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策同蕭老太太在房裡坐著,下人在下麵把帶來的東西裝箱,人來人去卻沒發出一點聲音。
老太太打進屋麵上一直沒有什麼表情,話也不說一句。蕭策坐在桌邊也不吭聲,隻是手一下一下扣著膝蓋。
老太太本想晾他一陣,見他動作忍不住皺眉道:“膝蓋不舒服?”她伸手在蕭策膝蓋上輕輕揉了兩下,又道:“待會叫三娘過來給你看看。”
蕭策連忙道:“不必了,都到了這個月份,也是難受的時候了。”
“那過幾日安置好了,再請三娘到府上去住幾日,到時候再好生給你瞧瞧。”蕭老太太又囑咐了幾句,臉上的表情才緩和了些許,這才問起今日的事來。
“我本是過去向陶飛光辭行,但去的時候下人們說他不在,我正準備走,便聽見了裡麵的動靜,下人們把門打開這才出了剛才的事。至於冷明珠……”蕭策頓了一頓,道:“我也不知道她的。”
虞婉道:“她那邊你暫且不必管。”
“可是祖母……”蕭策不自覺語氣帶了焦急,見老太太看向自己,才道:“若是冷明珠的身份被發現了,又要如何?”
“發現了便被發現了,”虞婉輕巧說了一句,似是根本沒有聽懂蕭策言語中的擔心。
“難道你也以為是冷明珠做的?”
蕭策搖頭,雖然冷明珠功夫不錯,可遠遠到不了能屠了全門還可全身而退的地步。
“那便是了,她隻要好好活著,等著我去見你祖父的時候,能好好有個交代便行了,至於旁的事……”蕭老太太站了起來,輕聲道:“便也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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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東西已經收拾好了,紈曲過來通報著說是已經可以出發,這樣老太太才點了頭,叫了下人們伺候著蕭策上車。
在院門的時候,卻遇見了正等著的封正陽還有陶飛光二人。
封正陽見著蕭老太太出來了,稍稍彎腰拱手道:“老夫人。”
虞婉看他一眼,道了一聲封宮主,卻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無奈封正陽隻能繼續道:“今日封某言語之間多有得罪,還望老夫人包涵。”
虞婉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稍稍轉頭衝站在身邊的冷明珠吩咐,讓她把蕭策先扶上車。
待到蕭策上車之後,她方才道:“陶掌門突然去世,封宮主心情悲痛,我可以理解。不清醒時候說的話,算不得得罪。”
封正陽聽著這話心下不虞,麵上僵硬了一下,隨即道:“老夫人能這樣想,是體恤晚輩了。”
虞婉點點頭,又見著他身邊站著麵色憔悴的陶飛光,心裡一軟又衝他安慰了幾句。
蕭策坐在車上,伸手將簾子掀開了一點,瞧著老太太還在下麵說著話,便又放了下來。冷明珠坐在他身邊看著他,蕭策一轉頭便見著她直刺刺的目光。
“你看著我做什麼?”
冷明珠連忙避開頭道:“沒什麼。”
冷明珠低下頭,心裡還在糾結究竟要不要告訴他,陶庭那個樣子同滄海宗那時候一模一樣,但是若是告訴他,就是將瓊陽山莊也牽扯進來,況且這次就差點讓他受傷,若是當時沒有那名護衛和自己同時在……
冷明珠思及至此,更是肯定了將此事埋在心底的想法。但蕭策看她這鋸嘴葫蘆的蠢樣就著急,直接伸手抓著旁邊矮桌上的一個橘子砸了過去。
他道:“你倒是說還是不說。”
冷明珠悶悶道:“本就沒什麼好說的。”
蕭策看著 她眯了眯眼睛,冷明珠低頭不言的樣子,怎麼看都是心裡有事,若是往日蕭策便當做沒看見,隨她去了。可今日冷明珠先是不聽自己的話朝著陶庭追去。現在有事一副心裡有事欲言又止的樣子,蕭策心裡的火騰得就燒了起來。
他冷笑一聲:“愛說不說,像是誰還稀罕聽。”
冷明珠不知道自己那句話又說錯了,惹得蕭策突然這樣大的火氣。赧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往一邊馬車角落裡靠靠,努力讓蕭策看自己更順眼一點
蕭策雖然年紀大脾氣壞,但從某個角度來說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得讓著他,冷明珠坐在一邊這樣想著,卻不知蕭策坐在一邊看她這慫樣更是窩火,乾脆閉了眼靠倒在旁邊的軟枕上,懶得再看她。
冷明珠坐在一邊,見著他閉著眼睛靠著,便將一邊暗櫃裡的毯子拿出來,抖開了蓋在了蕭策身上。
冷明珠靠近的時候蕭策就有了感覺,等身上一沉他才睜開眼睛。他看了冷明珠一眼,本來正憋著火氣被這床毯子壓了下去,又這才閉眼道;“哼,你也休息會罷。”
等到紈曲扶著蕭老太太上車的時候,便見著冷明珠坐在一邊打了個手勢,又指了指蕭策。老太太看過去,見著蕭策已經睡著了,更是將動作放輕了一些。
影三坐在前麵駕車,聽見紈曲裡麵示意,一揚馬鞭,車便搖搖晃晃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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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飛光看著瓊陽山莊的人徹底走完了,這才衝身邊的封正陽行禮道:“多謝封師叔,若不是師叔,我怕是……”
封正陽趕快將他扶起,一臉疼惜:“你何必如此?你是懿軒的孩子,我照顧你自然是應該的。”
陶飛光苦笑了一聲隻道:“多謝封師叔了,隻是瓊陽山莊這一走,彆的門派聽到了也是要走的,這次的武林會眼看是舉行不了了。”
“本就是麵子上的事情,舉行不了便舉行不了了吧,”封正陽頓了頓,又安慰說:“你不必憂心,若是你的那些師伯師叔怪罪,便說是我得罪了蕭家老夫人的緣故。”
陶飛光點頭:“這次父親和二娘的後事,唯恐哪裡失了分寸,便還請師叔多提點我。”
封正陽道這是自然。
“父親雖然同夫人恩愛甚篤,但夫人終究是續弦。母親在世時候,父親便同她說過‘生同衾,死同穴,一生一世一雙人。’我便想著還是將父親和母親合葬在一起,也算實現父親生前所想。”陶飛光說著眼含淚光,哽咽:“母親去世時候,父親同我說還有他在,可如今……”
封正陽見他麵色蒼白,連忙道:“既然是懿軒說過的,便按照他說的去做,你是個好孩子,你父親母親九泉之下,也得安息了。”
陶飛光搖搖頭,隻笑了笑。
見他傷心如此,封正陽本就不善言語,也就沒有再多說,隻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權作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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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家山莊本就在京郊,離著瓊陽山莊的彆莊也隻一個時辰的路程,加上今日天色已晚,若是進城又要過城門一道檢驗,怕是還有一番好的折騰。
故而眾人便徑直去了彆莊,等快到的時候蕭策便也睡醒了過來,他手抬起簾子看了一眼,外麵的冷冽的風一下吹了進來,他縮了一下脖子,連忙將簾子放下說:“倒是許久沒來過這裡了。”
紈曲在一邊笑道:“是了,去年老太太不在,少爺也懶得動,便也未到京中來,隻在莊子上待著了。”
又走了一段,馬車終於停了下來。紈曲先下了車,扶著老太太下來。冷明珠跟著跳了下來,正準備伸手去抱蕭策,便被影三叫住了。
“蒙塵,你去將後麵車上的東西搬一下,待會便有莊子裡的人來接。”
冷明珠愣了一下,正準備說話,便見著蕭策從裡麵伸出手,接著影三便抱著他下來,放在了早先就準備好的輪椅上。
蕭策坐在輪椅上看他:“影三不是叫你去搬東西的?你怎的還不去?”
“我……我這就去。”冷明珠說完便轉身過去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自己像是個外人,一股悶脹感堵在胸口。可能是今日束胸勒緊了,冷明珠想。
她走到後麵的車邊,剛剛往下搬了兩個箱子,莊子裡的下人便過來了。他們衝蒙塵行了個禮說他們來就好,就將冷明珠請到了一邊開始搬運行李。
紈曲見著冷明珠一個人站在哪裡,便喊了一聲:“蒙塵,過來吧,我們進去了。”
冷明珠應了一聲,匆匆趕上,走到了莊子門口,她抬頭便見著黑色的匾額用金漆龍飛鳳舞寫著銘婉山莊四個大字。
這名字好奇怪,冷明珠想著便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紈曲見了道:“這名字是從老爺子和老太太的名字各取了一個字得的。”
“原是這樣……”冷明珠點點頭,原是這個銘。
她隨著紈曲進了莊子,這裡倒是同瓊陽山莊富麗堂皇的模樣不同,白牆黑瓦,廊橋穿水而過。紈曲一邊走一邊道:“這裡照搬的是蕭家老宅的樣子,你且記住些路,不過就算迷了方向也不要緊,左右路邊也是有下人在。”
冷明珠點點頭,應了一聲。
同在莊裡不一樣,最近用不著在外麵拋頭露麵,冷明珠被安置在偏僻客房,見人少了麵上的偽裝也卸了下來,隻給她留了一張麵具應急,這張比較一般的更加輕薄一些,隻需平日出門帶著。
等引路下人離開,冷明珠一瞬卸下力氣仰躺在柔軟床褥中,她摩挲著身邊被裹得嚴實的擎蒼,閉上眼。
黑暗中,冷明珠眼前浮現起一片火海,同門師兄妹的屍體堆疊在那裡瞬間被火焰淹沒,旋即同門的哀嚎和陶庭的怒吼重疊。
冷明珠驀地睜開雙眼,她攥緊了手,心中暗暗下了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