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蕭策坐在椅子上,這會兒腳上的鞋襪剛脫了,正赤腳踩在腳踏上。腳趾尖皮膚青白不像是正常人的皮膚,倒像是死了幾日的屍首青青白白血色全無。
紈曲端著一個木盆進來,蕭策聞見了藥味,皺著眉伸頭看了一眼,黑乎乎的藥湯在木盆裡晃蕩了兩下,烏漆嘛黑裡映出一張刻薄嘴臉。
“今年這麼早便開始準備了?”蕭策將腳沉浸盆裡,皺著眉嘶了一聲。
紈曲握著蕭策的腳腕輕輕揉了揉,緩聲道:“今年看樣子比往年要冷,況且京城更北,不比在莊子裡暖和,方才老太太便吩咐著現在就準備著上,省的你難受。”
“京裡的莊子收拾好了沒有?”蕭策的腳剛剛放進去沒多久,額頭上就出了細密的一層汗,紈曲見了趕快用帕子給他擦去。
“我自己來。”蕭策從她手裡將手帕抽出來握在手裡。
紈曲坐在一邊不出聲,但過了一會便紅了眼睛,轉開身用手將流出來的眼淚擦了去。
“好端端的哭什麼?”蕭策笑了兩聲,但是馬上麵色慘白又咳了兩聲,倒是讓紈曲臉上的眼淚流得更凶了。
紈曲坐到他的腳踏上,伸手出手輕輕捏著他的小腿,眼淚一個勁地掉。
她一邊擦眼淚一邊道:“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蕭策歎了一聲,拿帕子給她沾了沾眼淚:“我能活下來便是好的,如今有吃有喝的,旁的事也不用我想,這樣的好日子不要到頭才是。”
“可你的腿又算是怎麼回事呢?少爺,我不求你彆的,隻求你好好的,我便滿足了。”紈曲哽咽著捏著帕子,抽泣的聲音更大了些。
蕭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膝蓋,輕聲說:“紈姐,當年你隻求我活著,如今是你貪心了。”
紈曲身體一頓,欲言又止,終究是一聲歎息,沒有再說什麼。
...
過了一會外麵傳來了腳步聲,紈曲扶著蕭策的腿從盆裡抬出來,又用了乾淨巾子擦乾淨,這才放進了被子裡。
蕭老太太推開門走進來,後麵還跟著冷明珠。
“老太太。”紈曲行了個禮,端著木盆出去了。
冷明珠聞見一股藥味,皺了皺眉朝紈曲端出去的木盆裡看了一眼,烏墨一般的水,水麵上竟然一絲熱氣也無。
紈曲步履輕快速度不慢,可冷明珠眼尖,隻一搭眼的功夫已看到盆子邊已然掛了一層薄霜。
...
蕭老太太行到床邊坐下,伸手在蕭策被子裡摸著了一個熱乎的湯婆子,這才點點頭道:“京中這邊天涼的早,你身體不好,自己多注意些。”
“知道了,”蕭策靠在枕頭上,看了眼站著的冷明珠,撇撇嘴道:“怎麼一回來您倒是和旁人忙著說悄悄話,都不管我了。”
蕭老太太笑了,她伸手拍拍蕭策的手道:“多久不見,六兒竟然是越長越小,又同祖母撒起嬌來了。”
“倒不是撒嬌,就是好奇你們兩個說了什麼,”蕭策哼了一聲,又道:“不告訴也行,就是祖母之前答應我的玉得過年前給我。”
蕭老太太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應道:“好好好,都聽你的,祖母也覺得隻有那樣的玉才配得上我們家六兒。”她轉頭叫了冷明珠坐,又道:“方才不過是同她說了幾句這幾日的安排,倒讓你生了脾氣,是祖母不好。”
冷明珠看著蕭老太太同蕭策說話的樣子,這才明白了為什麼這人的脾氣那樣嬌氣,雖然這位老哥已經十九,但若是自己有這樣一個祖母,怕也強不了蕭策多少。
蕭老太太又陪著蕭策說了會話,又道:“這幾日便讓紈曲同冷明珠練上幾下,她劍法雖然熟練,卻沒怎麼同人過過招,少了殺氣,這樣上戰台定是要出醜的。”
“出醜便出醜,左右輸了也不過是她自己吃虧。”蕭策有些不同意。
“現在冷明珠的身份是瓊陽山莊的弟子蒙塵,跌了臉麵連帶著出醜的還有你這個蕭莊主。再說了他是你祖父的門人,我總不能看著不管的,”蕭老太太又拍了拍他的手,假裝嗔怪:“倒是你調皮,叫拿著她的消息做彩頭,不然哪裡有現在的事情。”
蕭策沉默了一會,才道:“那祖母說什麼便是什麼吧,隻是都讓紈曲陪她練手,還奪不得魁首,我是要罰的。”
“都依你都依你。”
紈曲這時候敲響了門:“老夫人,梅夫人送了話過來,說是酒菜都備好了,請您過去呢。”
“知道了。”老夫人起身又囑咐了蕭策兩句注意身體才走,臨走時又叫冷明珠日常的練習不要鬆懈了。
冷明珠連忙點頭,等著老太太走了才鬆了一口氣。比起蕭家的老夫人,她倒是更願意同蕭策待在一起,雖然蕭策喜歡捉弄她,但起碼不讓自己時常都繃著一口氣,放鬆不下來。
蕭策看她一眼,問:“你緊張什麼?老太太隻是叫你抓緊些練習,又不會吃了你。”
“我沒這個意思,老太太是個好人。”冷明珠道。
蕭策:“老太太同你說了什麼,看上去你高興的很。”
“沒有,隻是給了我兩本功法叫我看著。”
蕭策原先也猜到了老太太怕是會給冷明珠點什麼東西,但是沒有想到這人居然就這麼直接告訴了自己。他臉上笑了一笑道:“你倒是直接。”
“原也沒有什麼好瞞著的。”冷明珠想著這功法也是瓊陽山莊的東西,老太太既然給了自己,便是同蕭策說過的,瞞著不說也根本沒意義。
蕭策側了側身看著她:“什麼功法,拿出來給我瞧瞧。”
冷明珠聽著便從衣服裡拿出了兩本書來。
蕭策叫她坐到床邊來,說隔著太遠看不到。冷明珠怕自己身上的衣服不乾淨弄臟了他的床,便從桌邊搬了把圓凳坐在床邊。
那兩本書封皮上都是空的,蕭策看了一眼便道:“你翻著給我看看。”
這兩本書一本是內功心法,還有一本是劍法。蕭策一邊看一邊道:“有些是祖母的字跡,有些又看著不像,不過看墨跡應該是很久以前寫的了。”
冷明珠點點頭,隻是她心裡卻又有一番計較,這劍法看著眼熟,倒是同自己修習的極天劍法十分相似。但是細細看去又是不一樣的,她在心裡比劃了幾下,隻想現在回去將這本劍法練習一番。
蕭策見她看得出神,也不再留,便說:“我困了,你回去自個慢慢練吧。”說著揉了揉眼睛,看上去真是困了,要歇上一覺。
冷明珠將書又放回懷裡,扶著蕭策躺下,替他掖了掖被子才出去。
“你倒是這些照顧人的事做的熟練。”蕭策衝著他道。
“從前師弟師妹小的時候也是我來照顧的。”冷明珠笑了一聲,又走回來替他將窗上的布簾放下來遮住外麵照進來的光,這才真的掩了門出去。
蕭策看著她的背影想,冷明珠師弟妹小的時候她又才多大,不過是半大小孩帶著小小孩。腦袋裡想了一下那個畫麵,個兒不高的一隻小麅子後頭墜了一溜水兒的炸毛兔子,忍不住笑了一聲,這才翻了個身閉眼睡了。
...
一覺睡過了黃昏日落,等到蕭策翻了個身醒的時候,房間裡已經是漆黑一片,隻門外廊上的燈籠的一點燭火映在門上。
他又在床上賴了一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膝蓋,又閉著眼睛眯了一會,等著覺得肚子是真的有點餓的時候,這才撐著坐起來。
“紈姐。”蕭策喚了一聲,但卻無人回應。
他皺了皺眉,又喚一聲,這才有人應答。門被推開,守在門口的小丫頭進來了問:“莊主可是要起了?”
“起吧,紈曲人呢?”蕭策問。
“紈姐姐在蒙塵院子裡。”
小丫頭將房裡的蠟燭點燃,這才出去端熱水。蕭策收拾了乾淨,下人說晚飯已經準備好了,正在爐子上煨著。
蕭策一撣身上的袍子,得知老太太還在梅鶴山莊的院子裡沒回來,便道:“先擺上吧,推我去蒙塵的院子。”
小丫頭應了一聲,推著他去了。
...
蕭策還未到冷明珠的院子,便聽見了聲音。待到院門口的時候,他便叫住了小丫頭,隻坐在輪椅在院門口並不進去。
院裡燃了燈燭,但是卻不多。這天色漆黑的,這點燭火也不過勉強能看清個人影,聊勝於無而已。
冷明珠和紈曲在院中過著招,身影晃動帶動了風,惹得燭火一陣搖動。
因著和冷明珠過招,紈曲換了一身勁裝,不再是青衫螺黛的樣子,她腦後高高束起的頭發隨著動作甩動,比平日裡看著更加年輕。
蕭策看了她一會便移開了自己的目光,轉看向了冷明珠。他還未曾看過這人動起手來是什麼樣子,此次有了機會,自然是想要仔細看看。
院中兩人都持劍而立,劍身上不時反出亮光。
蕭策知曉紈曲的功夫如何,說句大言不慚的話,在他心裡,這一輩的名門弟子們少有讓紈曲能正眼看的。
而滄海宗近年也是不怎麼出世,蕭策也未正式看過極天劍法同人過招是怎樣。
但今日一見,發現冷明珠能和紈曲打得不相上下,心裡難免驚訝一番。
不知道祖母知不知道這些,蕭策摸了摸輪椅的扶手,眼見著剛剛分開的兩人又纏鬥在了一起,這才喊了一聲。
“你們還要打到什麼時候去?”
鬥在一起的兩人一下分開,紈曲見是蕭策來了便收了劍。冷明珠見狀也將自己的劍收起來,抱拳道:“多謝紈姐姐指點。”
紈曲衝她點點頭:“冷小姐客氣。”
蕭策被推過來,他伸手拉拉紈曲的袖子問:“可受傷了否?”又白了一眼那邊擦汗的喪喪臉,“你怎麼讓她叫你姐姐。”
她笑著道:“未曾,我比你年長,你又比她大,可不就叫我一聲姐姐,”怕蕭策又要為難她,趕緊衝蕭策身後的小丫頭道:“你先推著莊主回去用飯,我去收拾一番再去。”
蕭策哼了一聲勉強同意這麼稱呼:“那叫人將菜先熱著,我等他們一起吃,左右老太太晚上不回來,我一個人吃也是沒意思。”
小丫頭領了意思,推著蕭策走了。紈曲衝冷明珠點了點頭,也回了自己的房間。
而冷明珠站在院子裡,她倒是沒把蕭策的責難當回事,隻將剛剛同紈曲過招的過程仔細想了一遍。不知為何,她總覺得紈曲的劍法同極天劍法相似,但是卻又不一樣,施展之中總有彆扭之處,倒不像是劍法。
想來想去,肚子竟發出咕嚕一聲,又是一陣夜風刮過,被汗透的後背一陣發冷。
還是先泡個熱水,安慰下自己的五臟廟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