禮物。
一路走到院落前,寒珞修看到院門微掩,心頭湧上幾分戒備。
慕盛回家會習慣性鎖門,慕文華來的時候則會開著玄關外裡的燈。
放下手裡的禮盒,他慢慢推開大門,鳳眸高度集中觀察著周圍環境,手機屏幕停在報警頁麵。
待他走進大半個身體,寒珞修聽到右邊傳來一點窸窸窣窣的動靜,又向前挪了一步轉頭向右邊看過去。
一個一身黑的人影縮在一邊院牆下,運動褲一側略顯彎曲的白色條紋在昏暗中很是顯眼。
“慕盛?”寒珞修走過去,連叫了幾聲慕盛都沒有反應,慌亂之下,他湊過去伸手抵在他頸側。
“...寒珞修?”慕盛被他的動作鬨醒,睜開眼睛直直對上他昏暗中隱有幾分亮色的眸子,一個激靈坐直了些。
寒珞修鬆了口氣,放鬆下來,終於注意到了慕盛身上的酒氣。
“你喝多了?”寒珞修離開一些距離,接著月光觀察他的情況。
男生臉頰微紅,上身的衛衣淩亂,稍長的頭發亂糟糟地掩住了那雙格外迷茫的桃花眼。寒珞修伸手幫他撫開,慕盛的視線追隨著他的手而動,垂眸間寒珞修看到了他眼眶的幾分紅意。
呼吸一頓,寒珞修起身去開了玄關外的壁燈,借燈光看清了他眼尾的紅。
他哭了。
這是寒珞修得出的結論。
可是,他愣在慕盛麵前,發現自己想不出任何對策。
“...寒珞修...”慕盛迷迷糊糊地向他靠過去。
寒珞修單膝抵地支撐住他的重量,生澀地伸手在他背上輕輕拍著,“嗯,我在。”
慕盛的眼睛正靠在他肩膀處,過了一會兒,寒珞修感覺到皮膚觸到幾分溫熱,動作一僵,遲疑著攬住了他。
“...我以後,會不會家暴啊...”慕盛突然問道。
因為哽咽而澀啞的聲音就在耳邊,寒珞修不適應地偏了偏頭,聽清慕盛的問題後少有地大腦一片空白。
“...不會。”寒珞修把他往上托了托,扶起他的下巴讓他看著自己,“慕盛,你可以控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