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正坐在太師椅上,用勺子舀一口蟹釀橙,橙香伴著鮮蟹肉一並入嘴,嘗過後才道:“宋娘的廚藝越發好了,今兒的蟹肉格外鮮。”
喚竹叫人將吃淨的橙翁端出去,笑著道:“這蟹是一早買的,我見宋娘剔出肉膏裝進橙翁裡,澆上汁水、酒、醋才入鍋蒸,又是酸味,又是肉的鮮香,滿屋子都是。”
還未多說幾句,便有旁人在門邊道小郎君回府了,趙氏忙叫人開窗散味,被喚竹攙扶著半躺在床榻上。
謝詢進來時便見到這幅光景,年近五十的母親額上又多了幾道細紋,麵色紅潤,看著倒是有幾分神色厭倦。
心裡生出許多愧疚,定是他的事叫母親操勞過重。
趙氏闔眼,並不打算理會謝詢,喚竹也是站在自家老夫人一邊,拿蒲扇扇著細風。
謝詢行禮道:“母親可是好多了?”
喚竹被老夫人輕輕扯一把衣袖,心裡歎氣,這對母子又要置氣到何時,可也隻能依著老夫人的想法:“老夫人近來憂慮過重,茶不飲飯不思,可是消瘦許多。”
謝詢方才正好撞見旁的侍女捧著兩份吃空的蟹釀橙,自是知道喚竹的話有假,母親向來不會虧待自己的口欲,就是他真的往後都不回家,也不能叫母親少吃一口飯。
可誰叫他有錯在先,隻能認下這罪名:“是兒叫母親擔憂了,今晚就搬回府中......”
“不用,”趙氏睜眼,依舊看不出精神,“兒孫自有兒孫福,你的事我日後也不會再管,就是搬不搬回府裡,也是你自個的事。”
說完就叫喚竹扶她起身,說是要去照看兒婦便將謝詢隨便打發走。
謝詢本想叫母親待在榻上好生歇息,又想到如今阿嫂懷有身孕,也正是需要照看的時候,收回想說的話徒留原地。
直到暮食,他才見到神采奕奕的母親,所幸整夜都相安無事,還能與母親攀談幾句。
次日一早,趙氏被喚竹服侍起身,便問起謝詢。
喚竹遞上濕手帕,給老夫人擦淨指縫:“小郎君昨晚留宿府中,今兒又早早出去,連早食都來不及吃。”
趙氏哼一聲:“隨他去,整日不省心。”
喚竹本以為老夫人會難過,誰知吃過早食便要找王夫人、李夫人到府中做客,許是還未死心,想給小郎君找門親事。
著實無奈,稍作歇息她便叫人去準備些吃食招待客人。
......
陸記食鋪今兒魚香味重。
何六姑挑剩下的小魚小蝦全被陸瓊買下,一早便提到鋪子裡。
鍋上還蒸著糕點,見縫邊冒出熱氣,楊姐兒就把柴取出到隔壁灶口:“小娘子打算怎麼處理這些魚兒?”
陸瓊撈出小魚,手上都是濕漉漉的,隨口應下:“裹麵糊放鍋裡炸。”
跟鮓魚相仿的做法,隻是少放了酒,夜市裡也有不少人做,不稀奇。
楊姐兒幫忙刮魚鱗,二人刮上一刻鐘才清理完。陸瓊在盆中撒上酒、一勺鹽、蔥薑水,待小魚充分醃製後倒入麵糊,攪拌均勻。
鍋裡倒油,粘上麵糊的小魚下鍋炸,香味立即撲散四周。
陸記一開張,就引得行人垂涎三尺。
“小娘子又做什麼好吃的?”
陸瓊給這位食客盛上一碗飄香的三鮮麵,麵皮順滑盤在碗中,笑道:“新炸了一份小魚當作配菜,若是客官想吃,得多加五文。”
店裡葷菜一律加五文,這是入門的木板就寫明的,不論新客熟客望一眼便知。
圓臉食客見那金黃的炸魚秀色可餐,立即點頭,又多個了五個銅板。
陸瓊也笑著收下,取一個折腰盤,裝上四五條小炸魚,貼心送到客人桌邊:“客官慢些享用!”
炸魚無需多精湛的廚藝,食客也吃得津津有味,酥脆的口感,配上滑嫩的麵皮,更是彆有一番滋味,末了還把沾了炸魚味的湯汁喝儘,打一個飽嗝。
陸萱早食吃的不多,兩個素饅頭便打發,現下更是饞的不行,自己煮了碗湯餅,也蹲在後門就著炸魚吃。
這下可好,香味不隻是飄到前巷,還溢過後巷,來陸記食鋪湊熱鬨的人便更多。
陸瓊還得忙著泡茶,食客不小心灑出桌上,從腰間撤出粗布,隨手擦淨就端上新茶來。
對街賣魚的郎君也趕過來,要一碗冷淘加一份炸魚。
引得彆人笑話他:“阿楓,你不是賣魚的,怎麼還跑來這吃彆人的炸魚。”
阿楓鋪子裡空著人,時不時還得回頭看:“魚香都漫過街了,早食還沒吃多少,就被這香味弄饞了。”
旁人也讚同:“陸掌櫃家的湯餅確實好吃,今兒新炸的魚也香。”
還沒到晌午,炸魚便全部賣光。
陸瓊抽出錢筒數錢,除去買魚的一百文,還掙了小三百,加上賣出的糕點,就是五六百。她數著一堆堆銅板,笑彎了眼,隻可惜明天不一定能買到小魚,不然還能再多賺些錢。
......
應天書院與國子監不同,是個人創辦,並非官府所建,上學不僅需要才識還需收取一定費用,便有後世記載名人冷水洗臉,吃隔夜粥塊。
彆處書院設立與山林勝地,應天書院則在鬨市中,過龍津橋便能見到書院門庭,建築氣派,巍峨壯觀。
陸瓊提起裙擺,邁上台階,與書童交涉,便有人前來迎接,還好生招待:“山長今日有事外出,女郎有事可與堂長商討。”
若說山長是校長,堂長就相當於副校長,也能總管書院一切事宜。
二人穿過影壁,從藏書閣繞到東處偏房,這一帶是師生學習、生活的齋舍,院裡種滿銀杏樹,現下學生都在講堂聽講,隻餘下堂長一人坐在石桌上沏茶。
見人來,堂長起身行禮。陸瓊跟著回禮,便聽見堂長說已經有人提過她:“沈郎君同我提起過你,還帶過不少糕點來書院,味道清甜,與下月的詩會有相似之處。”
話音剛落,又道:“隻是糕點樣式過於少,若是千篇一律,也未免太過枯燥,就是書院學生也吃膩,像廣寒糕更是見慣之品,每逢日考、月考,便有不少人相互增送。”
考試吃廣寒糕,大概相當是吃油條、雞蛋可以考滿分?
陸瓊隻是心裡想想,還是要與堂長爭取一番:“'詩情茶助爽',從茶飲到糕點樣式,定是離不開詩意,好詩頌好茶,好茶也能作好詩。我也會重新琢磨詩會該用的茶點,譬如荷花酥就能作一首與荷花有關的詩,恰好七月也是夏月,正是荷花盛開的時節。”
堂長笑著道:“先前聽沈郎君誇讚我還不信,如今這番交談也能看出女郎是秀外慧中,有慧心巧思的女流,也是難遇的女子。”
陸瓊來之前就想好措辭,不過是正常發揮罷了,也笑笑:“若是堂長願意,餘下半月,我還能細細敲打。”
堂長給她倒上一盞茶:“詩會上的茶點還請女郎好生琢磨。”
陸瓊也知這事成了,按下心中喜悅,輕輕抿一口茶,好甘甜。
談成之後便去舉辦詩會的地點參觀,旁邊就有一座荷花池,也難怪提到荷花酥就見堂長和顏悅色。收下書院給的二兩定金,陸瓊便開始想詩會適用的糕點。
陸瓊在書院沒多耽誤時候,現下不過午時,街上行人依舊絡繹不絕。
先前的說書先生已經換了故事,這回是講與曆史相關的故事,這個宋朝除了生活上有所不同,其餘的並無多大差彆。
沿著來時的路回去,便見金娘仍在橋東賣豆腐。
陸瓊走上前去搭話:“金娘這豆腐真好看,白嫩嫩的。”
金娘知道她這是在打趣自己,作勢要給她切一塊:“既然好看,小娘子就買一塊好。”
陸瓊也順勢應下,指著靠中間的豆腐:“就要這塊,越多水越好,不要老豆腐。”
金娘每天都做兩種豆腐,一種嫩豆腐,一種老豆腐,嫩豆腐隻做一板,因為比較少人吃,鬆軟偏白,一般是用來作湯羹,口感比較細滑,用來拌糖吃也好。
老豆腐水分少,有韌勁,用來煎、炸、釀,若是釀豆腐,陸瓊才會選這種豆腐,比起嫩豆腐,汴京人也愛吃老豆腐。
金娘替她裝好豆腐,湊過去壓低聲音:“先前你不是說在州橋遇見鬨事的兄妹?”
陸瓊也把耳朵湊過去:“出什麼事了?”
金娘說今早那小娘子的兄長被人打斷腿,是在櫃坊跟人玩關撲,把錢輸光了,把爹娘留的食鋪都當了,現在可謂是一窮二白,還連人累小娘子。
陸瓊聽著也唏噓,櫃坊真害人。
在上元村也經常見到押寶轉盤類的賭法,但最盛行的還是以商品為誘餌的關撲,到特殊的日子朝廷還會順應民意,準許民間玩關撲,好一個“官放關撲”。
每當這時候,陸瓊就會叫陸萱在家待著,千萬不能沾上賭。
陸瓊回去把豆腐切成小塊備用,在油鍋上煎幾個荷包蛋,切成塊,倒入豆腐,煮成奶白的湯汁,香味愈發濃鬱,陸萱則幫忙把擇好的菘菜放進去,燜上片刻。
下午依舊不開業,陸瓊便要開始籌劃詩會的茶點,隻是這事急不來,所幸還有半月,足夠她細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