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彩冷明珠(1 / 1)

中秋剛過了沒幾日,天氣反複落了幾場雨,驟然間就冷了下來。

冷明珠頭一次在外過中秋,抱著劍坐在院子裡抬頭望著滿月發呆,一邊的桌上還擺著蕭策遣人送來的幾個月餅。

她拿起來咬了一口,也嘗不出味道,隻覺得口中乾澀,喉頭哽著咽不下去。

擎蒼一早便被蕭策身邊那個叫紈曲的婢女送了回來,冷明珠倒也不避諱,當著她的麵將擎蒼檢查了一遍,這才對那婢女道了聲謝。

卻沒想到紈曲先同她說了話:“莊主從小被老太太養大,性格難免驕縱了些,還請冷小姐多擔待。”

為了隱去身份,蕭策吩咐全莊上下改了冷明珠的稱呼,隻說是投奔老太太的遠房孤女,下人須稱一聲小姐。

隻在沒人時候和紈曲嫌棄,明明是十六七歲的少女,偏老氣橫秋自稱什麼道長,一口一個貧道,襯得和她說話的自己像個和尚,逗得紈曲好一頓笑。

冷明珠不知道紈曲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蕭策驕不驕縱她不知道,但是這位瓊陽山莊少當家的脾氣陰晴不定倒是眾人周知,連她個從未入過江湖的也從師姐口中聽過一二。

“蕭莊主能收留在下,貧...小女子已經是感謝至極,勿敢多言。”

那紈曲聽了掩嘴忍笑,後又看了冷明珠一眼,這才告辭。

...

第二日晨起,冷明珠一掀開被子便覺得天氣冷了不少。等到她一打開門,便見著幾個丫頭小廝端著東西站在門口。

“莊主讓小的們給冷小姐添置點東西。”領頭的婢女說完,也不等冷明珠開口,便帶著人進了門。

冷明珠隻穿了件中衣在身上,連洗漱也未。她幾時見過這個架勢,一下愣在了門口。

這時又有幾個婢女捧著衣服過來伺候她穿衣,冷明珠反應過來,連連道:“不必了,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冷明珠從前在滄海宗的時候,什麼事情基本上都是親力親為,哪裡受過瓊陽山莊這個排場。

隻這一會兒的功夫,她這樣一個傻麅子突然掉進金銀窩,一時手足無措,小心避著身邊的婢女,臉都紅了。

一早折騰了一通,等著那些下人收拾完退下,這間客房多了許多東西,窗前榻上也鋪上了厚毯。而冷明珠身上也穿著了新趕製出來的袍子。

不知是蕭策吩咐過還是下人細心,知道她正統宗門出身沒穿過女子裙裾,新衣也是武袍製式,故而穿起來倒也沒有手忙腳亂。

冷明珠修養了幾日,這寶石藍顏色的外衫一上身,襯的冷明珠更加白皙,尤其一雙眉眼不妝而豔,瞳仁淺淡偏金,眼尾自然上挑,與人對視脈脈含情一點也不像正統道門出身。

得虧是有一身正氣壓著,束胸綁好武袍上身,就是一位粉麵少年郎,引得身旁婢女們看了又看。

冷明珠裝作沒看見婢女們的火熱視線,送她們出門。

其中一位婢女臨出門,笑眯眯說道:“過幾日有客人來,莊主叫小的囉嗦一句,請冷小姐注意身體,千事萬事都要從頭慢慢謀劃才行。”

冷明珠關門的手一頓,半晌才道:“替我謝謝蕭莊主了。”

...

果然過不了幾日,便有侍女帶了紈曲的話過來,說是請冷明珠過去一趟。

冷明珠想了想,最後還是帶上擎蒼劍一起過去,等到了門口又如上次一樣,蕭策叫她等一等。

蕭策書房的門未關緊,從門縫裡麵傳出交談聲音。

冷明珠抱著劍坐在外麵眼觀鼻,鼻觀心,一副閒事勿擾的樣子,隻怪耳音敏銳,還是難免聽了一些去,不外乎是滄海宗,叛徒冷明珠這些。

逃亡一路這樣的話冷明珠聽多了,還有更難聽的也聽過,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她隻是奇怪的裡麵的人總是在提老太太。

瓊陽山莊的老太太虞婉冷明珠是知道的,前些年瓊陽山莊也遭過難,有人告發蕭家練了邪功,人人得而誅之。一時間江湖上聞蕭而動,蕭家幾百口人差點被殺了個乾淨。

而也是在蕭家人快要死完的時候,蕭家老太太練了一身厲害功法,帶著剩下的蕭家人殺了回去。

雖然最後也隻是將當年汙蔑蕭家造禍的人拎了出來,砍了頭掛在瓊陽山莊門口示眾,但是蕭家終究也是元氣大傷。

這位蕭家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同冷明珠的一位師公定過親,最後那位師公叛出滄海宗,為救蕭家老太太而死。老太太也這麼多年沒有另嫁,一直以那位師公未亡人的身份自居。

冷明珠想著要不是蕭家人口凋零虞婉撐腰,否則也輪不到蕭策一個癱子來坐這個位置。

她這次能活著尋到瓊陽山莊這樣一處庇護,也不過同樣是依仗這位老太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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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小姐,莊主叫你進去呢。”

冷明珠聽見召喚,便打斷思緒,抱著劍起身推開那扇未關緊的門走了進去。撲麵而來一陣暖風,夾帶著淡淡的冷香味,冷明珠下意識皺了皺鼻子。

因為不曾看見有人出來,她原以為這房間裡還有彆人,卻未料到裡麵隻有蕭策一個人坐在榻上。

“看什麼呢?他們都走了。”蕭策叫她一聲回神,讓下人搬了把圓凳讓冷明珠坐在自己榻前。

冷明珠看著一邊桌子上還放了幾個茶杯,裡麵的茶水還未儘,想來剛才這個房間裡的確還有彆的人在。

蕭策見她坐下,又細細打量了一番。

“當真是人靠衣裝。”

冷明珠道:“多謝蕭莊主。”

蕭策一擺手:“莫謝我,不過是老太太吩咐的事情,我這個小輩照著做而已。”

冷明珠又謝了老太太一番,才問蕭策叫自己過來所謂何事。

“過幾日有客人來,你這樣子雖然日日待在內院裡,但也怕被人撞見惹些麻煩事來。”蕭策見她正欲說話,便伸手從旁邊的果盤裡抓了一個棗塞她手裡。

“所以就叫了幾個人麵皮匠過來,幫你好生遮掩遮掩。省得冷小姐花容月貌,被野狼們瞧見了叼了去。”

冷明珠一肚子問題想問,但嘴唇開開合合,終究是找不到該說的話說。

且不論蕭策目的為何,但他的確是為自己處處思量,讓自己在瓊陽山莊好好養傷。

正垂頭無話,不知什麼時候蕭策竟然靠近了些,伸出來一隻手指將她下巴抬了起來,端著她的臉仔細看了一會。

“冷小姐年歲幾何?”

冷明珠無法在蕭策眼中看出什麼來,便不再與他對視就低了下巴道:“十七。”

“皮膚倒是像二十七。”蕭策鬆開了手靠回去,又問“在門派可有道號?”

“師父替我取了臻栩二字。”冷明珠道。

蕭策應了一聲靠回坐榻,拍掌兩聲屏風後候著的一對中年夫婦過來,他指著冷明珠說:“給她畫醜點。”

那對夫婦請著冷明珠坐到一邊,打開了帶著的匣子,拿出工具來對著她的臉細細描畫。

冷明珠對人在臉上塗畫有些緊張,麵上便繃得緊了一些。

那夫婦中的女人說:“小姐隻管放鬆些,不必緊張。”

冷明珠還未答話,便聽見蕭策笑了一聲。

“都是從死人堆裡逃出來的,給你畫個麵又有什麼好緊張的。”

冷明珠不理蕭策,隻問那婦人:“是今後每日都要這樣畫嗎?”

“半月一次便可。”

蕭策插了一句:“日常洗漱都不影響?”

“隻要力氣小點,是不影響的。”

蕭策恩了一聲,索性側著身倚著軟枕看冷明珠易容。

等一切完成的時候,婦人拿著鏡子照著讓冷明珠看。

冷明珠隻見鏡中一個耷拉著眉眼的男子,原來上挑的五官現在整個向下長,眉毛下麵貼了東西,看上去顯得輪廓更深了點,眼角下又似擦了粉,眼型沒了之前精致。

等頭發紮成男子樣式後,看上去竟然是與之前的樣子差彆了許多。隻要不與人對視看著就不甚喜慶,像媳婦跑了兒子不是自己親生的喪氣樣。

“冷小姐一雙眼睛極美,老身隻能遮掩輪廓,隻是神采確實遮掩不到,隻請日後小姐與人對視莫太久。”

冷明珠尷尬眨眨眼睛,暗道這玩意兒怎麼藏,莫非要斜眼瞧人才是。

蕭策看著倒挺滿意,抬手說了句賞,便讓人領著這對夫婦下去了。

“過幾日人來了,你也不必整日呆在院子裡,就跟在我身邊,我便說這是我祖母給我新找的侍衛。”

冷明珠抱著劍點點頭。

“估計他們也沒那個膽子問我身邊人,倒是這把劍成了個問題……”蕭策話說一半,便見冷明珠將劍又拿得緊了一些,隨即心下不悅道:“一把破劍!我瓊陽山莊又不缺這一把。”

冷明珠顧不得他將擎蒼說成破劍,隻是說:“我會把擎蒼藏好,定不讓人發現。”

“那你最好是藏好了。”

蕭策冷哼一聲,又叫了幾個丫頭進來,讓她們量好冷明珠的身圍,給她做幾套黑色的衣服。

“倒也不要全黑了,就顏色暗點,你們自己看著辦。”

丫頭們領命下去了,冷明珠見人走之後才敢問:“敢問蕭莊主,這是要來什麼客人?”

“算不上什麼客人,一群打秋風的窮酸貨而已,”蕭策瞥了冷明珠一眼,笑著問:“好奇啊?”

冷明珠點了點頭。

可是蕭策偏不告訴她,說等著那日到了便清楚了。冷明珠聽他如此說,越覺得蕭策這個人果然同外麵說的一樣,陰晴不定難相處得很。

...

又過了五日,冷明珠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一打開門便見紈曲站在自己門口,端著一套鴉青色的衣衫對自己笑。

日子冷下來,蕭策就開始貪睡,總窩在暖和的被窩裡不願動彈,恨不得一日三餐都在床上解決了算了。

紈曲領著收拾好的冷明珠進來,發現自家莊主還在床上,忍不住歎了口氣。

“冷小姐先坐一坐。”

冷明珠在桌邊坐下,看著紈曲走到床邊輕聲哄著蕭策起來,心裡忍不住想蕭策這個人嬌氣,師弟師妹們也是像他這樣大的年紀,但是從未有過哄著起床的經曆,誰起得遲了,便是連人帶被子一起扔到屋外去,那時候便是再沉的瞌睡也要醒了。

一下又想到了師弟妹,冷明珠心裡難免又是一痛。

蕭策眼睛還閉著,隻是聽著紈曲的話抬手穿衣服袖子。

“冷明珠呢?”他閉著眼睛問。

紈曲笑了一聲:“在桌邊坐著呢。”

蕭策聞言一皺眉,睜開眼睛往那邊一看,哼了一聲:“坐著乾什麼,給我打水去。”冷明珠聞言一怔,看著紈曲對自己點點頭,便起身去了。

伺候著蕭策起身收拾完,瓊陽山莊的會客廳已經坐滿了人。

冷明珠推著蕭策的輪椅剛剛走到門口,見著對著門坐的兩人的臉,腳步便是一頓。

“怎麼不走了?”蕭策不悅地用手上的扇子敲了敲冷明珠的手,低聲道:“又不會吃了你!”

冷明珠握緊了推著輪椅的手,壓著聲音說:“先前蕭莊主可沒有說是這樣些客人。”

“少廢話,快走!”蕭策像是發了怒,敲在冷明珠手上的扇子也用了力。

冷明珠站在門口也不能退,壓下怒氣,推著蕭策往裡麵走。

所謂來的客人,都是那日冷明珠在那張拜帖上見過的。

一個也未曾落下。

青楚門,雲瀾宮,滄浪崖這三個便是之前追殺冷明珠最緊的。

每次冷明珠前腳剛到一處,他們的追兵便趕了過來。逼得冷明珠四處逃竄,若不是蕭家老夫人,自己怕是已經死在了他們手裡。

冷明珠低著頭站在蕭策後麵,努力壓抑住自己心裡的恐懼和怒火,這在座的每一個人,除開蕭策,皆是想著追殺她的人。

但是在場卻無一人提起冷明珠的事情,他們所談不過是關於過兩月後的武林會。

蕭策向來是對這些事沒有興趣,瓊陽山莊現在都是做些情報生意,打打殺殺的江湖事這些年也涉及的少了。

可如今滄海宗沒了,看著這群江湖正道的意思,是要瓊陽山莊頂了滄海宗的位置。

“這件事倒是要同老太太商量一下,”蕭策喝了口茶,沒有一口答應的意思,但他又問了一句“不過我聽說參加的門派都要出點彩頭,不知道各位是什麼意思?”

聽著他們報了一大串寶物名字,蕭策心裡止不住的嫌棄,都是些扔在蕭家連下人也不會看一眼的玩意。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看一邊垂頭握拳站著的冷明珠一眼,垂著眼睛又思量了一番。

等著最後一個人囉嗦完,蕭策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眾人見他來了意思,便又是一番遊說。

冷明珠在一邊冷眼看著麵前豺狼虎豹,哪裡有心思聽他們說些什麼。背後冷汗起了又落,忽見蕭策看了自己一眼,她心下頓時一緊。

下一刻便聽到蕭策清清亮亮的聲音:

“瓊陽山莊沒有什麼好拿出手的,便拿冷明珠的消息添個彩,諸位覺得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