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禾日站在原地,看著她慌亂離開的背影,握著手中的鈴鐺,看著無辜的烏月,伸手摸了摸它的頭,輕嘲,“無論她記不記得我,她都不會愛我,哪怕是這樣一張完美的臉。”
烏月轉頭,撇開他的手,尥蹶子。
蘇禾日放下手,輕笑,“和你主人一樣,又倔又不服輸,還不認人。”
季雙走得很快,她停下來轉頭的時候,已經看不見馬廄了,她伸手按在胸口處,她的心跳很快,她不敢相信,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和她來自同一個世界的人,她以為他們可以一起找到回家的路,可是他說他們都沒辦法回去了。
季雙沮喪的往前走,卻摸到腰間那把紀霖送她的刀,對了,蘇禾日以為不能回去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有這樣一把刀通著現代的道路,她立刻轉身,激動的跑了回去。
蘇禾日還站在原地沒離開,忽然看見,方才離開的人又跑了回來。
在她逐漸清晰的臉,他的心跳也逐漸加快,像是活了過來。
“蘇禾日。”
“雙雙……你……”
他沒說完,就被打斷了,“你錯了,我們能回去,蘇禾日,我們能回去。”
季雙從腰間將那把刻著蓮花印記的刀拿出來遞給他,“我在考古的時候,摸到了一塊奇怪的石頭,然後就到了這裡,但是我發現錦衣衛配的刀和那塊石頭上的花紋一模一樣,隻要我們找到……找到那塊石頭……”
蘇禾日眼眸微沉,“我們回不去的,雙雙,彆再抱有幻想了。”
“但是……”
“你所說的花紋,你再仔細看看,不過是一朵普通的蓮花而已,很多東西都會雕刻花紋的,雙雙。”
又被潑了一桶涼水,季雙抬眼看他,他眼裡複雜的情緒她看不明白,像是無奈,像疲憊,更像是對她無可奈何的憐憫。
她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看她,更不知道為什麼蘇禾日這麼確定他們回不去,但她什麼都沒問,沒必要問了,蘇禾日既然能算到那日的雪崩,自然也能算出來他們根本沒有機會回去。
蘇禾日走在她身側,“為什麼一定要回去呢?在這裡不好嗎?”
“很好,但這裡不是我的家,我沒有歸屬感,在戰場上的時候,會因為過度激動暫時忘記對回家的執著,可一旦停下來,那種思念就像是隔靴搔癢,隻能靠著回憶安慰自己。”
“雙雙,可是你就算回去了,也沒有家。”
“你怎麼知道?”
“我不僅知道你是個孤兒,我還知道很多你的事情,我知道的遠比你想到的要多得多。”
季雙感覺自己經曆的所有事情,都一瞬間變得撲朔迷離。
她還想再問,蘇禾日卻已經轉身走了,給她留了一個背影,拒絕回答任何問題。
陳霜蹲在床邊,和旁邊搗藥的許靜雯說話,“她這是怎麼了?一回來就抱著她那把刀,我都怕那刀被她磨壞了。”
許靜雯回頭看著坐在床上發呆的季雙,隱下眼眸裡的擔心,“她自有她的思量,少打擾她。”
“我哪打擾她了,你就是偏心。”陳霜不滿的看了她一眼。
許靜雯笑笑,沒再接話。
季雙摩挲著那把繡春刀,卻一直在想蘇禾日說的話,他肯定知道些什麼,但他不肯說,又或者是不能說。
他對自己那莫名洶湧的愛意又是從何而來?那樣一張臉,她若是見過就絕不可能忘記,除非,他不是身穿,那個身體,那張臉根本不是他的。
另一頭的主帳內,陸旭垂眸站著靜靜聽著衛長宴說話。
“陸堯葬在哪,朕不過問,但是他的牌位,朕也得和你商量商量,他是死在狄柔人手下,為了那塊令牌,也是為了徽州前線不亂,所以,朕希望他的牌位,可以放在英魂觀。”
英魂觀建在迦援城中央,也是原先林家的老宅,裡頭除了林家人,就是曾經那些為大藺立下過汗馬功勞的功臣,徽州人以死後入英魂觀為榮。
陸旭猛的抬起頭,眼底含淚,怔愣片刻後,才點了點頭。
哥哥生前勤勤懇懇,處處為岐州百姓謀算,鞠躬儘瘁,從未貪私,死後牌位能入英魂觀是陛下對他的認可。
陸旭跪下,俯身叩首,“哥哥若是知道……在天之靈,定然會高興。”
“曾經陪在朕身邊的,都走了,後來就隻剩紀霖和你兄長了。”
陸旭的眼淚一下就出來了,那一瞬間,他突然想告訴哥哥,陛下沒有忘記你,你在岐州,他和紀大人在京城,可你們一直是三個人。
“回灣,回去吧,今夜巡防營有林絳,你好好休息。”
“多謝陛下體恤。”
他站起身,恭敬的行了個禮,看起來成熟又穩重,衛長宴有些恍惚,好像又看見了陸堯站在他跟前說,陛下,我去岐州,替你去看看那邊的百姓。
衛長宴揉了揉眉心,一隻手垂在扶手上,自從皇兄走了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哭過了,因為再也沒有人替他拭淚了,皇兄走後,他就是太子了,沒人敢看他哭,沒人敢給他擦淚。
登上皇位後,那種人人畏懼的寂寥感更重了,身邊的人一個個都慢慢的走了,他想說說從前都找不到人。
突然,一陣風吹進來,帳簾被輕輕掀開。
衛長宴抬眸,看見來人,微微勾唇,神色漸漸溫柔,他伸手招她,“過來。”
季雙小跑進來,跳進他懷裡,縮在他懷中取暖,她穿得薄,在外頭還有些冷。
衛長宴笑著抱住她,“你怎麼來了?”
“雯雯和銣月在聊天,我不想讓你一個人,所以過來陪你說說話。”
衛長宴愣了愣,隨即將她摟得更緊了,他這個時候確實想和人說說話。
“冷嗎外頭?”
“有點。”
“長宴。”
“嗯?”
“我想聽聽你從前的事情。”
“從前嗎?”衛長宴想了想,隨即笑道,“我從前比較調皮,不像皇兄那般沉穩,學習策論的時候,我嫌枯燥,不想學,還拉著不讓皇兄學,總打攪他,他天生像是不會生氣一樣,每次都隻輕輕一笑。”
季雙抬頭看著他,有些驚奇,像是見到了他的另一麵,又很好奇,先太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衛長宴低頭看她,眼裡滿是懷念,“你不知道,我當初很不喜歡被拘束,每次都拉著皇兄去跑馬,帶著他出宮,上樹抓鳥,放風箏,父皇養在禦湖裡的魚也被我抓來烤。”
“但是父皇對皇兄抱有最高的期待,每次回去,我們都會被訓斥,父皇生氣的時候,會拿硯台砸人,我總是躲,皇兄從來不躲,所以受傷的隻有他。”
“你小時候,怎麼這麼……”
衛長宴笑起來,“那會還好,後來跑到邊關,跟著林老將軍的時候,就更加頑劣了,無恙特彆會玩,在什麼都沒有的迦援城,她也能玩出新花樣來,那會狄柔人常常擄走邊境的孩子,無恙就帶著我摸過去,混在其中,可能因為我們年紀小,他們沒有設防,無恙帶著我在夜裡摸到他們的糧營,一把火扔進去,轉頭就跑。”
季雙窩在他懷裡,聽得津津有味,“後來呢?”
“無恙五歲從軍,識得所有的路,我們全身而退,但是回去的時候,因為林老將軍找不到人,又看見我們狼狽的樣子,知道了原因後,拿著板子要打我們,我還算乖,站著讓他打,無恙就不一樣了,上竄下跳的,師傅根本打不到她。”
季雙樂得合不攏嘴,“這麼說,和林姑娘比起來,你還算老實?”
衛長宴捏著她的手,“對啊。”
季雙坐在他腿上,“那,你說的無恙,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衛長宴沉默片刻,“除了不服管教這點,其餘的,都算上等,舞刀弄劍,書畫這些,她都精通,因為這些她都感興趣,她是林家裡最像師傅的人,原先軍中的將士,因為她是個女娃娃,都將她當成孩子逗她玩。”
“她十歲那年,拿下了木舒爾的人頭,木舒爾你或許不知道她,她是狄柔第一個女將軍,她如果還活著,徽州可能真的已經是狄柔的了,無恙殺了她後,便一戰成名,從那之後,再也沒人將她當孩子哄了,隻是師傅不想讓她太過顯眼,壓了很多軍功,直到她失蹤前,都隻是一個小小的統領。”
季雙滿眼歎服,“好想見見她。”
衛長宴靠在她肩頭,“總有機會的,她如今還在大藺境內,等她回來了,看見你可能會和你打一架,然後你們就會成為摯友。”
“為什麼?”
“因為你們是一樣的人,不服輸,又倔,還有同樣的,極高的天賦,她欣賞所有能打的人……等你們見麵了你就知道了。”
季雙對林無恙更好奇了,聰明,有勇有謀,天賦極佳,又擅用人,怎麼會有這麼完美的人?
但想著,季雙又覺得林無恙可憐,她那樣的身世,那樣的天賦,卻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的家人,自己還流落在外,如果沒有堅毅的內心,很難能堅持著活下來。
“所以她在哪?還是沒找到嗎?”
衛長宴搖頭,“我也覺得奇怪,連我也找不到她的任何蹤跡,或許,隻有兩種可能了。”
“哪兩種?”
“蘇禾日騙了我們,她已經沒了,那枚吊墜也可能隻是狄柔在戰場上撿到的,另一種可能……”衛長宴頓了頓,接著開口,“……就是……她躲起來了,她不想回來,她不想讓人找到的時候,沒人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