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複(1 / 1)

降雨機率 象牙周 6189 字 3個月前

這棟房子供傅斯嶼出差短歇,隻請了一個阿姨包攬煮飯和打掃,此刻她正在客廳掃地。再晚就打不到車了,他把人喊回去,接過吸塵器時張楚禮正從樓梯下來。

傅斯嶼:“走了?”

話是這麼問,他也沒覺得張楚禮要走。

畢竟他這位表妹最近忙得焦頭爛額,沒必要專程來他這蹭飯。況且她隻吃了十分鐘,剩餘時間全在書房開會。

張楚禮也確實不走,挑單人沙發坐下,翹著腿,隨手撥出一支煙,“你以為我沒事閒的?”

“我以為你被高易綁架了,”張楚禮看著雷厲風行,私底下很愛跟小孩玩,傅斯嶼挑眉,問,“你未婚夫沒跟你一起?”

她語氣一沉,“吵架呢。”隨即把煙點上,笑著說的,聲音在霧裡含混,“傅總,有點過分了吧?”

話裡的埋怨順著煙飄過來,傅斯嶼把吸塵器撇到一邊,坐下。畢竟解雇的不是男友,而是實打實訂婚的準新郎,他開口,“抱歉,沒給你提前打個招呼。”

意思是提前提醒你,你那位要被我fire了,道歉了,但完全沒覺得不該。

張楚禮顯然不買賬,“就這?”

“我兩個月前把他解雇,你現在說你倆為這事吵架,”傅斯嶼挑明,“之前這麼忙,一直沒挑出時間吵?”

他知道張楚禮熱衷給身邊人撐腰的性子,要是程鈞的職位沒半點水分,她早來質問了。

張楚禮當然清楚這點。

她有自己的公司,蒸蒸日上,也不屑插手傅家產業。但程鈞在她耳邊磨,她一時心軟,找能說得上話的高層托了點關係。

結果程鈞沒當幾個月就被辭了,轉過來向她告狀。

張楚禮不覺得自己要為此負責,畢竟那企業不是她的,她倒是想讓程鈞在自己公司做事,程鈞以避嫌為由怎麼都不肯。

但這事也不能就這麼算了,她繼續查,卻查出點有趣的事。

“行吧,程鈞的事是我冒犯在先,下次有事拜托我會直接找你。anyway,作為補償你回答我幾個問題,”張楚禮抖落煙灰,“你知道我未婚夫跟你老婆談了六年多、今年四月才分手麼?”

坐著的男人極快地蹙眉,沒說話,目光降了好幾度,冷得她直哆嗦。

張楚禮抬手示意,“行了,懂了。沒彆的意思,我不在意這事,也沒跟你爸媽說過。就想問問你,嫂子有沒有跟你提過程鈞?”

傅斯嶼一頓,“哪方麵?”

“感情。”

他皺眉,“她為什麼要跟我說?”

張楚禮解釋,“想什麼呢,我也不想問我男朋友跟前任的戀愛細節啊,就是...有沒有比較激進的抱怨之類的?”

一般情況下,戀人不會在自己麵前暢談與前任或甜蜜或苦惱的戀愛往事,這對推進感情毫無作用。而唯有一種情形,那就是控訴前任是品德敗壞傷透人心的渣男,從而讓這場悔恨成為兩人play的一環——

這話很直白,傅斯嶼斟酌片刻,“你懷疑他...?”

張楚禮聳聳肩,“隻是懷疑,我需要更多信息。結婚不是小事,對吧?”

這問題傅斯嶼不敢苟同,默了會兒,又說,“那你應該問她,而不是我。”

“如果有必要的話,”張楚禮把煙掐了,問不出什麼,她起身,“我走了,今晚謝謝款待,你爸廚藝越來越好了。”

她穿上高跟鞋,站穩再回頭時,男聲清晰穩當地傳來,“彆找她麻煩。”

下命令的語氣,張楚禮翻了個白眼,又瞥到鞋櫃沒有女士鞋,“嫂子走了?”

“嗯。”

“不行啊傅總,留不住老婆,事業再成功也隻是泡沫。”張楚禮跟徐歲榕熟悉,從他那聽到不少私密見聞,跟她在舅媽家聽到的差彆挺大,也包括眼前這位費儘心思跟小初戀結婚的事,她抓著空子揶揄,“你倆看上去太不熟了,聽我一句勸,彆把領導做派帶回家,不然夠你喝一壺的。”

對此,傅斯嶼隻是抱著手臂,撂了句再見,等她一出門就把門關上。

*

被頭頂什麼東西掉落的聲音吸引時,林抒宜正在開防盜門。

租房是老破小,就連一樓的防盜門也舊得不行,沒有密碼解鎖這東西,隻能靠鑰匙開。而開門這事算體力活,就像現在,銅製鑰匙一插一擰,拉門,拉不開。然後就得把鑰匙更深地懟進去,擰到極限,左手用力的同時握住把手來回推拉,撞得哐哐作響,等奇跡般的哢噠一聲——

鑰匙又該抹油了,雖然用處不大。還要在租戶群提一嘴換門,租戶們說了很多次,但房主選擇性眼瞎。等周末找個時間把租戶聚到一起,然後上門找房主討個說法,不然開個破門開幾分鐘都打不開算什麼事...

防盜門打開前,林抒宜滿腦子都在想這些。

越想越煩,動作也越來越大。直到鑰匙完全契合鎖孔,轟鳴般的動作下門驟然打開,餘波還在耳邊嗡嗡,以至於林抒宜聽到頭頂好像有響動,下意識抬頭時已經慢了一拍,頭頂有什麼東西砸下來,她連東西都來不起看清,本能促使她睜大眼睛,立刻低頭閉眼。

“小心!”

意料之中的疼痛沒有降臨,在林抒宜抱頭遮蔽的同時,有人刀光劍影地一閃而過,高大身軀把她徹底擋住,一手護住她的頭,強硬精準地把她一拽,拽離高空墜物自由落體的軌跡。

但他本人沒來得及避開,反而正站在落地點上,花盆猛地砸落,他單手護著頭,肌肉緊繃,陶瓷盆在他背上碎得七零八落,從他口中摔出很輕的嘶聲,再抬頭時,頭發全是土。

是劉全。

他仰頭看一眼,這棟房子沒配防盜窗,也沒屋簷遮蔽,從掉落重量和速度看花盆至少從二樓扔下來的,不至於砸死人,但砸到腦袋很有可能腦震蕩。當然,這種把人弄得灰頭土臉的行為更多是為了羞辱,他以前保護被黑粉攻擊的雇主時見過不少。

“您沒事吧?”

“你還好嗎?”

兩人同時開口。林抒宜一怔,劉全側脖被陶瓷片劃出一道血痕,血液浸濕衣物,還有擴散趨勢。他自己也注意到了,用手隨意按著,接過她的紙巾,把地上那堆摔得根葉分離的綠蘿撿起來,碎片踢開。

“我沒事。”林抒宜盯著他手上的植物,又抬頭向上。花盆下墜的聲源來自正上方,而防盜門上方正對著樓梯平台的鏤空石窗,二樓石窗右側破了一個洞,大小足以擠進這隻花盆。

後背後知後覺沁了一層汗,呼吸還未平複,連帶著聲音都有些抖,林抒宜深吸一口氣,“報警吧。”

兩人報警後也沒閒著。

如果真是惡意擲物,那丟東西的人肯定還在樓上。房子隻防盜門一個出口,兩人一起上去,怕那人是個未成年,砸人後找借口躲在住戶家裡,他們一層層敲門問詢,上到三樓,在她的房間麵前,兩人發現一隻快遞盒。

盒子被層層疊疊的膠帶纏著,林抒宜用鑰匙割開,開盒那瞬間被一股濃烈的臭味熏得乾嘔,趕緊合上。

劉全皺著眉要開,被她攔下,“死老鼠,等會直接交給警察吧。”

他們在六樓找到了罪魁禍首。

那是一張十六七歲的青春臉龐,羽絨服拉到頂,邊打電話邊從頂樓下來。

她半掩著臉,但林抒宜還是在她經過時注意到她下眼角的痣,跟幾天前出現在公司樓下、伸長脖子偷瞄她手機那人的痣一模一樣。

她眼神示意劉全,劉全立刻把人截胡。

一開始女生還誓死不認,一臉“你們在說什麼我完全不懂”的無辜迷茫,還有被耽誤事情的不耐煩,她試圖先發製人,直到劉全從口袋拿出一個小型攝像頭。

“沒關係,這個攝像頭裡什麼都有,隻要你跟你朋友沒有天天在這邊踩點,沒有三天前抱著花盆上樓,你也沒有在林女士房門丟死老鼠。”

“你這種采證是非法的吧?”女生嗆道,“你怎麼確定戴口罩的是我?”

“看來你知道鏡頭裡的人戴了口罩。”劉全麵無表情,“那你應該也知道街對麵雜貨鋪的店主對你有印象吧,你每天踩點之後都要到他家買一根澱粉腸。”

踩點後還不忘當場摘下口罩品鑒美食,這確實是年齡隻有十六歲的高中生才會做出來的事。

顯然女孩也知道了,那張臉因過分年輕而一覽無餘,包括她的驚慌、局促和佯裝鎮定。

劉全此刻完全不像一位沉默寡言的司機,從他掏攝像頭和對峙的熟稔就能看出其在私人保鏢領域的專業性。

所以他才能恰如其分地護住她,但讓林抒宜無奈的並不是這個,這一刻她立刻明白了傅斯嶼置身類似場景下的棘手之處。

眼前的女孩明顯未成年,而劉全也傷得不重。就算報警,警察最多讓兩人私下調解,承擔賠償責任,再“以勸導為主懲罰為輔”用春風化雨的教誨感化祖國幼苗。

雖然在林抒宜眼中,這個未成年女生已經遠遠不是她想象中那種純真無害的女高印象了,她對這份陌生而遙遠的恨意匪夷所思,也因劉全頸側血淋淋的傷痕毛骨悚然。

如果割到劉全的頸動脈怎麼辦?

如果劉全慢了一步,她也沒來得及低頭,碎片割到她眼睛怎麼辦,砸到她腦袋上呢?如果楊帆比她早回來,收到死老鼠怎麼辦?

眼前的未成年聽到劉全說報警了臉色慘白,她做事前沒想過這點嗎,是不是腦子真有點問題...?

再說了,為什麼有人追星能追到這種無知又猖獗的程度,而且這位偏激粉,不對,已經不能算粉絲了,這人是以被背叛的女友身份來懲罰他妻子的嗎,可傅斯嶼跟她相差十多歲,這是什麼夢法?現在市麵上偶像團體那麼多,為什麼非得找一個過氣搖滾樂前主唱...傅斯嶼對粉絲隻能算客氣,還是說現在的年輕人就喜歡搞冷門,以證明自己品味獨特?

想不通,怎麼都想不通,現在的高中生這麼捉摸不透嗎?

說起來,之前那個私生飯也是臨溪高中出來的,不是林抒宜刻板印象,但這確實是一所臭名遠揚的國際學校...

托楊帆和陳慕然竭力科普的福,在調解室落座的前幾分鐘,她的腦子都被一些離譜的發散思維擠占。

而從女高中生的視角,她隻能看出自家本命的妻子,知曉事故來龍去脈後驚訝又神色複雜地覷她一眼,也不嚷著讓她坐牢要她賠錢,安安靜靜坐著。

不過是個溫順軟弱的女人,女生挑起冷笑,沒聽到警察還在她耳邊苦口婆心,“你知不知道年滿十六歲的未成年,高空拋物行為要負刑事責任?”

沒有回應。

女孩的父母常年在外工作,性子孤僻,全程很少回答問題,不好溝通。警察中途換了個女警出麵,女生說話了,但接下來十分鐘也隻說這句,“我要見傅斯嶼。”

“警局不是你用來追星的手段!”就連溫和的女警也仍不住冷臉。而這位女生隻是坐在靠角落的椅子內,尖銳又冷漠地睥睨所有人。

“我想跟她單獨聊聊,可以嗎?”

僵持中,林抒宜說。

清場後隻剩她們倆。林抒宜開門見山,“你見不到傅斯嶼。”

劉全肯定要把消息跟傅斯嶼同步,得知女生原本的目的後,她特地給傅斯嶼發消息讓他千萬彆來。對方說好,等會律師會過來幫著處理。

對方狠狠瞪她。

林抒宜拿起那隻裝老鼠的盒子,仍舊冷冷靜靜地,“我知道你怎麼想,反正不會死人,你也出得起調解協議書上的錢,最多是聽警察多嘮叨幾次,不管怎樣,你總能威懾到我,給我點顏色看看,然後事情就會過去,傅斯嶼必須通過這件事正視你們這類群體的需求,因為你們傾情付出,而他不能隻為自己而活,如果運氣夠好,你還能得到跟他當麵談話的機會,如果運氣爆棚,說不定我會因為跟明星結婚風險太大而離婚,畢竟誰想天天提心吊膽呢。這些,都是你學姐教給你的,是不是?”

女生稍滯,隨即臉色鐵青,攥緊拳頭,“什麼意思?”

“兩年前闖入凱斯蘭套房的私生飯,”剛才林抒宜低頭不語就在梳理這事,“也就是跟你一個學校的學姐,她當時因為未成年逃過一劫,隻不過後來案情在圈子曝光,她被迫退學出國,你隻是表麵上譴責她,為了合群嗎?但實際你們想法一致、也對入侵明星私生活毫無愧意,她一個月前還請你出國玩對吧,我在她小號看到了你倆的合照。”

陳慕然在十分鐘內幫她整理出這份“吃瓜資料”,不愧是資深團粉兼一線衝浪選手,連這位退圈“大粉”的小號都扒出來了。

“但你覺得她能幫你承擔這份責任嗎?”林抒宜表情很淡,那張討巧又溫柔的臉上自帶光暈,給人一種“有事好商量”的錯覺,“我的意思是,你今天跟我簽下調解協議,然後被我曝光到網絡上。你會被網暴,也會有人在你抽屜塞死老鼠之類的,然後...你能跑出國嗎?在國內換學校很難杜絕隱患吧,保不準哪天你的事又被好事者拿出來鞭撻。或者你也像我一樣找個保鏢,你父母願意為你犯的錯買單嗎?聽說他們隻做些小本生意,還是你認為你的好朋友既然能夠帶你出國玩,肯定也能為你撐腰呢,你真的認為自己能跟她一樣灑脫無畏嗎?”

“你要網暴我?你等著,你說的每句話我都會發出去。”女生咬牙切齒。

“請便。”她毫發無損地聳聳肩。

她吊兒郎當的話語和態度與外表不符,讓女生心亂如麻,“我是未成年,你憑什麼網暴我?”

“未成年怎麼了,因為你是未成年,全世界都要寬容你嗎,”林抒宜好笑道,“抱歉,我隻希望傷害我的人能付出代價,這個人會遭受什麼,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那開合的嘴吐露的分明是蛇信子。女生這會徹底清醒過來,審判弑神的狂歡落下帷幕,而剩下的人隱而不見,隻她一人,一個並不富足的普通人,即將付出代價。

憑什麼?憑什麼隻有她被懲罰,她被利用了嗎?

但她是不會承認的,她是不會輸的。

這麼想著,但喉嚨嘶啞乾澀,手腳冰涼,讓她無法張開嘴說哪怕一個字。

林抒宜滿意地看著這一幕。

她曾經想過自己被報複時要怎麼語重心長地勸導未成年,至少要做個成熟寬容的知心大姐姐,最好讓幼苗們迷途知返。

但當那陶瓷片在眼前飛過後她就不這麼想了。說她冷漠也好,記仇也罷。她隻想挫挫眼前人的銳氣,好讓她轉動聰明的腦袋瓜子想想這事的收益與風險。

一方沉默無言,宣告著談話結束。林抒宜起身要喊警察進來,結果大門先一步打開,應該是傅斯嶼找來的人。

那句“劉律師”還沒喊出口,傅斯嶼本人推門而入,先邁開步子確認林抒宜的情況,確認無誤後,朝另一人喊,“你找我?”

林抒宜不得不注意到,角落的女生唰地點亮的眼睛。

林抒宜:“......”

哎。白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