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老夫人換了身家常的衣服,正坐在妝鏡麵前讓丫鬟梳著頭。除去了金釵發飾,頭上顏色瞬間少了許多。
她摸了摸自己鬢間的銀發,長舒一口氣似是放下了什麼:“這頭上的珠釵一取,我整個人都輕鬆些。”
“要是嫌重了,明日便給您弄些絹花來,戴在頭上好看又不重。”紈曲笑著附和,又從妝匣取出一根翠玉簪替虞婉將垂著的頭發挽上。
虞婉透著鏡子看她,紈曲身量高挑此時稍稍弓腰,漆黑如墨的頭發落下一縷正搭在她的肩膀上,發間插著碧綠的寶石釵,耳朵上追著的珍珠耳線隨著動作輕擺。
“年紀大了,絹花還是留給你這樣的年輕姑娘戴才出顏色,”蕭老太太隔著鏡子與紈曲對視,目光溫柔道,“瞧見你,就像看見我年輕時候了。”
“老太太這才從嵩山逛了一圈回來,便動不動說自己老了,我看啊,您這身子骨還硬朗著,離老還有十萬八千裡呢。”紈曲說罷將簪子又緊了緊,叫老太太瞧瞧滿不滿意。
虞婉拍拍紈曲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笑道:“盼了幾十年,終於盼到這銀發滿頭,我還開心身邊人說我一句老呢。”
紈曲隻是嗔怪她這麼說自己,又蹲下來將落在地上的頭發撿起,細細團在一起,等著待會扔出去。
“這年一過便是六兒的生辰,這次二十加冠,我會請著族老他們來,你是他姐姐,籌備的事情還是要你多多留心。”
紈曲直起腰應了一聲,道:“老太太便是不吩咐,這件事我也是擺在心尖上的,隻是他的腿……我自是曉得您和他的為難,不敢多說什麼,”說到此她再也忍不住,語帶哭腔:但我每見著他揉腿我便難受,前兩日他做了噩夢,哭著說他腿疼……”
蕭老太太垂眼聽著,最後隻拉過紈曲輕輕在她背上拍了拍。良久無言,紈曲才聽見老太太在耳邊說:“且忍一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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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站著,便聽見外麵小丫鬟來通傳了一聲,說是冷明珠過來了,要見老太太。
虞婉說了一聲知道了,叫人先引進來坐著等。等紈曲將臉上的淚擦乾淨,眼睛上的紅消下去了,這才帶著她出來。
冷明珠一見老夫人,先起身行了個禮。
“不必這樣客氣,你是有什麼事情找我?”
冷明珠道:“晚輩這些日子承蒙老夫人照顧,心裡感激不儘。”
老夫人坐在主座上,點點頭道:“你也不必謝我,倒也是看在你陳銘師祖的麵子罷了,不過你能活到我找到你,也算是你自己的本事,謝不著彆人。”
冷明珠聞言,又衝老夫人行了一禮,道:“此等恩情,晚輩定當相報。”
“那你要怎麼報啊?”蕭策恰巧到了門口,便聽見冷明珠此言,他被影三推進門,先衝老太太問了聲好,才又看著冷明珠問了一遍:“問你呢,你要怎麼報啊?”
“六兒。”虞婉加重了語氣,蕭策這才斂了神色坐著輪椅到她身邊。
冷明珠卻對蕭策鄭重承諾:“在報了仇之後,冷明珠會回到瓊陽山莊,願為老夫人和莊主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虞婉笑了一聲,瞧著她說:“好好的,我要你的肝臟腦子乾甚?我瓊陽山莊不缺死士,也不缺下人,你便是一直住下也是沒甚關係的,六兒也少個同齡人,你能陪著他說說話也是好的。”
蕭策聞言哼了一聲:“紈姐也能同我說話,又不少她一個。”
冷明珠聽著這話心中悶悶,原來自己確實無需什麼報答,人家壓根不需要。
“還有旁的事嗎?”虞婉問。
“晚輩承蒙老夫人庇佑,但師門血海深仇,一日不報,明珠心中難以安定。如今我已發現了些線索,此來便是向老夫人和莊主辭行。”冷明珠胸中空蕩蕩的,她閉眼說出請求才發覺剛才悶悶的感覺叫做失落。
此言一出,蕭策和虞婉麵上的神色都變了變。
虞婉問:“你發現了什麼線索,且說來聽一聽。”
“晚輩不能說。”冷明珠搖頭道。
“這又是為何?”
冷明珠站直身體,看著冷老夫人鄭重解釋道:“若是晚輩告訴了夫人,便是將瓊陽山莊又拉進了這次事端,收留晚輩已經給莊主添了麻煩,況且此事怕牽扯眾多,瓊陽山莊隱世多年,此次情況又是敵暗我明,萬萬不能因為在下一人,而將山莊安危於不顧。”
“跟著我這麼幾天,說話倒是好聽了許多。”蕭策麵色不虞,嗤笑了一聲。
冷明珠此刻無比冷靜,她朝蕭策又行了一禮,道:“多謝蕭莊主這些日子的照顧,冷明珠謹記心中,不敢忘懷。”
“你不想說,便也罷了,但若是要報仇,也不急在這一時,”虞婉繼續勸,隻道著外麵風聲還緊,那些江湖人還在尋她,此時露麵不是明智之舉。
冷明珠心裡惦念著今日陶庭發狂時的樣子,若是等著這位陶掌門下葬,連他屍身也見不到,便一切都遲了。所以仍舊堅持要走。
見她執意要走,虞婉也不好多挽留,隻道:“你此次前去,可需我幫上什麼?”
“幫她做什麼?她的事情,讓她自己解決便是,”蕭策越聽越氣忍不住在旁邊插了一句,見冷明珠抬頭看他,語氣更是尖銳:“早知你是這樣想,我還替你找什麼人麵皮匠,直接說了冷明珠在我手上,還能幫你來一招引蛇出洞,省了你這些功夫。”
冷明珠頓了一下,趕忙解釋:“在下並非是這樣想。”
“怎樣想?你怎樣想關我什麼事?左右你願不願意瓊陽山莊都扯了進來,就算注意的再好,有人真想查,最後還是會追到瓊陽山莊頭上。”蕭策見冷明珠表情慌亂了起來,心裡的煩躁退了一些。
他又緩了語氣慢慢道:“你倒不如將發現了什麼說出來,我們興許還能出出主意。”
但冷明珠還是搖頭,氣得蕭策甩了一邊杯子罵道:“油鹽不進的丫頭,索性關了起來,彆讓人知道府裡有這麼一個人,給瓊陽山莊找些麻煩!”
“六兒!”虞婉嗬斥一聲,讓紈曲將蕭策先帶回去,但蕭策不肯走,蕭老太太便叫他在一邊安靜坐著,又吩咐丫鬟們端著一些零嘴糕點上來,放在蕭策手邊讓他吃。
她轉頭看著冷明珠,道:“六兒雖然說話急,但卻也不無道理,你在外千萬小心,若是走投無路了,回瓊陽山莊便是。”
“祖母!”蕭策喊了一聲,卻在虞婉看過來的眼神中,止了下麵的話頭。
虞婉衝冷明珠道:“且去收拾吧。”
冷明珠道了謝,卻見一邊蕭策在旁邊怒視著自己,心裡的酸澀止不住得往外冒。她也不知為何如此,隻是麵對蕭策鄭重道:“蕭莊主放心,在下便是死,也不會透露瓊陽山莊半個字。”
說罷又行了一禮,轉身離去了。
蕭策見她說了這句話就這麼走了,頓時火冒三丈。但老太太在旁隻能忍住,直衝著身邊正喝茶的虞婉道:“老太太你看看她,我不知冷明珠究竟知道了什麼,但是我確信若是她就這樣貿然前往,就是去送死,她若是現在死了,那您當初救她又有什麼用呢?”
“明知是送死,還要去,你說她蠢不蠢?”蕭老太太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輕輕擱在了桌子。
蕭策憤憤罵道:“一個蠢字還不足夠,簡直是死腦筋,氣死我了。”
老太太聽他這樣說,一下笑了起來,笑著笑著聲音漸漸止住,隻是眼角卻出了淚,她抬手將眼淚拂掉。
“我原以為再也看不到這樣蠢的人了,”她說著搖搖頭,輕聲道,“實在是太像了。”
蕭策沒懂:“像什麼?”
“像你祖父,”老太太提到那位亡夫,麵上笑容更似懷念,“那時候所有的人都勸他同我斷了聯係,他師父不讓他來找我,他便直直跪下給師父磕了幾個響頭,說了句不孝便來尋我。”
虞婉說著搖了搖頭,語帶哀傷:“我問他為什麼要來,他說同我定了婚約,我便是他未過門的妻子,而且他說他不信瓊陽山莊是練那等陰邪功法的門派……如今他要是還在的話,定要罵我的,終究還是辜負了他的信任,走了邪路。”
“老太太……”蕭策見她如此,趕忙上前安撫道:“祖父定不會責怪著您的,他在天上也是同您一樣,日日念著想著您呢。”
虞婉笑了說著撫了撫鬢邊的頭發道:“他定是念著我的。”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虞婉才又道:“冷明珠的事情你若是擔心,派著影衛暗地裡跟著便是,眼下快入冬了,還是你的身子要緊。我同紈曲已經商量過了,你二十的生日要好好操辦著,你也不必多管,隻需每日快活便是夠的了。”
蕭策道:“本不用這麼大架勢。”
“用的,便當是給你天上的爹娘看的吧。”虞婉這樣說了一句,蕭策抿嘴沒有再說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