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是一名瘦削老者,或許是早些年流離失所、日子過得並不算好的緣故,此刻他雖華服加身,脊背挺拔,但麵容身形卻有點過分清瘦。
哪怕眼底唇畔都帶著合宜的淺笑,整體仍給人一種薄削的銳利之感,極易使人望之生畏。
蕭策抬頭看了說話老人一眼,搖了搖頭道:“四爺爺,是我的朋友,不算是侍衛。”
蕭老太太聽見他這樣說,眉頭皺了一下,但礙著旁邊還有人在,臉上隨即又平緩下來,衝那孩子招手道:“九兒乖,過來讓奶奶抱。”
叫九兒的孩子跑了過去,冷明珠這才推著蕭策到桌邊,一直不說話的那個婦人拉著蕭策的手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後道:“我倒是看著沉璧瘦了,看著叫人心疼。”
“四奶奶,我吃的不少,就是不怎麼長。”蕭策笑著回了一句。
冷明珠站在一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從這裡離開,還是待著,便聽見蕭策提到自己說:“若是太重了,就要辛苦每日背著我上車下車的蒙塵了。”
他說著看了冷明珠一眼,冷明珠麵上淡淡笑了笑,隻道:“不重。”
被蕭老太太抱著的那個孩子,聽見蕭策這麼說,便大聲道:“九兒不怕哥哥重,九兒能背哥哥上馬車。”
蕭五太太聽了,直笑道:“人都還沒馬車高,誌氣倒不小。”
“這次把你們叫來,路上辛苦了。”蕭老太太說著又看了蕭策一眼:“隻是沉璧年節後便是加冠禮,叫著你們過來幫幫忙。他先前都不知道你們要來,都是我這個老婆子的私心了。”
聽見蕭老太太如此說,蕭四連忙道:“大姐客氣了,如若不是大姐,我們冷家如今還不知在哪裡東躲西藏苟活著。”
“大姐有事隻管說便是,沉璧加冠,是蕭家的大事,我們做長輩的自然要替他準備周全,”冷五太太說著又問,“那加冠的日子可定下了沒有?現在族老便也隻有兩位了,可要什麼時候請過來。”
冷四太太原本一直聽著,現下開口道:“除開兩位族老,便就是大姐輩分最高了,兩位族老年歲已高,加上當年的舊傷在身,這一路過來難免奔波辛苦,倒不如大姐來主持便是了。”
“不可,”蕭老太太搖頭又道,“我已同族老寄去了書信,年後便會派人去接他們。過兩日紈曲便回來了,那丫頭現在也是我的孫女,蕭家的小姐,你們隻把她當做自己的晚輩就是。”
孫女?蕭策聽著朝老太太看了一眼,見她麵上笑著道:“倒是看著她的樣子,就想起了我年輕時候,那時候……”
“大姐,”蕭五太太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搖了搖說,“大姐今日是怎麼了,總念叨以前以前的,你看沉璧坐在一邊都不說話了。”
“啊,我……我都聽著呢。”蕭策連忙說。
這時候外麵傳來了一聲鳥叫聲,蕭策一愣,衝老太太道:“祖母,我今日還有些事要處理,晚些再來陪您。”
“去吧去吧,你四奶奶四爺爺他們在,我倒是有人陪著說話。”蕭老太太擺擺手,叫他快去忙自己的事,隻又同冷明珠叮囑了幾句瞧著蕭策吃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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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明珠推著蕭策出去,便見廊上的青衣人立即跪下行禮道:“莊主,又發現了孩子的屍體。這次一共……一共有四個孩子。”
“官府的人過去了嗎?屍體是什麼樣子的?你們看見了嗎?”蕭策急切問。
那青衣人繼續道:“還是同之前一樣,都是被放乾了血。脖子上一條口子,沒有掙紮過的樣子。現在已經通知那些孩子失蹤的父母過去看了……”
“備車,我要出門。你同右相送個口信,讓他給我行個方便,我想看看那些孩子的屍體。”蕭策打斷他的話,手拍了拍輪椅扶手,催促冷明珠推快一些。
冷明珠推著他先回了房,拿了厚衣服過來抖開,幫他穿上。蕭策一邊伸手一邊道:“怎麼就一下四個,這才幾日……”
“剛好七日了。”冷明珠接著他的話說。
蕭策一下安靜下來看著他,冷明珠一邊給他係腰帶一邊道:“從那個傅睿身邊發現屍體,到今日恰好七日。”
感覺到手臂一下被抓緊,冷明珠歎了口氣繼續道:“我同你去,等下輪椅還要帶著嗎?”
“不必了,輪椅動靜太大,到時候要辛苦你了,”蕭策剛說完,就被冷明珠一下抱了起來,隻聽她道,“不辛苦。”
蕭策腦子還有些懵沒反應過來,便又聽見了冷明珠頓了頓道:“你一點也不重。”
“你當真?”蕭策被她往上抱了抱,手摟著他的脖子,仰著頭看她,“我家飯這麼養人,竟養出個女壯士出來”
冷明珠擔心蕭策思慮太重,這時看他還有心開自己玩笑才放了心。
她也不惱,隻點了點頭,將他抱上馬車,自己坐在駕車的位置。
蕭策想叫她讓車夫駕車,剛剛伸手撩開門簾,就被冷明珠塞了回去:“好好坐著,馬上就到。”
青衣人坐在冷明珠的邊上,見她這樣和莊主說話,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等到了地方的時候,侯奕的那個小書童便已經在那處門口等著了,見到冷明珠便伸手揮了揮叫她過來。
冷明珠跟著他從後門偷偷溜了進去,她看著那書童背影,問:“右相可來了?”
沒等書童回答,蕭策先替他回答說:“彆問了,他是個啞巴,侯奕今天應該沒有來,叫著他過來幫忙的。”
小啞巴在一個門口停下,指了指裡麵,做了個快點的手勢。冷明珠帶著蕭策進去,青衣人跟在後麵。
這房間裡擺著四個桌子,屍體上蒙著白布。因著天氣冷,這房子裡也沒有取暖的東西,屍體還沒有什麼奇怪的氣味。
青衣人從角落裡搬了一把椅子過來,蕭策卻擺了擺手道:“讓我靠近看看。”
屍體上的白布被揭開,冷明珠抱著蕭策靠近了些,蕭策眼睛上下掃了一遍,還叫青衣人將孩子的眼皮翻開,等看了一圈,冷明珠才將他放在了一邊的椅子上坐下,問道:“可好了?”
“不急,你去看看他們的腿,胸膛可還有彆的什麼傷口?”蕭策說完,青衣人便上前動了手。冷明珠提醒了一聲,掏出了一幅手套讓他戴上。
等著他都檢查了一邊,蕭策忙問:“可有發現?”
“並未有什麼多的傷口。”青衣人回道。
蕭策皺著眉坐著,默了一會又道:“可還有旁的什麼發現?”
“致死傷的確是脖子上的刀口,血液基本上都流儘了,”青衣人說完衝蕭策行禮道,“的確同先前所知的消息一致。”
這次屍體發現的地方,是在京城的另一邊的晴嵐山邊,超出了先前蕭策同侯奕的猜測範圍。
蕭策坐在椅子上閉眼在腦中聯想著京城地圖,三處發現屍體的地方在腦中連上線,可完全沒有什麼奇特的地方,或者說是他想不出來這三處有什麼聯係。
“第一日發現一具屍體,第三日發現兩具,第七日發現四具……一日便要殺害一個孩童,取他們的血又要做什麼?”蕭策嘴裡念著,想到這一共失蹤四十九名孩童,那四十九天之後又是要發生什麼事情?
門外的小啞巴敲了敲門,冷明珠聽見了將還在思考的蕭策抱起來,道:“那些孩子的父母要來了,我們先走。”
等剛出門過了一個彎,便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和哭聲,蕭策下意識揪住了冷明珠的衣袖,他低聲道:“且等一等。”
“怎麼了?”
蕭策聽了一會那些父母的哭聲,歇斯底裡,即便是隔著牆也聽得清晰。他道:“等下去查一查,這些丟失孩童的父母,有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是。”青衣人領了命令。冷明珠便也抱著蕭策繼續往前走,等到了馬車上,冷明珠被蕭策叫進了車裡,讓青衣暗衛先駕著車。
“外麵風大,你還是呆在裡麵吧,”蕭策說了一句,便捧著手爐,開始望著一邊發呆。
興許是這次的事情和自身相關,他太心急,總覺得腦子裡是一團亂麻什麼也想不出。侯奕那邊現在也沒有傳來消息,如若是南疆苗族行事,無雙那邊也沒有動靜。
蕭策正想著,便覺得眉心被人一碰,抬頭便見冷明珠望著自己。
“你皺眉了。”
“那又怎麼了?”蕭策心中思緒煩亂,隻覺得冷明珠打斷了自己,但要出口說他幾句,心裡卻又覺得不該,他又看了冷明珠一眼,隻道,“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便現在不要想了,你總覺得他們之間有聯係,可現在沒有證據,你也實在找不出來。或許他們之間本來就不存在什麼聯係。”
冷明珠見蕭策皺眉又要說話,便立即接上話頭道:“現在所知不過是失蹤了四十九個孩子,過去七日便發現了七具屍體,每日便要死去一個孩子。”
“若是死了不止七個孩子,隻是剩下的屍體還未被發現呢?”蕭策問。
冷明珠見他如此,隻能歎氣說:“你且發現了再說這樣的話,你心思太多,反倒是霧裡看花,到頭來隻是傷身而已。”
“那你如你所說,我便覺得是四十九這個數特殊。”蕭策說著一頓,突然陷入了沉默。
冷明珠害怕他又陷進去想,便道:“京城本又叫四九城,宮門四,內城門九,況且道家方士他們求道問長生,便也是四九一環,你……”
“快些回去,我要同無雙寫封信,快些!”蕭策打斷冷明珠的話,衝著駕車的暗衛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