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備(1 / 1)

降雨機率 象牙周 3993 字 3個月前

林抒宜的大腦像個光怪陸離的萬花筒,輕輕一轉,萬千思緒閃過。

她當時答應傅斯嶼同居,一是後怕,誰能保證沒有下一個死老鼠呢?在無數道暗中窺伺的惡意麵前,她難以擺脫隻身單薄、暴露在外的恐懼。

二是想起張青玉凝神細語的囑托,在客廳看向她的眼。

當然,還有一點,房屋轉讓手續即將辦妥,這兩周就能拿到房產證,在這之前,她得好好配合傅斯嶼。

但這都建立在她睡客房的基礎上。

可林抒宜想到派出所酒鬼那句戲言,卻怎麼也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被破防粉絲掐著軟肋辱罵不說,還被酒鬼嘲諷性功能。傅斯嶼是個高自尊,被人當著麵戲侃怎麼會不在意,他這話未免不是一句試探。

如果她拒絕,以他的性格,或許會笑道怕什麼,你不是知道我ED麼。

她不想聽傅斯嶼說這種話,也不容許這種可能性,用開玩笑的語氣將傷口一遍遍撕開,好像隻要滿不在乎,就算被冒犯、被嘲笑也不會受傷似的。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傅斯嶼,但絕不主動在他雷區博存在感。所以林抒宜分外從容地點頭,甚至在上床後做好當受氣包的準備。

領導遷怒下屬這事太常見了,但傅斯嶼卻轉而聊到張青玉。

他比她先洗完,所以得以感受浴室洶湧的柑橘、桃子和檸檬入侵室內暖空氣,擠占寒冬裡的凜冽雪鬆香,帶來夏的潮濕氣息。

“我媽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

林抒宜小心翼翼掀開被子,床墊柔軟下陷,剛坐直,冷不丁聽到這句,下意識脖子一緊,“什麼?”

她露出小動物踏入陌生領域的警覺,洗過又吹蓬鬆的發稍在急速扭頭中晃啊晃,像一隻小巧的果味香薰機。

傅斯嶼想說“你很怕我?”,又想起這話在兩人入住酒店時他也說過。他沉默片刻,合上平板,“廚房那袋食材是她下午送來的,又問我這裡離你公司那麼近,為什麼你沒住過來。”

其實不止這些,還指責他沒儘到責任,網上都把他老婆說成什麼樣了,他還能缺心眼似的任她獨來獨往,沒擔當。

林抒宜心下一咯噔,“你怎麼說的。”

傅斯嶼:“說你不想被同事非議。”

這倒也沒錯,林抒宜點點頭,紅珊瑚戒指她跟傅斯嶼說過,他讓她把東西收著,給了就是她的,林抒宜隻能代為保管,但張青玉來找傅斯嶼絕不僅僅是為了給兒子填補冰箱,保險起見,她把張青玉看她的那一眼以及猜測說了出來。

男人擰了擰眉心,“我媽跟我爸不一樣,她不會輕易下結論,但很喜歡研究不確定的東西,可能是職業病,一旦她對我們的事上心...做好跟她私下接觸的準備。”

話音剛落,她臉上的表情跟早年偷看live被抓包時一模一樣,心虛、麻木又無助。

傅斯嶼補道,“也不用太緊張,她脾氣很好,不會為難你。”

但接觸越多越容易露餡...而且張青玉是個教授,雖然她確實很溫柔,但每次跟她說話林抒宜總幻視老師提問學生,天然要她緊張,怕回答不出問題扣分。她一個頭兩個大,也顧不上彆的,“那要是問生活細節怎麼辦?”

“比如呢?”

“很多,如果我們真的生活在一起,會很熟悉彼此的近況。”林抒宜邊想邊坦白,“比如我爸本來每個周末都會回老房子住,但為了照顧梁迅也不來了,她懷孕你應該知道。租房空調太耗電,所以我周末會喊楊帆...楊帆是跟我合租的室友,也是我高中同學,喊她回家一起住。我跟她最近都在加班,基本九點才能到家,還要考證,考cpa,我在婚房也放了幾本教材。工作日比較忙,所以我們周末常常自駕遊去玩,我最新那條朋友圈就是跟她一起在瓷鎮拍的。我廚藝一般,以前做審計要到處飛嘛,家常菜勉強能吃,所以每天帶的飯都是她做的,我主要負責打下手和洗餐具。我下周六要去舟市音樂節,如果沒及時回你消息可能是在開車。”

嘰裡咕嚕說了一遝,她咳了幾聲,“以防他們問你...我先跟您彙報。”

傅斯嶼嗯了聲,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窩著,“這周五有個慈善晚宴,我晚點回家。周末要去慶城出差,兩天,保潔梁阿姨每周日過來打掃,這周會把客臥空出來,需要添置、搬運什麼,你跟張舒說。家裡很少開火,但如果沒工作,我會自己做飯,家常菜,更複雜的學不會。我跟徐歲榕...就是你上次在婚房見過的那位,他是我發小,很少住過來,除非跟他爸吵架,玩離家出走那一套,他是個人來瘋,如果他跟你說了什麼不著調的,不用看在我的份上忍,想說什麼說什麼。影音室都是樂器,進去的時候小心腳下,彆被鼓棒絆著。”

他這段話說得慢條斯理,時斷時續,最後補充了句,“以防萬一,先跟你報備。還有什麼想問的麼?”

“樂隊的事也行。”

樂隊不一樣。

如果將人比作樹,日常生活的細節不過是枝葉,湊近就能看清紋理脈絡。

樂隊則觸及根係,更為私密。

那是親密關係中渴求更進一步的人才會討論的話題,比如家庭關係、童年陰影、精神創傷,能夠將具體的人區彆開的深刻經曆,以及與之相關的脆弱、渴望和情感。

他偏過頭,目光和陰影都落下來,溫和、冷靜,強大。林抒宜緊張地吞咽,心臟鼓噪,這是奇跡般的橄欖枝,而她無法拒絕,“你為什麼退隊?”

她用了退隊,一個帶有主動意味的字眼。儘管粉絲內部默認他是被退隊。

傅斯嶼比她想象的淡定,“你腦子裡有幾個版本?”

她滯道,“...多到數不清。”

比如天才事業批以一帶四反被嫉妒遺憾出局、比如傅斯嶼是個精英控製狂把隊友當跟班使喚最後慘遭團員起義、還比如私自簽個人約被隊友發現鬨掰、隊內戀愛老死不相往來、搶了隊友女友撕破臉...

雖然挺多都讓林抒宜嗤之以鼻的,但不管怎麼說,退隊對他來說一定是很艱難的決定。那年媒體多次拍到他深夜在酒吧買醉,衣冠不整,踉踉蹌蹌地被助理扶上車。

那張曾經在舞台意氣風發的臉在夜色中晦暗難明,媒體狂熱宣揚“神”的隕落,自斷前程的狂徒無需憐憫,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這曾是圈內風靡一時的結論。

“沒那麼複雜,”他摘下眼鏡,鼻梁壓出兩道很窄的細痕,正兒八經看她,“主要是忙著繼承家業,搞團又不賺錢。”

林抒宜:“......”

糊弄誰呢。

借著從陳慕然那兒補來的知識點,她一鼓作氣問,“你們當時不是參加很多綜藝也接了不少代言嗎?”

“你知道?”傅斯嶼稍揚眉。

她謙虛道,“了解過。”

“當時是經紀公司接的,確實不少。”他承認,“但四個人分下來也沒多少。”

而且都拿來還前兩張專燒的錢了。

林抒宜委婉提醒,“可你退隊那年狗仔經常拍到你借酒消愁...”

“因為傅肖不允許我空降,”傅斯嶼說這話帶著若有似無的怨氣,“應酬推不掉,我酒量一般,喝不到最後。”

就這樣嗎?

富二代勇闖滾圈玩夠了就毫無留戀回家繼承家業,就這麼平淡無奇一點也不波瀾壯闊嗎?

這一帆風順又節節攀升的人生實在毫無缺憾可補,完美又無趣,還有點可恨了。

他會有袒露肚皮的柔軟時刻嗎?

像個平凡又脆弱的普通人那樣。

如果沒有,可真令人遺憾。

林抒宜想著,又聽他說,“你很遺憾?”

“...我沒有。”

“最後一個問題。”

林抒宜打起精神,挑出最為在意的問題,“你不遺憾嗎?”

當年仰著頭看他在舞台上笑著閃耀,也曾真心希望他們會一輩子走下去。

“遺憾啊。我先跟貝斯戀愛,又搶鍵盤手的女朋友,最後發現玩樂隊沒前途擅自簽個人約要求退隊,他們一氣之下跟我決裂了,我甚至挺悔恨的。”

林抒宜滿頭問號,看向身邊人,觸及一道揶揄帶笑的視線。

好家夥,合著聊樂隊根本不是交心局,就是來耍她的!

林抒宜不願再忍,“傅斯嶼!”

“嗯,”男人把平板放到床頭櫃上,心情愉悅,“比起敬稱,我更喜歡你叫我的名字。”

他收斂笑意,聲音在空調微弱而平緩的低鳴下起伏,被濃鬱的混雜香氣浸染,有股令人眩暈的安定感,“我們並不完全陌生,不是嗎?所以你不用把我當上司,至少在麵對‘你跟我睡’這個命令時可以說不。當然,”他又說,“就算是領導也不能答應,這話隻能算性騷擾。”

她一言難儘,“…你教我告你性騷擾?”

傅斯嶼歎了聲,“不,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拒絕我,說你還是想住客臥。可以生氣,也可以提要求,至少學會保護自己。畢竟…你一臉英勇就義的表情,讓我很有壓力。”

所以他根本是看出她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害怕又猶豫的樣子,還津津有味戲耍她嗎?

因恐懼而高懸著的心平穩降落,林抒宜想了會兒,不甘示弱,輕聲道,“我隻是很緊張,但期待也會讓人緊張。你怎麼知道我情不情願?”

傅斯嶼深深覷她一眼,“如果你是的話,”他拍了拍兩人位置間的空檔,被子在他的掌心凹陷下去,“睡過來。”

“…有點困,”林抒宜瞬間老實,縮成鴕鳥,背對他擠到角落,“我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