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裡燒著的銀炭發出劈啪響的聲音,晌午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投在鋪滿宣紙的桌麵上,隻覺得暖烘烘的。
蕭策剛剛睡了一覺起來,又被這太陽一照整個人都懶懶的,眼下紙張暖的晃眼。他頭上的發冠早就被拆了去,隻用一根千絲線束著發,身上穿著一件月白長衫外麵罩著紅色外袍,隻不是白日裡上繡金線的件。
一名身著黑衣的男子跪在地上,蕭策斜眼掃一了下,手拿著筆在紙上隨便圖畫著,隨口問:“天下當鋪皇商那麼多,要找根簪子來我這裡做什麼?”
那黑衣男子答道:“官家的意思是平日裡讓我們留心著,一發現了就買下來。”
“當真是把我們瓊陽山莊當三教九流的消息窩了。”蕭策皺起眉將筆一扔,筆上的墨一下濺在了他白色的衣袖上。
“嘖,”蕭策不耐煩地甩了甩袖子,衝著地上的人道:“就說是找簪子,也得要給個樣子吧,去問什麼樣子,你再布置人下去留意著,找到了送過去就是。”
地上的人應了一聲,遲疑道:“前兩天候相爺來了信,問您是不是在京中過年。”
候相爺?蕭策聽到這個稱呼笑了一聲:“如今他也已經是相爺了。你回信給他,就說我今年我在京中過年,改日定當登門拜訪。”
說完蕭策又頓了一下,囑咐一定是要他親自去回。
那人得了令下去,剛剛開門準備走,便又被叫住。
“影三,我記得你上次說,你去滄海宗的時候,那些死人的佩劍都被折斷了?”蕭策在紙上點了點,抬眼看他。
影三點頭,補充道:“切口整齊,不像是自然折斷倒像是被人砍的。”
蕭策點點頭,手下未停:“還有彆的奇怪的地方嗎?”
“沒……沒有了。”影三被問得心裡打鼓,之前便被莊主這樣問過一次,當時也實在想不起來有什麼奇怪的,更不用論現在了。
“你下去吧,記得簪子的樣子問到了給我也送一份過來。”
影三出去了,房間裡又安靜了下來。
...
蕭策將筆掛在一邊,伸手進筆洗裡麵弄了點清水,想將袖子上的墨點揉了去。
那幾個墨點子原本還是小小,但被蕭策一揉,那點子黑色暈開了,手稍微拿遠一看倒是比開始更加明顯。
蕭策心想著要是讓老太太知道,少不得又要笑自己是沒長大的花貓,墨水也要玩在身上,加上紈曲知道了,更是要長籲短歎一番,那欲語還休的口氣想得蕭策心裡一陣氣短。
想到這裡,他扣了扣自己膝蓋,手撐在桌子上慢慢站了起來,隻是膝蓋上傳來一陣刺麻,腿還有些發抖。等他緩了一會,這才扶著桌麵一點一點挪起小步子來。
適應了一會,步子便稍微大了一點。
剛走了幾步,蕭策便已經感覺力氣用儘,腳腕處有蟲弑般的困痛,正準備挪回輪椅旁去,便聽見外麵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他心裡一急,手上也脫了力,一下摔在了地上。
...
冷明珠剛剛從擂台上麵下來,暗紅的勁裝上還有著血點,噴在胸口處倒像是狀元遊街時的紅花。可她這會兒胸腔裡的心臟還猛跳著,呼吸還有點急,等到了蕭策的書房外,腳步卻停了下來,整理了一下衣服準備敲門,便聽見裡麵傳來一陣東西倒在地上的碰撞聲。
冷明珠心裡一跳,一下推開門,便見蕭策趴在地毯上,頭發散了一地顯得伶仃單薄,輪椅也倒在了他旁邊。
“有沒有事!”冷明珠趕快走過去將蕭策抱起來。
蕭策抓著她肩膀喊:“彆動彆動!疼!”
冷明珠一下不敢動了,她小心問:“是摔著哪裡了?好好的怎麼一下摔著了。”
“閉嘴!”蕭策咬牙,總不能說是因為你的腳步聲,嚇著自己才摔了,他伸手猛地扯了一下冷明珠的頭發,恨聲道:“哪裡都疼!”
剛剛一下摔下來,也不知是怎麼個姿勢,蕭策將手和屁股都狠狠摔了一下。現在隻覺得自己的屁股火辣辣得疼,手也像扭了一下。
冷明珠立即不出聲了,小心抱著蕭策往一邊的軟榻上挪。
蕭策覺得手疼的厲害,不自覺地用力拉扯冷明珠的頭發。冷明珠被他扯得頭皮疼,但也不做聲,隻是抱著他的動作更小心了點。
待她把蕭策放到床上,這才鬆了一口氣,隻是抬眼瞪著蕭策,一雙水汪汪大眼睛把人從頭到腳掃了個遍:“怎麼一下摔倒了?是不是那個輪椅壞掉了。”
“沒有壞,你去扶起來。”蕭策雖然總使喚冷明珠抱著自己去這兒去哪兒,仿佛沒把男女大防放在心裡,但第一次兩人臉湊著臉靠這麼近耳根也有些發熱,忙找話頭引開了她的注意力。
冷明珠終於挪開事項,蕭策輕輕將自己衣袖挽了起來,看著手肘的地方已經發紅,估計過會就青了,輕輕碰了一下,就疼得吸氣。
冷明珠將輪椅檢查了一下,發現並無損壞的地方。剛剛準備告訴蕭策,就聽見他吸冷氣的聲音,聞聲望去發現他手肘上紅了一大片。
這位養尊處優的少莊主天生皮膚就白,加上又腿腳不便出門,這摔了一跤產生的紅在白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眼。
冷明珠輕輕抬著他的手,在旁邊按了按,問:“這裡疼不疼。”
“疼!彆按了!”蕭策本來就疼的厲害,被冷明珠伸手一按眼淚都快出來了,下意識就想把自己的手抽回來。
但這次冷明珠抓著他的手臂不讓他收回去,皺著眉道:“彆鬨,我看看你骨頭傷到了沒。”手下又放輕了點力道。
待到發現確實沒有什麼事情,冷明珠便道:“沒有傷到骨頭。”抬頭一看卻發現蕭策眼睛都紅了。
蕭策瞪她一眼,將自己的手臂抽了回來。
冷明珠有點尷尬,心說這人明明比自己年長幾歲才對,怎麼這麼嬌貴了,倒像是以前宗門裡師弟養的碧眼白貓,一點委屈就要喵喵告狀。轉念一想把男人比作貓總歸是失了禮數,趕忙咳了兩聲問:“還有哪裡摔到了?要不要叫大夫過來看看。”
“不用。”蕭策覺得屁股已經不怎麼疼了,但是手肘還是疼得厲害,本想皺眉嗔怪兩句,但又見冷明珠神色又是關心又是愧疚,表情倒像是疼惜多點,趕緊自己伸手又揉了揉強裝不疼,這才看見冷明珠的身上還有血跡。
冷明珠看他自己動手揉個不停,便問:“有沒有藥酒?”
蕭策想了一會,道:“應該在那邊的櫃子裡,你找找。”
藥酒有股味道,蕭策不是很喜歡。他將自己的袖子挽起來,冷明珠便抬著他的手臂輕輕揉著藥酒。
蕭策低頭看她光潔額頭上潮汗痕跡,問:“擂台上剛下來的?”
冷明珠點頭。
“被人打下來的?”
“不,自己下來的。我是台上最後一個人了。”
蕭策點點頭,以冷明珠的實力,能夠成為最後六個人也是情理之中。他問:“受傷沒有?”
冷明珠搖了搖頭,但看著蕭策望著自己又點了點頭。
“隻是被人打了幾下,沒流血不礙事的。”冷明珠看了幾眼有想起給她變裝的婦人說少與人對視,說著又低了低頭,道:“我身上的血都是彆人的,不是我的。”
蕭策皺著眉:“那你也不換了件衣服再來。”
冷明珠幫他揉手臂的動作一頓,慢慢說:“是我心急了。”
“心急什麼?”蕭策聞言一笑,抬了抬自己的手臂讓冷明珠抬起頭來。
“沒有急什麼。”冷明珠看著他,她也不知自己怎麼想的,便是一下擂台覺得應該讓蕭策先知道這個消息,讓他知道自己並不是無用之人。心急火燎地往回走,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離蕭策的房門隻有幾步了。
如今聽他這樣一問,冷明珠想了一想,照實說:“隻是覺得應該讓莊主早點知道這個消息。”
蕭策應了一聲,默了一會又問:“最後剩下哪些人。”
“逍遙門的陶飛光,滄浪涯的餘水,鳳秀閣的朱玉蘭,還有兩個我不認識的遊俠。”冷明珠道。
滄浪涯和鳳秀閣也算是江湖上的一流門派,一個以刀法出名一個以軟鞭製勝,鳳秀閣倒更奇特一些,興許是掌門是女子的緣故,裡麵的女弟子是占大多數的。
隻是兩個弟子蕭策卻了解得不多,他又問:“餘水和朱玉蘭的功夫怎麼樣?”
冷明珠沉默了一會沒把臉和名字對上,隻得尷尬說:“沒有注意。”
蕭策歪了歪頭看她,突然笑了一聲說:“冷明珠,你是不是以為我什麼都知道?”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冷明珠連忙解釋,她結結巴巴說:“隻是我覺得……他們應該不會比……陶飛光厲害。”
蕭策一臉了然,這個冷明珠雖然平時呆的像隻麅子,腦子也不好使。但是居然還有點傲氣。
“行吧,你自己心裡有數就好。彆到時候陰溝裡翻船,沒地方哭。”
冷明珠乾巴巴說了句知道了,耳根浮起一輪紅。
...
擂台賽隻有一日,後麵兩日倒是讓江湖人自由挑戰的時間。蕭策叫冷明珠就待在院子裡好好練習,彆跑出去拋頭露麵,引些麻煩來。
冷明珠一一應了。
“老太太和紈曲呢?”
冷明珠一愣:“應該還在那邊吧,我來得急沒注意。”
“你倒是真的心急。”蕭策手肘還是酸麻便往旁邊揮了一下,誰知藥酒的塞子冷明珠似乎沒有蓋緊,裡麵的東西一下潑了出來。
藥酒的氣味頓時在房間裡彌漫開,蓋過了旁邊熏香味道。
蕭策的袖子上濕了一塊,他皺著眉湊過去聞了一下辛辣味道直衝腦門,頓時被這個刺鼻的味道一下害的臉都皺了。
“你怎麼都不把塞子塞緊!”蕭策瞪著冷明珠吼了一句。
冷明珠道:“我也沒想到你會碰倒……”
袖子上的藥酒味道刺鼻,連著裡麵的白衣袖子也被潑在上麵的藥酒染成了黃色。蕭策看著袖子上墨點和藥酒融在一起,恨不得直接把這件衣服扔了去。
他看了眼正拿著書桌上的乾布擦藥酒的冷明珠,心念一動。
“冷明珠,這件衣服是你弄臟的,你得給我洗乾淨。”
蕭策盯著她一字一頓地說:“你得自己親手洗,不要想要彆人幫你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