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沙營(1 / 1)

孤將 幽默姐 4231 字 4個月前

看著她驚異的表情,許靜雯有些好笑,“是沒想到我一個姑娘家,也會製毒嗎?”

季雙很誠懇的點了點頭。

“我自幼身體不好,父親想讓我學醫,也能為自己調理調理身體,但是陰差陽錯……我對這些毒草更感興趣,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天生是個做壞人的料子。”

季雙笑笑:“藥也有三分毒,以毒攻毒也能救人,醫毒不分家,誰說做毒醫不好呢?”

許靜雯愣了愣,沒想到她會這麼說。

隨即眉眼彎了彎,將袖中的荷包遞給她,“這個給你,說不準能派上用場,但我希望,你永遠用不上。”

沒等季雙回話,她便帶著藥碗離開了。

季雙看著手中的荷包,不禁感歎,這鴛鴦繡得惟妙惟肖的,難怪繡品賣得那麼貴,這是真好看啊。

練武場裡,陸旭一眼就看見了季雙腰間的荷包,他稀奇的彎下腰去看。

“這是你繡的?果然,京都女子繡技都好。”

季雙握著荷包,“不是我繡的。”

“那是誰繡的?不會是有人以為你是清俊的少年郎,繡來送你的吧?”

季雙看著他調侃的表情,搖搖頭,不肯說。

她日日束發,可能也有人不知道她是女的,還是彆說,免得汙了許靜雯的名聲。

“到底是誰送的啊?”

她不說,陸旭更好奇了。

“街上買的。”

“真的?”

季雙懶得和他周旋,手一搭,跳上台,抽了劍,指著他,“廢什麼話,上來!”

陸旭也不再糾結那個荷包,拔了刀上前。

二十招後,那把劍逼著他的脖頸,季雙握著劍柄衝他笑。

陸旭頭一回在場上愣神,隻覺得麵前的人耀眼得可怕。

直到劍放下來,他都沒回過神。

季雙伸手在他眼前搖了搖,不滿道:“你怎麼回事,比試還走神。”

陸旭支支吾吾得說不出來,隻搖搖頭,耳根通紅。

衛長宴站在後頭,看著他們比試,交談,輕聲開口:“你知道嗎?當初在京都的時候,她連劍都拿不動。”

寒淨在宮裡的時候,無論在哪裡都不敢抬頭,不敢大聲說話,隻怕衝撞貴人,但此刻在練武場上的她頭顱高高抬起,眼裡是快意的瀟灑。

玄意站在他身後,看不見他的神情,隻能聽見他的聲音裡掩藏不住的驕傲。

他沒有聽錯,衛長宴確實很驕傲,是他撿到的她,也是他手把手教的她,他親眼看著她成長,看著蒙塵的劍重新煥發出光芒。

她握著劍,頭上鮮豔的發帶隨風飄揚,衛長宴再一次覺得將她放出宮,送她來戰場是最正確的決定。

她天生就屬於這裡。

季雙回頭,看見衛長宴站在場外看著她,她收了劍,笑著朝他跑過去。

陸旭下意識伸手想拉住她,但她跑得太快,發帶順著陸旭的手心劃過,再抬頭時,季雙已經站在衛長宴麵前,抬頭和他說著什麼。

一個抬頭認真講,一個低頭認真聽。

陸旭心裡莫名的失落,他抬起腳,走上前,“陛下。”

衛長宴抬手,示意不用行禮。

“當初送你來徽州,果然沒錯,你很適合這裡。”

季雙討好他,“陛下英明。”

“朕送你的劍呢?”

“我平日裡舍不得用,放屋裡了。”

衛長宴無奈,“送你就是讓你用的,不過是個身外之物,不必如此嬌養,更何況,你需要和它磨合。”

季雙點點頭,“那明日我便帶上它。”

他們還沒談完,外頭就有人跑了進來。

“陛下!”

玄意立刻擋到他身前,看著來人。

那士兵身穿盔甲,臉上都是血跡,一路狂奔,練武場裡頭都是石子,那人太過著急,險些臉朝地摔下去。

衛長宴彎腰,迅速將人拉起來,“怎麼回事?這麼著急。”

薛懷金滿眼淚水,嘴唇抖得不像話,“陛下……陳將軍……”

衛長宴眉頭一皺,“說清楚,陳將軍怎麼了?”

“昨日,留沙營的將士拿著令牌,傳來急報,說是狄柔人燒了我們的糧,將軍一時著急,未辯真假,帶著一隊人,迅速趕過去……誰知,落了狄柔的陷阱,柳校尉拚死將陳將軍帶了出來,除此之外……全軍覆滅……”

陸旭聽了這話險些站不住腳,季雙立刻抬眼去看衛長宴的表情。

他依舊站著,沒有說話,眉頭微皺,看不出有什麼變化,隻是緊攥著的手出賣了他的心情。

思慮片刻,衛長宴開口:“整軍,備馬。”

“是!”

……

衛長宴穿上盔甲,將劍彆在腰間,轉頭看著整裝待發的季雙,“怕嗎?”

“不怕。”

季雙沒有騙他,她是真的不怕,從前在京都時,得知紀霖想送她來迦援城的時候,她是怕的,沒有人會不怕死,更何況,她在這裡沒有歸屬感,但自從她踏上了這片土地,她就不怕了,莫名的熟悉,莫名的想守護這片土地。

時間緊,衛長宴沒有時間耐心解釋,他邊走邊說,“留沙營對我們來說,相當於徽州的迦援城,陳城一時不查衝動行事,也是擔心留沙營被狄柔一舉殲滅,而裡頭混了奸細進去,才是我最擔心的事情。”

“陳城年紀大了,多次上戰場,那些陳年舊傷不知什麼就會複發,這次他是被柳青救出來的,我們必須做好最差的心理準備。”

陳城打過無數場戰,他的身體早被那些傷痛腐蝕透了,這幾年,朝中無將可用,他以一己之力撐住了整個徽州,撐住了大藺的命脈,可代價就是他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這次戰敗,對他而言,不止是身體上的創傷,還有心理上愧疚的雙重折磨。

如果陳城沒挺過去,迦援城就沒有主將,一切都將壓在衛長宴身上,可他是皇帝,國不可一日無君,他早晚得回京都,京都離不開他,而丞南那邊郴王也在觀望,無論是狄柔還是丞南,都在盼著陳城死,盼著徽州大亂。

先前,狄柔內亂,衛長宴將郴王一路趕到了丞南,大藺才有機會休養生息,如今狄柔卷土重來,他們要迦援城,這便導致了這副無法和談的局麵,朝中武將少,這是大藺的弱點,而且這是最致命的弱點。

季雙點頭,麵色沉重。

衛長宴從斥候營裡頭挑了兩千精兵,沒有大張旗鼓的講些鼓舞士氣的話。

在震天的金鼓聲中,他隻說了一句話。

“出發,希望能讓朕看到你們。”

他不用說什麼,他站在那就是將士們的主心骨,從戰場裡走出來的皇帝,比任何人都值得信服。

他們趕到留沙營的時候,陳城還撐著一口氣等著他來。

“陛下。”

“陛下。”

見到衛長宴,營帳裡頭跪了一地。

“軍醫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是。”

衛長宴看著他,不知道是什麼心情,陳城伏在床榻上,全身是傷,舊傷新傷混合,沒有一塊好肉,滿頭白發披散著,淚如雨下。

“臣……對不住陛下,對不起大藺……”

八百多精兵啊,都是從寒衣軍挑出來的好苗子,那是將來大藺的頂梁柱啊,全部葬送在他手中了,他行軍四十載,從來沒有因為判斷失誤而承受這麼大的損失。

他這副樣子,衛長宴無法狠心責怪他,陳城從前跟在林老將軍身後,安心的做一個無野心的校尉,直到林老將軍和身邊的將士都沒了,他才被看見,站出來,穩住了軍心,守住了迦援城。

衛長宴在床沿坐下,握著他的手,輕聲開口:“陳叔,這麼多年,您辛苦了,往後朕撐著,您好好養傷。”

他的語氣沒有責怪,沒有怒氣,有的隻是晚輩對長輩的關心。

陳城眼眶猩紅,淚水混著臉上的鮮血流下,他說不出話,躺在床上任由眼淚和鮮血肆虐而下,無論軍醫用什麼藥,施什麼針,都無濟於事。

陳城還是走了,他能撐到衛長宴來已經是極限了。

他人生最後一戰,居然是一場敗仗,而且是在他的判斷下失敗的,他走得痛苦,甚至沒合上眼。

衛長宴站起身,走到帳外,“陳將軍在養傷,往後,除了軍醫,其餘人都不得進來打擾他。”

“是。”

“是。”

無論如何,此刻也要先穩住將士們,留沙營內還有奸細,陳城的死訊絕不能透出一點。

“柳青呢?”

“回陛下,柳校尉受了重傷,在裡頭養傷。”

玄意掀開簾子,衛長宴走進去,裡頭血腥味甚至比陳城那來得重。

隻是柳青還年輕,雖然都是深可見骨的傷,但他好像沒知覺一般,仍由軍醫在他傷口處塗抹藥粉。

“陛下……”

“不必起身。”

軍醫福身,提著藥箱出去,給他們留出空間。

“陛下……將軍如何了?”

衛長宴垂下眼眸,沒有說話。

柳青突然就懂了,他顫抖的用雙手捂著臉,無聲哽咽。

不知道哭了多久,他才將手放下來,聲音沙啞:“將軍聽說糧沒了,一時著急,才帶著我們趕著來留沙營,陛下……這些糧食都是徽州百姓們舍不得吃,省下來給我們的……仗打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等到陛下登基,以為……以為……以為天下太平了,”

他頓了頓,將喉嚨裡泣聲壓了下去,才接著說道:“可是狄柔步步逼近……這仗還是要打……沒糧啊陛下……徽州百姓節衣縮食,才為我們省下的口糧啊……將軍沒有時間辨彆真假,就算是陷阱……也得去……”

衛長宴麵色不變,隻是眼尾泛紅,頭一次感覺自己做皇帝做得這麼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