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同想到她之前種種,每次都怒氣衝衝地對著他,爾後發誓一定要將他碎屍萬段,那樣子的恨意如此真實,結果麵前之人卻隻是說“我從來沒討厭過你”。
嗯,之前不是討厭,是單純的恨意。
沈疏同覺得除非自己有問題,否則絕對不會相信她的話。
有外臣在,顧從恩自然不會讓顧蓁在側,於是揮了揮手,“你回去吧,聽說皇後娘娘近日鳳體抱恙,你好好陪陪母後儘儘孝心。”
顧蓁應了聲“是”,轉身離開。
顧從恩看著顧蓁的身影,搖頭,對著沈疏同歎道:“你瞧瞧她的樣子,本宮也是頭疼,從小到大就沒讓本宮不擔心過。我也知陛下的心思,她若真能嫁入你們沈家,本宮倒也放心了。沈思奕對她印象如何?這門婚事若能成,日後沈思奕敢對她不好,本宮拿你是問。”
沈疏同現在聽到沈思奕的名字就覺得頭疼,如實道:“他和九公主兩人相處得倒是格外融洽。”
顧從恩鬆快笑道:“那本宮便不憂心了,難得有人能受得了她。”
爾後,他又道:“本宮見你近日對她也很是不錯,倒也是奇怪。你倒也不必特意袒護她,她什麼性子本宮還是清楚的,若她胡鬨,你便告訴本宮。”
沈疏同點頭,“是。”
待沈疏同和顧從恩議事完畢,他自己拿著傘,沿著東宮的回廊慢慢走,回廊左側轉彎處卻冷不防出來一個身影,衣袂被風吹動。他低頭一看,又是熟悉的身影。
他想攔住,卻沒成功,小姑娘提著襦裙快走,風將衣袂和長發吹動,整個人飄飄欲仙。
她總是這樣毛毛躁躁,這樣子進殿必然會被東宮斥責。
但她也總是死性不改。
他眼神微冷,看著回廊外的雨,靜靜立在原地等待。
片刻後,她果然回來了。
她氣喘籲籲地看了他一眼,繼續快走著準備出東宮,沈疏同無奈道:“公主。”
顧蓁回頭,“怎麼了?”
“公主是在找玉佩吧?”
她眨眼,不好意思道:“你怎麼知道?”
沈疏同懶得解釋,伸手將玉佩遞給她。
她又驚又喜,接過玉佩,“沈少卿你真好。哎,那你方才為什麼不叫住我?”
沈疏同輕嗤一聲,諷刺道:“公主步履匆匆,臣叫不住。”
他和顧從恩議事時便看見地上一枚質地溫潤的玉佩,他一看便知是顧蓁的。於是他走時撿了起來,想著拿給她。玉佩在手心,是冰涼而堅硬的質感,讓他在出殿的一刹那忽然清醒,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何自然地撿起它。
以至於他在回廊等她時都在懊悔,為何當時不直接給顧從恩。
沈少卿近來的日常便是,自然而然地做出一些舉動,爾後又在無限懊悔。
顧蓁手笨,拿了玉佩都穿不回腰上,在他麵前試了三次也沒能成功,最後尷尬道:“這太難係了。”
這太難係了,才不是我手笨。
沈疏同微微俯身看了眼,顧蓁卻格外警惕地退步,“你做什麼?於禮不合。”
沈疏同嗤笑,“公主覺得臣要做什麼?”
他倒也沒有好心到幫她係玉佩。
顧蓁尷尬,心裡有氣,忽然心生一計,把玉佩遞給他,“於禮不合便於禮不合吧,沈少卿你幫我係。”
係統在耳邊提醒,“您現在的行為不符合單純善良的人設。”
顧蓁:“他還沒開始係呢,你怎麼這麼急?”
係統默默閉嘴。
沈疏同看了她幾眼,顧蓁猜他要拒絕時,他居然還是伸手準備接過玉佩,結果顧蓁反應更為迅速,直接收手,笑著道:“逗你的,沈少卿。我才不要你幫我係玉佩呢。”
畢竟沈少卿拿玉佩的繩在她脖子上繞幾圈才符合他對她的態度。
沈疏同默默收手,沒理會她。
她笑了笑,撐開傘,“好了,我要回去了,沈少卿你也回吧。”
回了宮,她去看望皇後。
近日皇後抱恙,鎮日懨懨。顧蓁坐在她身邊,拉著她的手關切道:“母後身子如何了?可好些了?”
皇後笑,眉眼舒展開來,“好些了,難為你還記掛著我,從你皇兄那兒得了好東西,還記得全部拿到我這兒來。”
顧蓁剛想說什麼,卻見她慈愛道:“你同沈家那位公子相處得如何了?”
顧蓁和沈思奕相處得倒是不錯,隻是兩人,毫無其他感情。
於是她如實道:“挺好的呀,隻是我感覺我們倆也不是兩情相悅的感情。”
皇後和陛下都與顧從恩不同,前兩位深信自家嫡女是天上的鳳凰,誰家公子都配不上她;而後者則是深信自家胞妹實在是不大上的了台麵,嫁個真正適合她的太難。
如果顧蓁在顧從恩麵前說了這話,必定會被顧從恩訓斥一頓,譬如:你以為你自己是什麼窈窕淑女嗎?人家能同你相敬如賓便已是你的福分了,還要講究什麼兩情相悅?
而皇後和陛下則不,譬如此刻皇後立馬改口道:“那便罷了,你還是得選個你自己滿意的如意郎君。你看上了誰家的,便告訴本宮,本宮去告訴你爹爹,讓他也掌掌眼。”
顧蓁搖頭,“我才不想嫁人呢,我就這樣陪著母後不好嗎?”
皇後拍了拍她的額頭,“瞎說什麼呢。你六姐姐的婚約定了這麼久,也不知陛下是如何想的,若陛下無異議,你六姐姐也快要出閣了,到時就留下你一人,看你還會不會這樣說。”
顧蓁疑惑道:“可是,六姐姐和沈少卿一點感情也沒有啊。”
皇後歎口氣,拍拍她,“婚約本也就同兩情相悅不相乾。”
顧蓁哦了聲,沒說話了。
不過男女主最後在一起了,所以她不擔心了。
否則她不敢想象沈疏同和顧泠這一對組合,多麼詭異。
顧泠也很關心她和沈思奕的關係,現下她滿心裡覺得自己妹妹就是個單純善良的小姑娘,一不留神便容易被居心叵測的人拐跑。
沈思奕當然就是那個居心叵測的人。
顧泠看著顧蓁無憂無慮的模樣,歎口氣,問道:“你同他相處得如何了?”
顧蓁想了想道:“他人很好啊。”
顧泠謹慎道:“人很好不一定對你好。”
顧蓁笑了,湊過去貼近她,“姐姐你擔心我嗎?我又沒說我喜歡他呀,人家也不一定能看得上我是不是?”
顧泠拍了拍她,“罷了,沈家倒也沒有那麼好。沈疏同同你關係又那麼僵,你嫁進去也容易受氣。”
“那你和沈少卿的婚約呢?你說爹爹會取消嗎?”
顧泠蹙眉,愁苦道:“我也不知,但我希望爹爹能取消。畢竟我也不歡喜他,他那樣子也不像是能喜歡上彆人的。有時候我倒是想,你說他那樣,最後還會娶妻嗎?”
畢竟論長相,沈家一脈都是眉清目秀的,沈疏同在沈家都出挑,活脫脫一個神清骨秀的少年郎。
論家世,沈家是百年世家,朝中沈家族人頂半邊天。
論個人能力,沈疏同是科舉的探花郎,入仕後又混得風生水起,年紀輕輕便到了少卿的位置。
所以有時候,顧蓁覺得他的傲氣的理由的。更何況他性子雖冷淡,但確實是好脾氣。
在很多點上,他都無可指摘。
顧蓁在讀原書時就在困惑,所以原主到底在厭惡他什麼。
她想不出,直到去東宮看顧從恩時,又見到了沈疏同。
他穿著件月白色素麵細葛布直裰,本就膚色白皙,於是整個人像塊溫潤美玉。他端坐著,脊背瘦削而挺拔,修長的手執筆,一絲不苟地在紙上寫著什麼。
顧蓁又一次原諒了顧褚,並且肯定了她的眼光。
對於一種格外美好而自己又不能得到的事物,人是會有毀滅欲望的,比如說原主。所以她的厭惡的產生可能有一部分來源於這裡。
顧蓁忽然就懂了。
她看著他的那雙手,想起了自己之前無意間碰到時的觸感,也很像塊玉。
她坐在了他對麵,“我皇兄呢?”
他隨口道:“殿下還未歸。”
她看著紙上他的字,想著自己的字,便又有些不好意思,“沈少卿,我雖然練著你的字,但到現在寫得也不是很好。”
“公主認真練了便好,寫字本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成的。”
顧蓁本也就在等待顧從恩,見他未歸,索性也抽了紙拿了筆,一筆一劃認真練了起來。
她難得如此認真,整個眼眸都亮晶晶的,盯著麵前的字,神情專注。
沈疏同從未發現她看起來這麼順眼過,再仔細看看,發現她握筆姿勢有些太靠上了,於是伸手想要將她的筆往上拉一拉以改變她的姿勢,誰知她下意識將手也順勢抬高,導致整隻手都結結實實地落在了他的手中。
她的手本來就小,此時安靜地落在他的掌心,絲毫不敢動彈,卻還握著那隻筆。
兩人都僵住了,絲毫未聽見殿外的通傳聲。
是顧從恩到了。
沈疏同從未想過會握住她的手,也愣了片刻,還未放手,便聽到顧從恩困惑的聲音,“你們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