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明珠沒有什麼東西好收拾,當初來時的那身衣服已經被扔掉了,隻剩下一柄偽裝成棍子的擎蒼劍。
她拿著那把蕭策給他的佩劍,手在劍身上摩挲了幾下。
沒有多餘的花紋雕飾,僅僅是在劍柄尾上鑲了一顆黑色的石頭,抽出來的劍身泛著冷光,冷明珠拿著它上過擂台,自然知曉它的鋒利。
這是一柄好劍,但正是好劍,所以冷明珠才更不會將其帶走。
此行一去,尚且不知自己是否還能活下來,這樣的好劍隨著自己折去或落入他人手,都是冷明珠不願看見的。
縱使這劍不過是蕭策隨手送給她的,甚至在他眼睛裡可能連禮都算不上。但冷明珠覺得貴重,她每日擦拭劍身,悉心愛護,珍惜蕭策的這份心意。
若是說這莊子裡最細心的人,冷明珠覺得便是那位坐在輪椅上的蕭策了。
也正因如此,她最不想欠他什麼,雖然已經欠上了許多,但必須停止了,否則她會依賴他,會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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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明珠拿著那柄劍出了院子,她本想是交給婢女或者是那名叫影三的侍衛轉交給蕭策,但細想來,又覺得自己這樣失了禮數。
可是她遲疑了,因為她自知自己此行一去風雨飄搖,刀尖舔血,有今天沒明天,怕是再也沒有機會再見。
如此想著,冷明珠拿著劍問著路邊的下人,到了蕭策的院子裡。
快到地方的時候,她卻又躑躅起來:若是蕭策不在院子中,還在冷老夫人那裡,自己這一趟不是白跑?
這時黃昏交替,橙色的夕陽被夜色吞噬,蕭策屋子裡已經燃了燈。冷明珠瞧見那橙色的光,才下定決心邁步進去。
她站在院子裡,說了來意,等著婢女去通報。婢女進去,屋子裡的燭光晃了一下,印在窗子上的影子也一動。
而冷明珠便盯著那影子不移開眼睛,她也不知道為何走到了這裡倒有了不舍的感覺。
夜晚的風帶著寒意,刮在人身上跟刀割一樣。冷明珠感覺站了許久,才見著小丫鬟過來。
她朝冷明珠行了一禮,然後道:“莊主說劍您就留著吧,不必還了。”
冷明珠道:“這劍在我手中可惜了,還是留給更適合它的人吧。”她伸手想要遞給這個婢女,卻被她側身躲開了。
冷明珠知道這就是蕭策的意思,隻得將劍放在了院子中的石桌子上。
她朝蕭策的房間行了一禮,然後道:“若明珠有來日,必當牛做馬報答莊主恩情。”
蕭策在屋裡同她隔著一道牆,他坐在椅子上回頭看著窗子,窗上糊著厚厚的窗紙,看不清院中的樣子。他聽見冷明珠的話卻沒回答,隻用自己能聽見的聲音道:“誰稀罕。”
有些承諾何必說的這樣早。
他又坐了一會,院中再也沒有彆的聲響。小丫鬟便抱著那柄劍進來了,她不敢看坐在那裡的人,隻顫著聲音說:“莊主,她放下就走了……我……”
蕭策依舊是看著窗外,他瞥了一眼,道:“不是你的錯,這個就放在這裡罷。”
小丫鬟應了一聲,放下了東西又安靜退下了。
蕭策看著那放在桌上的長劍許久,最後扶著桌子站了起來。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桌前,抽出長劍,利刃出鞘嗡鳴鏗鏘。
蕭策在手上挽了個劍花,看著劍刃上自己的眼睛,喃喃道“也算不得是多好的東西,收下也無多大關係……”。
屋子裡又安靜了許久,才聽見他又冒出一句死腦筋。桌子上的燭火跳了一下,似是應和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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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明珠揣好那張人皮麵具,背著擎蒼到了門口,見著影三牽著一匹黑馬正等著她。
影三見她出來,便走過去將韁繩直接塞進了她的手上,又掏出一個荷包扔給她。
不等冷明珠拒絕,影三道:“莊主吩咐的,說是這些日子你當侍衛的工錢,結了一半,還有一半等你回來的時候再結。”
冷明珠握著荷包沉默一會兒,才將其放進了懷裡。她道:“我會回來的。”
不知是說與影三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冷明珠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山莊大門,深吸一口氣翻身上了馬,衝影三道彆,一夾馬肚子便朝著去陶家山莊方向而去。
路上夜風呼嘯,冷明珠手捏著韁繩,胸口的荷包卻像那日的手爐一樣,沉甸甸地暖著胸口。
冷明珠忽然十分希望她這孤狼一般為仇奔走的日子能快些結束,興許還能在今冬初雪前回到瓊陽山莊,聽上蕭策的一句揶揄,喝上一口今年送來的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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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露重,客棧的小二剛準備裝上門板準備打烊,冷明珠總算是趕到了地方。
黑馬再是千裡寶駒,這會兒疾馳一路,氣得喘著粗氣打著響鼻,氣呼呼地被小二牽走。
小店隻剩一間上房,冷明珠隻得住了進去。那位領著他上樓的小二道:“附近的那個什麼陶家山莊死了人,一些江湖人膽子小都不敢住了,都在這周圍找住處。這位客官,不是我說,您要是再來遲些,可能就沒房間住了。”
冷明珠瞧他年紀不大,但說話卻一套一套,看來是很早就出來做事,便從腰間拿出一小塊碎銀放到了他手裡。
“多謝這位客官!”那孩子見著賞錢眼睛都亮了,再不腹誹耽誤他睡覺的一人一馬,殷勤地領著冷明珠到了房間,又幫她將房間桌椅板凳擦了又擦,還問她用不用熱水。
冷明珠猶豫片刻道:“那便多謝了。”
小二應了一聲,歡歡喜喜去準備熱水。
等到冷明珠洗漱乾淨,小二又將房間裡的盆子端走,這才道:“客官,我們這裡住著的江湖人多,他們都是粗人嗓門大得很,早上若是吵著您了,還請多擔待些。”
“我知道了,你也早些去休息吧,”冷明珠衝他點點頭示意曉得了。
等著這小二合上房門走遠,她才吹了燈蓋上被子。
窗外傳來了幾聲梆子響,冷明珠本來閉著的眼睛立刻睜開,眼中清明絲毫沒有剛睡醒的迷茫。
她細細聽了一會兒窗外,旋即翻身而起,將擎蒼負在身後。
接著小心將窗子抬了起來,一腳踩在外麵的磚瓦上,一個起落便落在街道上。
冷明珠的房間本就在二樓,這輾轉騰挪間倒也沒有弄出多大動靜。
然後她就這更夫的打更聲,從懷中拿出一塊黑色布巾圍住下半張臉。這才運功腳下發力,朝著陶家山莊的方向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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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的鎮子本來人就不多,若不是一場武林大會,冷明珠怕還是不知道這個地方,她憑著記憶中路走,沒過多久便看見陶家山莊。
回憶起滄海宗血洗那日,師父唯恐背後下手之人還有埋伏,催著自己趕緊離開。而自己當時腦子裡也是一片混沌,便聽著師父的話折斷了師弟妹們的劍,然後放了一把大火將自己長大的地方燒了個乾淨。
現在想來,當時太多蹊蹺未曾好好調查。在陶家山莊,她明顯看出陶庭的狀態是藥物或是彆的原因才發了狂,如此狀態與她同門那時非常相似,可能下手之人也是一樣的。
但是同門的屍體已經被大火燒成灰燼,便是冷明珠現在想查也沒有地方可以查,所以隻剩下陶庭的屍體這一條線索。
雖然現在她也不能肯定是否會有所發現,但這是冷明珠現在為止唯一能確定與那日有關的線索,她不得不抓住。
陶家山莊此時大門掛著白綢,連著前幾日如白晝般的燭火也少了許多,這樣反而是更方便了冷明珠行事。
她在隱在莊子陰影中,時間有限,她需要快些找到停放陶庭屍體的地方,然後在天亮之前趕回客棧。
冷明珠心中急切,隻求著屍體還未入殮,若是放進棺材裡下了釘,她可真是要做撬棺材板子這種損陰德的事兒了。
冷明珠憑著記憶一路朝著莊子中間趕過去,等又過了一個回廊終於到了停靈的地方。
隻是她還沒高興多久,一眼便看見那黑色的棺木前跪著一人。
冷明珠緊蹙眉頭小心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她眯著眼睛仔細分辨,才確定跪著那人是陶飛光,這會兒他身著孝服,跪在那裡更顯得形銷骨立。
幾日之內親人幾乎全死,尤其是父親更是手刃幼子而自戕身亡。冷明珠聯想之餘心中不免有了兔死狐悲之情。
陶飛光跪在那棺材前的軟墊上,後背微微顫抖,像是在哭又像是馬上要暈過去一樣。這時院門外一陣腳步聲傳來,院中冷明珠將自己藏得更深,隻見平日跟在封正陽身邊的那個徒弟這時邁進門來,他手上一手提燈,還一手提著一個漆木盒子。
封斂將燈放在門口,提著食盒進了正廳,他先是跪在軟墊上衝陶婷棺材行了禮,這才衝跪著的陶飛光道:“立亭,你兩日粒米未進,稍微吃些東西吧。”
陶飛光搖搖頭,他眼睛看著燭火太久,一閉上便流了兩滴眼淚下來。
封斂見了歎了口氣,拿了帕子幫他擦掉:“你倒是說說,怎的你將那些下人都趕去休息,自己卻在一個人在此死撐,假若你父親見著你這樣,心裡又要如何想,你叫他如何才能安心?”
陶飛光淒然一笑,語帶苦澀:“靜言,我知你一片好心……”
封斂見他又要哭,隻得打斷他話頭,好說歹說才勸著已然撐不住的陶飛光往後頭去休息。
冷明珠等著兩個人走遠,確認這裡再沒有彆人,才從院子的暗處走出。
堂中停著三副棺木,兩副長一些是陶庭夫婦的,還有一副小一些,一看便知是那陶二公子的棺材。
她原以為這棺木已經下釘,心裡已然判定今晚要空手而歸,可等走近了卻見著棺材似乎還未封上。冷明珠心下一喜,伸手使力將那棺蓋小心推開。
可她推開一寸探頭往裡看時,卻才發現這棺木裡麵居然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