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1 / 1)

降雨機率 象牙周 4796 字 3個月前

林抒宜不知道傅斯嶼跟那女孩說了什麼,再進去時,那女孩看似表情冷硬,實則眼眶通紅,像被戳癟的氣球,氣勢全無,老老實實聽警察的話,完全是被大家長痛批後又拎到老師麵前受考驗的樣子。

她還能聽進傅斯嶼的話,說明也還有救。

雖然傅斯嶼本人臉色冷峻,也是,他還穿著西裝,來得匆忙,前額發稍垂落下來,領帶也鬆散係著,明顯是撂下公事來的,林抒宜很熟悉這表情,她上司在原計劃被打斷時也會露出這種微妙的不爽來。

女孩的姨媽不久抵達,了解緣由後拎著女生按頭道歉。有律師在場,對麵又是個未成年,認錯態度勉強端正,擬定調解協議後這事也就告一段落。

林抒宜看著女生沉默地簽字,她還在思考要不要解釋自己關於網暴的發言。畢竟她隻打算嚇嚇人,也不至於真做惡人,但那女孩好像當真了。

結果女生像是心有所感似的,凶神惡煞開始告狀,“她剛才說要網暴我,傅隊,你知道她是這種惡臭的人嗎?”

“......”林抒宜強忍回懟的衝動,在觸到傅斯嶼溫和的問詢目光時,心思一轉,“我沒想到自己會被盯上,我很害怕。”

她低斂著眼,聲音細細的,論誰看都是一副憂鬱忍耐的受傷姿態。

“你裝什麼呢!有本事你用剛才跟我說話的語氣跟他說話!你這個變臉騙子!”女生氣急敗壞。

“閉嘴。”

“你彆說了!”

傅斯嶼和女生長輩同時開口,她訕訕住了口,長久又頗有深意地怒視傅斯嶼,卻未分得他哪怕片刻的眼光駐足。

折騰下來時間接近淩晨,劉全準備送兩人回去,他身上的劃傷已經止住血,用創口貼潦草貼著。見他頭發還有泥土殘留,衣服也臟了,林抒宜早讓他先回去,但他也不聽,不管是她的還是傅斯嶼的,執著地要送兩人到家。

他先去把停車場的車開上來,她們坐在室內等。隻見那跟著姨媽離開的女生忽然轉身,繞過路過被警察攙著並放言要捅死某某的酒鬼,朝她倆走過來。

年底業務量激增的不僅是財務,還有派出所。所以她花了些時間躲避各類紛爭人群,然後站在他們麵前。

她插著兜,眼淚在睫毛風乾,顯得很落魄,但更令人在意的是她的表情,緊抿著唇,嚴肅到像要赴死,淒慘又可憐,她開口,如同信徒莊嚴起誓,“我眼瞎了才會入你的坑,你這種人自私又冷漠,從不管彆人死活,他們說的對,cracker沒了你才會更好,你不值得被喜歡。祝你們這場柏拉圖式無性婚姻天長地久,再見。”

她這話聲音不小,擲地有聲,那刻薄的臉上逐漸顯示出居高臨下的輕蔑嘲諷。頃刻,女性稍尖的斥責引她離開。

林抒宜注意到,周遭人群的打量穿針引線地越過她,紛紛揚揚聚焦傅斯嶼身上,驚訝的,不懷好意的,嘲諷的。

“哥們,你硬不起來嗎?”斜對麵的板凳上,有個手被拷住的年輕酒鬼笑眯眯問,醉了,但還在能抓關鍵詞的程度。

而傅斯嶼本人則顯得太過置身事外了。

林抒宜不確定他是聽得太多所以免疫了還是彆的什麼,男人眼底首先閃過一絲很真實的迷茫情緒,所有莫名其妙挨了頓罵的人類都會浮現這種短暫宕機的表情。但很快又恢複死水般的冷寂,在聽到無性兩個字時他扯了扯嘴角,等女生徹底遠去,他也沒就這番話發表什麼意見,當然,也對酒鬼發言置若罔聞。

有什麼東西從心臟噴薄而出。十七歲的林抒宜死而複生,在胸腔揮動旗幟,攪動燥熱的血,從喉嚨攀爬著要為這位舊日神明而戰。

不該由任何人宣告他的隕落,沒人能定義他,更彆說踐踏他,傷害他。他這樣的人天生就該被仰望,而不是脆弱又疲憊地仰著頭,被蠢貨指手畫腳。

網上再怎麼說她都管不著,但當著她的麵就是不行。

這種煽情的認知突如其來,就像在萬象城發物料那天,她被本能控製,機關槍似的朝貼臉開大的普男懟出一大串話。

確實挺燃的,但事後林抒宜隻覺得好笑,明明也不是粉絲了,明明也沒感情了,卻好像時間從沒走過,她也沒變過。還是很容易在關於他的事情上衝動,就憑那點捕風捉影的謠傳,輕飄飄的謾罵,一點就炸,也不知道在燃點什麼。

或許隻是不想曾經喜歡過的人被誤解被詆毀,或許她還是不後悔。

舊習難改,至少對林抒宜來說是這樣。她將一肚子腹稿生生咽下去——在女生罵完時她就蠢蠢欲動想開炮了,但正主不動聲色,她也不敢動。

最後,她隻能問,“你要抽煙嗎?”

傅斯嶼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你覺得我需要麼?”

“我不知道。”她說。

她確實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問,要從哪裡問。

她不了解傅斯嶼,他退隊的原因,放棄音樂的原因,他ED的情況,還有很多、很多,橫跨八年發生的所有事。

“我不需要。”最後,他這樣說,聲音藏著濃濃的疲倦。

上車後林抒宜又問,“你今天為什麼過來?”

她這話帶著點脾氣,因為她早在手機跟他說過那女孩就想用這招套他出現,而且他也答應了,如果他不過來,也不至於受氣。

這句質問在密閉空間繞了一圈,劉全默默屏息,車內隻剩車胎碾過路麵的聲響。

傅斯嶼倒很能降低姿態,“抱歉,我還是有點擔心,沒忍住就過來了,沒跟你打招呼,是我不對。”

這麼問反倒是她咄咄逼人了,林抒宜揭過這茬,“你在調解室跟她說什麼了。”

“沒什麼,聊了幾句。”傅斯嶼正要敷衍,見她湊近,眼睛睜得很大,充滿求知欲,他很輕地吞咽了下,嘴角勾起冷笑,“我說,如果她想讓自己進警局這事在熱搜掛一整年,可以繼續死不悔改。”

林抒宜:“……”

現在她確定女生那眼淚絕對是被罵哭的,後續配合民警工作也隻可能是迫於威脅。

不過就算這樣還想挑撥離間他倆的關係也是搞笑。林抒宜不願再去想女生的事,這種人的想法無法用常人思維推演,完全是浪費時間。

她想的是,現在問傅斯嶼為什麼退隊,合適嗎?

按理說下屬不應該對上司的八卦感興趣,但他們都坦誠相待了,也不算純上下級,多少還是有點舊日情分在,就算當初種種原因沒能得償所願,但當時情感仍舊是真摯的,多年再見還是能笑著調侃一二。當然,她是這麼想的,可傅斯嶼也會這麼想嗎?

按照他一開始故意裝不熟裝冷淡的情形,對了,他還當著傅肖和張青玉的麵說過,“是你對不起我”。

他對她毫無緣由就退坑疏遠這事耿耿於懷,就算說清梁落的事,也隻是解她的誤會,平複她的心情。或許他根本不想重提這惹人厭的舊情,也不願以朋友身份和她敘舊,隻希望維持現有的交易關係。

有關傅斯嶼她總是想的比做的多,多慮催生猶豫,猶豫阻礙行動。就像現在,她還在糾結要不要順著離開前小插曲打探他的經曆,而傅斯嶼早已平滑駛入另一條話題,“這件事是我不好,我曾經的樂手身份會給你帶來安全隱患,而我甚至無法保證這樣的事再也不會發生。所以,”

男人聲音低沉,像是做下一個從容不迫,又勝券在握的最佳決策,慢條斯理地蠱惑同黨下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住?”

*

接到楊帆電話時,林抒宜正坐在吧台,將冰塊舀到梅子酒中。

“你還不回來嗎?”

出事第一時間她就跟楊帆打過招呼,林抒宜將結果告知她,目光掠過主臥亮起的燈盞,小口啜飲,言簡意賅道,“今天不回了。”

“是我想的那樣嗎?哎呀——等會,”林抒宜能想象她從調侃到笑容消失的全過程,“你是今天不回來還是以後都不回來了?”

她避重就輕,“...回家太遠了,今天暫時住這邊。我沒事,你早點睡。”

從傅斯嶼這套平層出發,步行十分鐘就能到公司。林抒宜一進門就感受到,這屋子應該是他的常駐處。

房屋整體呈暖白色調,淺色家具在暗橙燈光下透出溫潤流暢的線條。

吧台玻璃杯內的酒還有一半,冰箱門半開著,衛衣搭在椅背上,某生鮮超市標誌的塑料袋散亂撂在鍋邊。

林抒宜即刻想象這樣一個畫麵,男人回家後換掉束縛感過強的西裝,穿衛衣給自己倒了杯酒,邊喝邊解開生活助理或家人送來的食品袋子,準備下個廚什麼的,卻收到她發來的消息。

過於私人、私密了,所以林抒宜禮貌地打住。直到傅斯嶼從主臥出來,他單穿襯衣,鬆掉袖扣和領扣,薄薄一層冷白皮下,腕骨和鎖骨異常透亮。他遞給她一隻黑色塑封袋。

林抒宜當著他的麵打開才知道為什麼這袋子必須是黑色的。

灼熱感從脖頸直直往上燒,她迅速拉上鏈扣,腦袋裡盤桓無數個想法,從中選擇了最為謹慎的那個,“合適嗎?”

袋子裡是整套內衣,在男人的獨身公寓裡出現女性衣物,是什麼理由不言而喻。考慮到傅斯嶼的特殊情況,一夜情或固定炮友不太現實,那就是前女友了。

分手了還留著人家的內衣嗎...?有點變態。

而且,就算她來得再怎麼倉促,混用還是不太合適吧,這難道不是人之常情嗎?

傅斯嶼不知道她心裡的繞繞曲曲,他隻是很驚訝,林抒宜第一次見他露出如此微妙又欲言又止的表情,眉梢輕微地挑了下,他沉默片刻,確認這話確實要由他來作答後說,“我應該知道嗎?”

不對。

等下。

她不是問尺寸!

林抒宜急得手忙腳亂,“不是...!我是說如果這是你前任的東西就算了,從衛生和情理的角度來說,都不太合適。”

語速飛快,表情嚴肅,刻意過頭了,好像接下來他們就要展開一場有關人類感情邊界問題的學術研討。

傅斯嶼帶了點笑,“十分鐘前張舒拿過來的,那會兒你在打電話。”他稍頓,“我沒拆過。”

新房的置辦事宜起初由劉助負責,但涉及衣物尺碼之類,一個男人總是不太方便,後來與林抒宜交涉的就是張舒。

再待下去她就要冒煙了,林抒宜胡亂點點頭,抓著袋子就走往客臥走,被他喊住,“彆去那。”

林抒宜:“?”

“客臥還沒收拾,”傅斯嶼解釋,“這間給徐歲榕住的,他前兩天來過。”

“......”

如果眼前人是她朋友,林抒宜絕對開始吐槽了。

這套平層麵積不大,不超過兩百平。除去公共衛生間、書房、影音室外就隻有一個主臥一個客臥,臥室是套房設計,自帶獨立衛浴和衣帽間,所以她進屋後也沒特地問,既然傅斯嶼住主臥,那她肯定住客臥了。

這就好像明明是你先邀朋友回家住,結果故事的最後你告訴她抱歉,客臥是給我另一個朋友的,我把你叫過來,但卻完全不考慮你的留宿問題,你自己看著辦。

林抒宜會說你沒事吧。但眼前人是她老板,在針對社畜的血脈壓製下,她隻是站著,深吸一口氣,可敬地保持了沉默。

“你去隔壁洗。”他說。

隔壁是公共衛生間,林抒宜點點頭,又問,“那我睡哪?”

她木著臉,淡淡補充,“沙發嗎?”

“不。”傅斯嶼看向她,不容置喙道,“你跟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