猞猁與老鼠(1 / 1)

“張大哥,你家可有新鮮羊肉鹿肉,多拿些來,我和師妹燒著吃!”

今日無事,明玄、明空、明衝幾人拉著儀卿上山烤肉,太清宮雖然不禁肉食,但燒烤的油煙味熏人,涵虛子怕汙染草藥,故而不許在道觀附近烤肉。

明玄等年輕弟子們饞了,常常跑到張獵戶這裡買肉,然後在山上烤肉。

看門的大黃狗見到熟人,興奮地嗚嗚低叫,老張從低矮的茅草房裡笑嗬嗬走出來:“原來是太清宮的道長們,這一向可還好?你們可是許久沒來我這兒買肉了。”

儀卿悄悄扯過明玄,附耳道:“師姐,不能吃野味。”

明玄卻拉她來到半山腰的一片空地上,指著一大片鹿圈羊圈道:“不是野味,都是張大哥養的。他原是獵毛皮的獵戶,年紀大了就在山上養羊養鹿為生。”

從張獵戶處買了一根羊小腿、一塊羊肋排、一塊鹿裡脊,明玄明衝還有幾個年輕弟子,幾人嘻嘻哈哈來到山腰的空地。

這塊地早就被太清宮的女冠們砍去枯樹,挖出三尺見方的灶坑,明玄掏出背簍裡的鐵絲網,其餘幾人四散去砍柴。

儀卿也拿著一把砍刀,明玄囑咐道:“師妹多加小心,挑梨樹、棗樹砍,這樣烤出來的肉自帶一股甜香。”

鹿鳴山山勢低緩,隻有少數幾處陡坡,即使是儀卿這種並不擅長爬山的人,也能夠在平緩的山地上細細尋找果樹。

柴刀對準樹枝的分叉處,嘗試著揮舞幾次柴刀後,“哢嚓”一聲,果樹上出現新鮮缺口,一根根樹枝填放在她的背簍裡。

選枝、劈砍、捆柴,羅儀卿沉浸在簡單的樂趣中,隻顧著砍柴,一步步往密林深處走去。

等到她回過神來,早已身處林中,找不到回去的方向。陽光透過高大的鬆柏,從枝葉的縫隙中穿過。林間山溪潺潺流淌,水聲叮咚。

她大聲呼喚師姐們,聲音卻被高低錯落的樹木掩蓋。

羅儀卿側耳聆聽嘩啦啦的溪水,朝水聲走去。太清宮在鹿鳴山南麓,山溪正是從南麓的山穀中流入太清宮,隻要沿著溪水的流向走,總能回去。

山路頗為泥濘,地上覆蓋厚厚一層腐敗的落葉,潮濕的泥土沾滿她的鞋底,羅儀卿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腳下山路,絲毫沒察覺到身後的陣陣腥風。

羅儀卿晨起隨明玄上山後,虞琇也放下手中正在縫的口罩,換上一身黑衣,躡行至後山。

他早與皇城司雲州分部約定,每三日用信鴿通信一次,前日儀卿十分篤定襄川要發生瘟疫,虞琇正要回信告訴太子,讓他們提前準備好賑災的糧食藥草,小心提防淳王生事。

剛將信鴿放飛,樹木間隙忽然略過一隻淺棕色的身影,四肢健壯、尾巴短粗、耳尖生有黑色簇毛,是猞猁猻!

猞猁猻這種野獸脾氣暴躁、凶狠好鬥,太清宮女冠們此時正在山中野炊,女道士們的武功足以自保,隻有儀卿一點拳腳不懂,若是落單時遇到它定會受傷。

想到這兒,他斂藏氣息,拔出腰間匕首,悄悄跟上這隻猞猁猻,果然,猞猁猻被羊肉和鹿肉的血腥氣吸引,然而灶坑旁人太多,它就盯上看起來最瘦小、一人獨自在林中砍柴的羅儀卿。

猞猁一路跟著儀卿,虞琇也一路跟著猞猁,看到儀卿的身影,他撕下一截衣袖,將臉蒙住。

羅儀卿坐在石頭上歇腳,掏出隨身攜帶的胡餅充饑,吃著吃著,周遭樹林忽然變得無比安靜,鬆鼠的吱吱聲,鳥兒的鳴叫忽然消失了。

她疑惑地回頭,卻看見一隻巨大的野獸就在身後,抬爪欲撲——

!!!

呼吸驟然停止,血液在這一瞬間全部湧上頭頂!

忽然,猞猁發出尖叫,重重跌在地上。原來是虞琇拋出匕首,刺入它的後腿。

疼痛將猛獸激怒,它很快對羅儀卿再次發起攻擊,她才從巨大的恐懼中回過神,幾乎是本能地拿起砍刀,擋住猞猁的第一次撕咬。

來不及思考儀卿是否能認出自己,虞琇幾個箭步上前,左手緊緊抓住猞猁的後頸皮,拳拳打在它的腦袋上,猞猁雖凶猛,也敵不過虞琇在軍營裡打熬出的鐵拳頭,不一會就口鼻流血。他怕這畜生死得不夠透,用匕首割開喉管,把猞猁扔進儀卿的背簍裡。

儀卿完全看呆了,腦海裡不斷閃回猞猁的血盆大口,粗大鋒利的爪子仿佛能一掌打碎骨頭,黃褐色的眼睛,針尖一樣的瞳孔,死死盯著獵物。

她還沉浸在恐懼中,殺死猞猁的黑衣人後退幾步,用還在滴血的匕首給儀卿指指方向,很快消失在叢林中。

儀卿背起裝著猞猁的背簍,生怕林子裡還有彆的野獸,如驚弓之鳥般,戰戰兢兢走了數百步,眼前赫然是潺潺流淌的山溪,溪邊蹲著正在打水的明空。

明空就連打水都是姿態優雅,清麗出塵。

她聽到身後的動靜,回頭卻看見小師妹背簍裡裝著一隻被打出腦漿的巨大猞猁,呆呆地站在原地。

明空清冷的氣質破碎了一瞬,不敢相信瘦小的儀卿有這般武藝,問道:

“小師妹,這猞猁是你打死的?!”

“哇!——”

儀卿見到師姐,終於從野獸的恐懼中找到安全感,忍不住緊緊抱住明空。

“師妹,你是遇到猞猁猻了?有沒有受傷?”

儀卿將自己在山林裡迷路,遇見猞猁,又被黑衣人相救的經曆一一道來,明空渾然不在意身上月白緞袍被染上血汙,看小師妹嚇得不輕,將她攬在懷裡,不斷撫摸後背。

山林裡,一個黑色的影子悄悄隱去。

回到半山腰的烤肉灶坑,明玄揮手招呼道:“明空、儀卿,怎麼去了這般久?快來吃烤肉!”

眾人聽了明空的講述,紛紛安慰受驚的羅儀卿,老張手提一隻褪了毛的鴿子上山來,一眼就被背簍裡大得駭人的猞猁猻吸引住。

“明玄道長,我方才射死一隻鴿子,想著這東西也沒多少肉,就送來與你們吃。

哎呦!這是猞猁!鹿鳴山裡許久沒見過這般大的猞猁猻了,這畜生隻有北邊的雲山才有,皮毛珍貴,你們倒走運碰見。”

“什麼走運?我師妹落單遇見猞猁,幸好人沒事。”

老張這才看見大青石上坐著一個麵色煞白的姑娘,明玄看見鴿子,忙接過來準備放在鍋裡燉湯。

“師妹神誌不寧,又乍受驚恐,恐則傷腎,鴿子肉能夠安心神補腎精,快燉了給她補補。”

幾個女冠附和道:“老張,你若再弄到鴿子,記得送來太清宮,我們按一隻五百錢收。”

“好嘞!”

獵戶老張家的鍋灶裡,一張窄小的信紙夾雜在鴿子羽毛中,旋即燒成灰燼。

儀卿聽說鴿子是獵戶從山上打的,打死也不肯吃肉喝湯,倒是驚恐之下肚子很餓,一人吃了四五根香噴噴的烤羊肋排。

這邊廂,太清宮女冠用烤肉給儀卿壓驚,好不快活,一百多裡外的皇城司雲州部,卻因遲遲收不到虞琇的傳信而亂成一團。

皇城司雲州部首領李廷璋剛接到太子手諭,命他們與首座虞琇保持聯係,今日明明已經放出信鴿,卻遲遲沒收到回信,他不禁陷入焦慮,生怕虞琇出什麼意外。

一連數日,虞琇日日去山上查看,卻不見信鴿的蹤跡,原來老張每日彎弓搭箭,將雲州皇城司的信鴿儘數射下。

雖說在羅儀卿的勸說下,明玄等人不再讓老張往太清宮送鴿子,但山下百姓缺乏肉食,老張下山賣羊肉時將鴿子掛在旁邊,很快就吸引窮人買走解饞。

京師的皇城司中,籠罩著陰雲。

自那日虞琇受傷,劉正驤先行返京,代虞琇行使首座之責。皇城司長久群龍無首,漸漸有人生出不滿,淳王見虞琇遲遲不現身,也開始上下活動,企圖在皇城司安插人手。

劉正驤心思純直,手段不足以彈壓皇城司諸多勢力,也不足以震懾朝中鬼魅,力漸不支,好在東宮太子及時出手,皇城司才暫時平靜。

然而最近幾日,隨著皇帝病重,淳王之母韓貴妃將皇帝挪到自己的宮殿,不許外人探視,淳王趁機懇求皇帝,發布政令裁撤太子一係的官員,提拔淳王推薦的官員。

朝堂風雲變幻,虞琇卻不在京城,皇城司漸漸無法壓製淳王的一係列小動作,原本查山彩底細的事暫時擱置,劉正驤隻能用笨辦法,派人盯住淳王的動靜。

一封書信悄無聲息地從淳王府送到襄川城的縣衙,山彩看完,捂住口鼻進入地下密室。

黑暗的密室隻有兩盞燈,山彩的進入使如豆微光左右跳動,如墳地裡的熒熒鬼火,空氣中腐臭粘膩的觸感蔓延。四麵牆上擺滿鐵籠,籠裡傳出讓人頭皮發麻的啃咬聲。

山彩打開鐵籠,伸手捏住老鼠的後頸皮,凶狠的黑耗子竟然沒有咬他,反而乖巧地瑟縮在手心。

一隻隻老鼠體型大得嚇人,眼球通紅,極度亢奮,橘皮臉的老仆崔帕此刻正指揮南疆遺民們搬運鐵籠。

原來,這些被豢養多年的毒老鼠就是喚娘蠱,當年大巫把老鼠培育出來,還沒等投放就病逝。

安靜的襄川縣衙隻有老鼠啃噬鐵籠的吱吱聲,崔帕等這一刻很久了,上前請示:“蘭楚大人,是不是淳王的謀劃要成了?”

山彩揮揮手中密信:“淳王已經解決朝堂上的麻煩,密詔事成後封我為雲州刺史,阿明那邊還順利嗎?”

麵刺黑虎的異族男子笑道:“順利,這群中原人真好騙,阿明不過扮成什麼慈明法師,先在水中下毒讓他們生病,再給些浸泡過藥湯的符咒解毒,這群人還真把他當成神仙供奉。”

“崔帕大叔,烏森,讓阿明帶人把所有喚娘蠱都撒出去,我要讓中原家家戴孝,萬戶哀哭!”

“是!”

縣衙柏樹上的烏鴉被驚起,“哇哇”叫個不休,一束束火把帶著老鼠出城,災厄從此刻開始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