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明珠一覺睡醒,樓下喧嘩聲已經小了許多,她賴在床上越回想越覺得昨夜陶飛光態度十分古怪。
隻是她對陶飛光此人了解甚少,隻在前幾年跟著師父見過幾次陶家父子,兩個人隻是遇見了點個頭笑一笑的交情。
她腦子裡一邊回想陶飛光的那句“隻不是我的好父親”一邊下意識用手指敲擊著桌麵。
昨晚,陶飛光除開同封斂在一起的時間裡,統共隻說了這一句話。這句話若理解成是對父親偏心有了怨懟也說得過去。
但是冷明珠總有種感覺,覺得陶飛光的語氣裡不止包含了埋怨那麼簡單。
在昨夜那樣的情況下,有些地方容不得冷明珠細細推敲。
但現在回憶起來,入殮之後未封棺,這於禮數不和,參照前幾日陶飛光麵對父親恭敬順從的樣子,是絕不會讓這種有違孝道的事情發生才是。
況且退一步說,哪家孝子會大半夜掀開父親棺材蓋子,自言自語又從裡麵捉出一條蟲來?
要知道那蟲扭動聲音幾乎不記,更何況是隔著厚厚的棺材板子,陶飛光又是怎麼發現裡麵有一隻蟲的?
而且他還非常淡定把蟲捉出來,看也不看直接拔劍斬成兩段。
除非他之前就知道這蟲子的存在,而且還知道蟲子的厲害。冷明珠聯想到此,驚得一下從床上坐起來,起身隨便套了身衣服推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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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走到樓梯拐角,便聽見小二在同那賬房先生道:“我就說那莊子裡的人肯定都走完了,今天我去給張胖子跑腿打醬油,見他家大門關得嚴實,估計裡麵人都走完了。”
賬房先生撥著算盤頭也沒抬:“人家白綢子還掛著呢,走什麼?不過是閉門謝客兩日,倒是你這些日子彆亂跑,就在店裡老實乾活,彆給掌櫃的找麻煩。”
那小二撇撇嘴,轉頭看見冷明珠站在樓梯上,他認出是那位出手闊綽的客人,趕忙迎上去殷勤道:“呦,客官爺您起了?是用飯還是出去?”
冷明珠點頭應道:“可有什麼吃的,隨便拿到房中。”
小二忙點頭:“有的有的,您是吃麵還是饅頭?”
冷明珠正準備問有沒有白飯,但想到這個時候也不是吃飯的點,隨意道:“麵吧。”
等小二把吃食送到房中,冷明珠又問了幾句關於陶家的事。
她介紹自己是來這裡參加武林會的遊俠,誰知路上有事耽擱了,到時候發現陶家山莊大門緊閉,覺得奇怪,想打聽一下緣由。
小二一聽便將自己知道的說了個乾淨,基本上都和冷明珠知道的一樣。
她正準備遣退小二,誰知那小二神秘兮兮道:“客官,您彆瞧我們這個鎮小,那位沒了的陶掌門可是在這裡遇見他夫人的。”
冷明珠一愣,便想起了之前見過的那位二夫人:“我怎麼聽說是陶夫人遭遇山匪搶劫被偶然路過的陶掌門救了下來,才成就了一對姻緣,”語閉故作遲疑道:“難道你們這裡還有山匪?那我可不敢呆了。”
“不不不,客官您誤會了,不是這個陶夫人,是以前的那個的,陶大公子的母親。”小二生怕客人走了挨掌櫃的罵,趕忙解釋道。
冷明珠沒見過那位陶夫人,她遇見陶庭和陶飛光的場合是不需要女眷作陪。
現在裝作剛反應過來:“原來如此……可小兄弟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我們掌櫃的說的,他說那時候陶掌門還不是掌門,隻是個不起眼門內弟子,那日在我們客棧,陶夫人坐在椅子上,陶掌門路過時不小心撞翻了茶杯打濕了陶夫人的袖子,就是您剛剛下樓麵對的那桌,當年陶夫人就是坐在那裡。”
冷明珠直說小二誇大,那小二見人不信連忙拍胸脯保證一句謊話爛嘴短舌頭,冷明珠才裝作信的樣子。
他見冷明珠終於信了,又故作神秘小聲道:“這事客官知道便好,千萬彆往外說,要是讓掌櫃的知道了,可要扒我一層皮!”
冷明珠被他樣子逗笑:“你掌櫃的不讓說,你還告訴我?”
“這不是……”小二說著摸了摸頭,麵頰浮起一絲紅暈,他赧然道:“還不是您昨晚的賞錢給的太多了,比得上我一個月的月錢了,所以才嘿嘿。”
小二年紀不大,昨日天降一筆橫財,便馬上兌成銅板,中午就去街心的鋪子買了兩個大肉餡餅,吃一口就感念一句冷明珠這樣的豪士,故今日說的多了些。
“您這是來遲了,前幾日還沒死人的時候,武林會熱鬨著呢的,連著陶大公子也親自下場比試。不過現在莊子閉門謝客,可我一早聽客人說幾日便要過去吊唁,想來到時候大門就又開了。”
冷明珠聽著過幾日有人要去吊唁,便想著再等幾日。到時候吊唁的人一多,她隨大流混進去,也不會有人能注意著自己。
下一刻,她又突然想起蕭策來,這種事情陶家一定給瓊陽山莊去了帖子,隻是現在天氣一日比一日涼,也不知道那位養尊處優的莊主舍不舍得挪窩。
冷明珠打發了小二下去,胡亂幾口把麵吃了個乾淨,總覺得是在瓊陽山莊住了幾日,嘴巴都被養刁了,這樣一碗麵吃下去,嘴裡像是沒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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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明珠這兩日便不著急去陶家山莊,而是將撿回來的蟲屍仔細研究。
她自認看過不少書,曾今滄海宗有一個藏經樓,裡麵弟子能看的書,冷明珠基本上都翻過,可如今麵對這隻蟲子卻讓她無從下手。
她敲著那裝著蟲子的木匣,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拿著財寶箱卻沒有鑰匙的窮鬼,隻能圍著繞圈活活餓死。
冷明珠甚至連蠱蟲都想到了,可傳言能真正用蠱的南疆苗族在幾十年前就消失了,這麼多年也未曾聽過他們的訊息。
如果這個真是他們養的蠱蟲,滄海宗同他們又有什麼恩怨,要被下蠱滅門?
就這麼折騰了蟲段兩日,冷明珠連晚上睡覺都夢見蟲子活了生了一堆小的在自己身上顧湧,半夜驚醒才發現不過是做夢。
醒來便再睡不著,冷明珠床上緩了一會,還是不放心起來打開木匣,見那成兩半的蟲子還在,這才又躺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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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天,前來吊唁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冷明珠換了身不起眼的遊俠打扮混在人群裡往山莊趕,路上瞧見瓊陽山莊的馬車。
她立刻躲進人群可又忍不住往那邊張望,隻看見蕭家老夫人被紈曲攙扶下來,車子便駛走了。
蕭策真的沒來。冷明珠一時心裡被失落填滿,她安慰自己這不才是理所應當,這樣的天氣,蕭策又是個怕冷的性子,腿又不方便,肯定不願意出來。
她收回心緒準備轉身走人,誰知不小心撞上一人肩膀。
“抱歉。”冷明珠連忙道。
“無事。”
冷明珠回身站定,隻見這人麵相刻薄,身量高挑,袍子用的是隻有富人才買的起暗紋布料,唯一奇異地方是他在初冬已經穿上厚棉衣。
“您也是來吊唁陶莊主的?”
冷明珠沒想到他會主動搭話,怔愣了一下點頭道:“是的,您也是?”
那男人順著話頭接道:“是的,隻是我剛剛來,還不知要如何進去,這位兄台可認識路?”
“我也是才來,”冷明珠說完,想自己若是一人進去,又是生麵孔,難免引人注意,這時若是有人結伴,自然會減少外人眼光。
思及此,冷明珠便道:“這位兄台,不如我們同行?”
那男人似是猶豫一下便點了頭,他朝冷明珠抱拳行禮道:“在下姓鐘,單名一個濤字,敢問兄台如何稱呼?”
冷明珠道:“在下姓蒼,單名一個明字。”
“那便是蒼兄了。”鐘濤道。
二人互通名姓後便結伴入了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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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蕭老太太被紈曲扶著進門,她搭著紈曲的手小聲問:“六兒呢?”紈曲回頭看了一眼,悄聲道:“像是遇見了冷明珠,兩個人結伴走一起去了。”
老太太不輕不重哼了一聲,捏了捏紈曲的手道:“嘴上倒是說著不管彆人的死活,這下是又找著去了。”
“他是覺得冷明珠這個人好玩呢。”
蕭老太太笑了一聲道:“若是好玩便隨他去吧,玩累了就回來了,隻是可憐我這個老婆子一把年紀了,還要應付這麼些老家夥。”
紈曲本想笑一聲,可又覺得這樣的地方笑不合適,又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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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家山莊偏門讓散客遊俠進,正門才是讓收了請帖的門派山莊進。
冷明珠同鐘濤過了幾遍盤問才放行,等進了陶家山莊的院子他才鬆了一口氣。
自己方才隨口胡謅,還給自己安了一個“鐵棍旋風”的名號。倒是一邊的鐘濤直言是受過陶掌門恩惠,言辭懇切比冷明珠誠摯許多,看上去像是真來吊唁的。
鐘濤同她隨著人群走在院子裡,他不看彆人單垂頭看著冷明珠道:“你可知為何陶掌門去世之後不回逍遙門的玉明山,卻直接在了陶家山莊辦了喪事?”
冷明珠從未想過,她傻傻問了一句:“為何?”
“陶家山莊後山便是逍遙門掌門的埋骨之地,自然是在這裡下葬。”鐘濤與冷明珠對視半晌,見人低頭不言便拉著冷明珠又向前擠去。
冷明珠深記麵皮匠人囑咐,避開視線後又覺得冷落了人家,趕忙接話道:“原來如此,鐘兄怎得了解如此清楚?”
這句話一出,便見鐘濤表情奇怪看她一眼:“這事人人皆知,怎得蒼兄不知?”
冷明珠一時不知如何作答,以前在滄海宗的時候師父未曾說過,後麵蕭策也沒和她講過。
況且也無人平白無故拿著彆人門派的墓地說話,自己自然是不知曉的。
她以為自己露了馬腳正焦急時候,誰知鐘濤居然朝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