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廢墟上點了一簇小火苗(1 / 1)

蕭策一覺醒來,盯著床頂看了一會,未曾喚人便自己扶著床坐了起來。他隨手拿了件衣服披上,慢慢挪步到窗戶邊,伸手推開了一條縫隙,便見著客棧後麵院中的冷明珠。

那人手上拿著一根樹枝立在院中央,一招一式練習著滄海宗的劍招。

那根樹枝不知是被從樹上折下還是被風吹落的,被冷明珠握在手心裡,細細一根感覺稍微加重點力道就會折斷。

蕭策站在窗前看著她,一招一式畏畏縮縮,配合這滿院落葉枯黃真真顯得人死氣沉沉,頹唐萬分。

他知她心裡所想,知曉她想報仇的決心,但現在事情全無頭緒,縱然胸中千分仇萬分恨,冷明珠也隻能囿於一小院中。

蕭策又站著看了一會,直到窗外的風將身子吹透,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這才放下窗,轉身回了床上。

他不曾習過武,比不得冷明珠還有手刃仇敵的機會,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家人離世。當時溫熱的血粘在在身上,讓蕭策現在回想起來所落之處皆如熱油澆灌一般疼。

到了他日常起床的時候,紈曲掐著點進來,便見蕭策披著衣服坐在床邊上,眼垂著看著一處發呆。

“怎麼今日起得這樣早?”

“睡不著就起了。”

紈曲走過去伸手摸了下他的手,隻覺手觸之處一片冰涼。

“沒事,我不冷。”蕭策拍了拍她的手。

紈曲沒接話,隻是轉身出去複又端了一盆熱水回來。她拉著蕭策的腳泡進水裡,沉聲道:“冷明珠來之前,你從未有過這樣的,萬事自有注定,想太多也是於事無補。”

蕭策覺得水很燙,興許自己腳太涼的緣故,泡進去感覺整個腳底都有小蟲在躥。他笑了一聲,說:“能不多想嗎?滄海宗上下百口隻剩她一人,我蕭家又剩了幾個人?她尚且還能提劍弑仇,我又能乾什麼?為了活命裝成一個癱子,坐在輪椅上去哪裡都要人帶著。”

“少爺,活著便是最好的事情了。”紈曲拿著帕子輕輕按著他的腿,頭上的珠花隨著她動作微微晃動。

蕭策細細看去,便見她的鬢間黑發中摻雜一點銀白。

“紈姐,你有白頭發了。”他說著伸手輕輕撫了一下,見著紈曲衝他抬頭笑了笑。

蕭策一時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看著她道:“那人聽信讒言害我蕭家,這樣多年過去,我知他在何處,卻依舊拿他沒有一絲辦法。”

紈曲道:“夫人走的時候說,隻要少爺好好活著,我隻希望您行事前想想夫人的話,夫人是最見不得您受苦的。以前您就是哭一聲,夫人的眉頭便也要皺著。”

“哪有母親不希望孩子好的。”

蕭策說完這句話心裡突得一跳,想起那日晚上在珠簾後的陶夫人。她聽見兒子的哭聲,第一時間不是過去安撫,而是叫著下人帶著孩子下去。

陶庭和夫人對這個幼子視若明珠,這是諸人皆知的事情。

再加上如果陶庭出事,那麼這個孩子就是陶夫人最後的依靠,她不可能不重視這個兒子。可是她在陶庭已經出事的情況下,直接讓下人將孩子帶回房裡放著。

那日隔著珠簾看著也不明切,況且那日陶飛光說話吞吐猶豫之時,這位陶夫人催促了一聲他便也馬上就說了。

陶飛光不像是會這麼聽他後娘話的好兒子。

蕭策越想越覺得奇怪,他問紈曲道:“老太太可起來了?”

“老太太昨夜出去了,還未曾回來。”紈曲道。

蕭策聞言皺眉道:“一把年紀的人了,平日裡你們也勸著些老太太。”

“老太太心裡清楚著,少爺不必擔心。”紈曲替他將腳擦乾淨,從一邊拿了乾淨的襪子套上。

等著中午的時候虞婉便回來了,不過身邊倒是帶著梅三娘還有梅無雙一起。

蕭策正裹著披風坐在院子裡看冷明珠練劍,冷明珠手上已經換成了當初她還給蕭策的那一把,而那枯枝正被蕭策捏在手裡晃著。

方才蕭策將劍拿給她的時候,隻道:“借給你這柄劍,租賃費便等你還劍的時候一並給我。”

冷明珠練著劍招,縱然冬日將近,寒風凜冽,身上卻是出了一身薄汗,她看著梅無雙從院門口走來,便停下了動作。

蕭策正瞧著站著不動了,正想拿小樹枝抽她快點動起來,身邊便多了個人。

梅無雙見他拿著一根枯枝好奇道:“這樣大冷天難得你願意出來,這手上又是拿著的個什麼?”

“在屋子裡悶,就出來呆一會,”蕭策拿著枯枝晃了晃避重就輕道“祖母回來了?”

“在前邊喝茶呢,叫我帶著你過去,”梅無雙見他還拿著樹枝晃來晃去,便想伸手去拿“一隻樹樹枝拿著晃什麼呢,還能晃出花來?”

蕭策一笑,拿著樹枝在麵前刷了個劍花道:“說不定呢,你就許枯枝不開花?”

那黑色的枯枝被他的笑一映,倒添了幾分顏色。

冷明珠提著劍正走到他們身邊,手裡便被蕭策塞進了這枯枝,隻聽蕭策道:“你好好把這枯枝種著,哪日開了花我便有賞。”

“你倒是慣會刁難人,哪裡見過這樣的要求。”梅無雙笑著搖頭。

蕭策抿嘴笑看冷明珠:“事在人為,誰知道呢是吧?若是開了花,便叫你來看。”

梅無雙笑著應道:“光你想法多,那我便等著。我娘和老太太都等著呢,先帶你過去。”

一邊冷明珠見梅無雙推著蕭策的輪椅往外走,她握著那根枯枝站在原地並未跟上去。

心裡想著蕭策是說枯枝或是在說她吧,枯枝不能開花,是因為枯枝已死。而她還在此,熱血未涼,一切都還尚未可知。

冷明珠將手裡的樹枝握緊了一些,樹枝上的突起膈得掌心有些疼,但她胸中一股暖意蔓延全身。

她提著劍的手又抬了起來。

院中的風依舊,吹落的枯葉打著旋。站立的年輕俠客似又活了過來,再次劍式起,招式帶上了淩厲,破開了了滿院衰敗。

晚間的時候,下人帶話蕭老夫人請了冷明珠過去,等她過去時候便見梅鶴山莊的兩位也在。

她先是怔了一下,卻見蕭策衝自己一笑道:“蒙塵倒是來的快。”

冷明珠反應過來,道了一句老太太還有莊主,便走到了蕭策邊上站著。

梅三娘朝她看了幾眼,便道:“婉姐,便是這人?”

虞婉點頭,道:“過兩日等著下葬了,你們便去,省的夜長夢多,徒添煩惱。”

“婉姨,這侍衛你是從哪裡找來的?”

冷明珠聽見梅無雙這話,便抬頭看了他一眼,就見他衝自己笑了一笑。她也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見著梅無雙衝自己笑,也不知如何反應,乾脆垂著頭盯著自己腳邊的地毯發呆。

梅無雙挨著他母親坐著,母子兩人都是一身墨藍袍子上繡著梅花,兩人生的極為相似,也因此梅無雙看上去有些女相。

冷明珠將自己眼神收回來,就聽見身邊的蕭策道:“問這麼多,你們梅鶴山莊倒是沒有侍衛了,瞧上我這個了。”

虞婉看了蕭策一眼,對梅無雙說:“不過是路邊遇見她的時候正巧家裡出了事,覺得根骨不錯,便問了一句願不願意去瓊陽山莊,這便將人帶來了。”

梅無雙好奇蕭策為何處處護著這人,但見蕭老夫人也幫著解釋,隻能撇撇嘴繼續去找蕭策。待兩人還沒打幾句嘴仗,紈曲便從外麵進來,衝著梅鶴夫人和梅無雙行了一禮,這才對虞婉道:“老夫人,都準備好了,可以開飯了。”

冷明珠自然是不能與他們同桌的,冷老夫人叫她過來,似乎也就是讓梅夫人看上一眼,看完便也打發她回去了。

回到自己房裡也已經備上了飯菜,冷明珠剛剛在桌邊坐下,便聽見房門被敲響。她走過去開門,便見著一個小丫頭端著托盤站在門口。

“莊主吩咐送來的。”那丫頭隻說了這一句,等著冷明珠接過托盤便退下了。

冷明珠端著東西回到桌邊,打開一看卻見都是肉,連著湯裡麵都帶著肉丸。

一時似是心中廢墟上點了一簇小火苗,暖暖的亮亮的,冷明珠抿著嘴笑了一笑,坐在椅子上動了筷。

陶庭下葬那日蕭策未去,冷明珠依舊在客棧裡練劍,等著她休息的時候,蕭策突然問了:“你覺得會是陶飛光嗎?”

冷明珠擦汗的手一頓,隨即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但若是對親父也能下手,他便也不配為人了。”

蕭策笑了一聲說哪有這麼簡單呢,清官難斷家務事,你怎的就覺得陶飛光不配為人。

見冷明珠麵上的表情仍舊是那副樣子,他便將陶飛光母親的事情同冷明珠說了一遍,這才見這人又垂著了眼睛歎息一聲。

“若你是陶飛光,你會如何?”蕭策問冷明珠。

冷明珠沉默許久,道了一句:“不知道,我本也不是陶飛光,也不須去想這些。”

蕭策笑了,沒有再問,隻叫她晚上跟著紈曲出去,到時候聽著紈曲還有梅無雙的吩咐便是了。

晚間的時候,丫鬟送來了一套夜行衣叫冷明珠換上,說是莊主的吩咐。

等著她收拾好,一打開門便見紈曲穿著一身黑靠著牆等著。

“走罷。”紈曲領著她下樓,從這客棧後院的小門走了出去。已經是夜深入夢的時候,刮來的夜風像是帶著刀,一刀一刀割著皮肉。

梅無雙正在牆角等著他們,他看了紈曲一眼,道:“今日怎麼你也來了。”

“老太太吩咐,我自然要來。”紈曲道。

冷明珠聽見窗子響動的聲音,抬頭一看,便見蕭策正在窗邊向下望著自己三人。

他發冠拆了頭發散在肩上,像是準備休息,身上也隻披了件外衫,因著推窗姿勢手腕露出一截皓白,在黑夜裡格外顯眼。

冷明珠看著他,從那開著的一點窗透出來的暖黃燭光,照亮了蕭策的臉。他見樓上的人突得笑了一下,心中一動,覺得這天夜色似乎也不是這麼暗了。

窗戶很快合上,三個人踩著輕功向著陶家山莊的後山去。梅無雙落後一些,他看著冷明珠的步伐,隻覺得眼熟又不知在哪裡看過。

這樣想著,便又落後了一些。

紈曲回頭喚了一聲,叫他快些。這才晃了晃頭,認真趕起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