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走吧,你現在就算想去告彆,也看不見人影了。”
紀霖沒再開口,隻轉頭看了一眼城門外的風景,沉默的走在衛長宴身後。
——
每日駕馬疾馳的,季雙都有些分不清楚過了幾日了,隻覺得很累,在馬上都幾乎要睡過去。
她本不會騎馬,隻是先前紀霖大早上便拖著她起來騎,現在也熟練了,騎得久了,再加上墊了兩塊棉布,兩腿間便不再容易被磨傷了,但是長時間的騎,還是不成,她現在兩腿間也是被磨得隱隱作痛。
她從馬上跳下,停在迦援城下,將手中的韁繩遞給身邊的侍衛,拿出衛長宴給她的令牌。
迦援城是徽州的命脈,北通狄柔三十二部,緊靠祁霖山,還通著一條走馬道,守城的士兵是皇宮的兩倍不止,整座城守得鐵桶一般,她的令牌遞進去,得由守城的副將過目後方能開城門。
在城門外等的時間過長,有些無聊,她蹲下身,撿了一小根枯木斷枝,順手插在正蹲著發愣的侍衛頭上。
陸旭無奈,但也懶得動彈,就任由那枝枯木在他頭上作怪。
“姑娘,我不是瓶子,你若是喜歡,把這根木頭帶回去,到時候種起來,說不準能活。”
陸旭長得一張一本正經的臉,說起調侃的話來,像在認真提建議一樣。
季雙靠在馬上,輕笑:“我可沒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技術,這個就當送你的禮物,你自己回去削削,做個木簪戴。”
陸旭無語,哪有人送個枯木當禮物,還讓彆人自己刻。
雖然心裡這麼想,但他還是將那根木頭拿下來,放進衣內。
令牌越過重重關卡,遞到了許琮手中,他細細的翻看著。
“是陛下的令牌。”
聞言,屋內的眾人都是一驚,這是何許人?來參軍竟是帶著陛下的令牌來的。
許琮站起身,“走吧,開城門迎接貴人。”
季雙等得昏昏欲睡,卻突然被一聲響動驚起。
城門開了。
她踏上馬,帶著陸旭等人跨了進去。
進了城,她才看見來接他們的一行人,帶頭的那個頭發發白,眼神卻淩厲,像紀霖提過的陳城陳將軍,但她也不確定,隻翻身下馬,給陸旭遞了個眼神。
陸旭了然,幾步上前,拱手道:“許副將。”
季雙也跟著他行了個禮,“許將軍。”
“寒淨姑娘。”
季雙有些奇怪,他都沒見過她,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許琮開口解釋:“姑娘來之前,陛下已經給我遞了信了,趕在姑娘前頭,昨日便到了。”
季雙有些不好意思,心裡總感覺像是走後門一樣,“現今到了這,往後可能還要多多麻煩您了。”
“無妨,陳將軍還未歸,這些日子你便跟著我,不急著上戰場,在這裡逛逛,也感受一下和京城不一樣的氣息。”
“好。”
“多謝將軍。”
“跟我不必客氣,我也有個小女兒,同你差不多大,隻是身體不大好,有空,帶你見見她。”
說到女兒,許琮眼裡有些落寞。
季雙來的路上,聽陸旭提起過,許副將老來得女,看得跟眼珠子一般,隻是那姑娘身體不大好,三步一咳的,因此也不好擇婿。
見他神情不好,季雙開口寬慰道:“隻要好好將養著,總會好起來的。”
“但願吧。”
許琮本是要在酒樓宴請,隻是季雙念及他常常用自己的積蓄去補貼將士,住的地方也是過於簡樸,想來是不大富裕的,便借口疲乏,免了這頓飯。
許琮知道她的意思,一時也有些慚愧,國庫空虛,但邊關每逢戰事,陛下即便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也要湊錢送來這,所以季雙來的時候,他隻覺得對她好一點,或許能報一點陛下的恩情,卻也沒想到,她也為他們考慮著。
季雙他們便暫時的在許府住了下來。
陸旭從外頭拿了被褥進來給她。
“姑娘,徽州不比京城,雖然已經入春,卻比京城的冬日還要冷,你晚上便多蓋幾層,免得著涼。”
“陸旭……”
“嗯?”
季雙越聽越彆扭,猶豫片刻,還是開口:“要不你換個稱呼,你總是姑娘姑娘的,我有些不大習慣。”
陸旭一愣,隨即輕笑一聲,以為她是擔心進了軍營,這樣叫不好。
“那我叫你什麼?寒淨姐姐?還是寒淨哥哥?”
季雙見他一臉認真,一時之間竟有些忘了怎麼回答。
“嗯…………你叫我季雙吧?”
“季雙?是你原先未入宮時的名字?”
季雙正要回是,又想起先前剛見到衛長宴那會,告訴他,自己沒有名字,到喉嚨的話又咽了回去。
“不是,我是個孤兒,沒有名字,方才自己取的。”
她也沒騙他,這個名字也是自己取的,隻是冠了老師的姓。
從前看彆人成雙入對的,心裡羨慕,沒有家人,總不能名字也是孤孤單單的。
陸旭一愣,隨即開口寬慰道:“雖說我有父有母,卻也跟沒有一樣,咱倆是一樣的人。”
第一回聽這樣安慰人的話,季雙擺弄被褥的手頓了頓,沒再回話,她不太知道怎麼回。
“早點休息,明日一早還有事呢。”
陸旭提著燭火,替她關上門。
季雙熄了燭火,躺上床,隻是怎麼也睡不著,太冷了。
屋內無炭火,門也不大結實,夜裡雖然有陸旭帶來的被褥,卻也依舊冷得刺骨,風悄摸透進門檻,那股寒意直往骨頭縫裡鑽。
季雙窩在被裡,雙手冰涼,突然很想念暖寶寶,但她又不會做。
又冷又困的,她在這樣的煎熬裡緩慢睡去,隻是睡得不大安穩。
天剛還未亮她便醒了,伸手往被裡一摸,冷的,捂了一晚上,還是不暖。
披上大氅,將頭發束起,季雙推開門,寒風迎麵打來,一滴水滴在她臉上,她抬頭,才看見是下雪了。
她挨著門檻坐下,輕拭手中的劍。
她本應該待在京城,待在宮裡,去尋找回家的辦法,隻是那天看見衛長宴眼裡的疲憊和無奈,她便衝動的做下了這個決定。
從軍的決定,不知道是為有個能自由出入的身份,方便去查繡春刀上的圖紋,還是為了撫平衛長宴那蹙起的眉更多一點。
來到這個世界,衛長宴是救了她一命的,也是第一個對她好的,她不太明白心裡對他究竟是什麼感覺,沒人教過她什麼是親情,什麼是愛情。
陸旭踏進院門,看見一位少年郎坐在門檻上擦劍,定睛一看,居然是束發的季雙。
他走過去,聲音有些猶疑。
“季雙,坐在這做什麼?有心事?”
聽見陸旭的聲音,季雙頭也沒抬,隻是擦劍的手微頓。
隨即回道:“觀雪。”
“在這待久了,你日日都能看見雪,隻是到時候可能也沒有這個心情了,所幸時間還早,我也陪你看一會。”
陸旭掀開衣袍,在她身側坐下,但以他的性格,注定不是能安靜觀雪的人。
“昨日探子來報,狄柔女君派了卓拓絡領軍,他們往祁霖河的方向去了,先前百年之約簽訂後,藺朝便同狄柔開了互市,如今徽州狄柔人不在少數。”
“卓拓絡?”
衛長宴同提了多次狄柔的女君蘇克娜,卻鮮少說起過這個卓拓絡,她隻知道是個年輕的勇士,習慣用刀,其餘的,她也不太清楚。
見她疑惑,陸旭開口解釋:“卓拓絡是女君小時候從狩獵場救起的狼奴,自小便追隨著她,也是女君唯一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我們才會一直追尋他的方向,女君決不會派他執行無用的事。”
“這麼厲害的人物,怎麼陛下甚少提過?”
她覺得奇怪,衛長宴是一個惜才的人,即便是敵國的女君,各部落首領,他也常常提起,誇讚,唯獨這個卓拓絡隻是草草概括。
陸旭沉默下來,一句話也沒再說了。
敏銳的察覺到不對勁,季雙拽了拽他的衣袖,“怎麼了?是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陸旭搖頭,眼裡有些傷感:“沒什麼不能說的,陛下不願提,是因為當初在宸夕川一戰中,紀大人在他手下受了重傷,右手……… 無法再上戰場了,若非援軍來得及時,大人就沒命了,陛下不提是怕傷了大人的心。”
沉默的人變成了季雙。
難怪陛下不讓他上戰場,難怪他用刀從不用右手,難怪……紀霖這麼厲害的人,她竟能在他手下過了九招,原來不是故意讓著她,也不是她的實力真的可以跟他有來有回的打上一場,隻是因為他曾經受了重傷。
季雙伸手摸著腰間的繡春刀,聽著陸旭說那些她不知曉的陳年往事,心裡卻在想那天紀霖伸手將刀扔給她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紀大人有個哥哥。”
“什麼?”
紀霖有個……哥哥?
“我從未聽他提過。”
陸旭看著她疑惑的表情,接著開口:“當年宸夕川一戰中,卓拓絡帶走了紀文的頭顱,紀霖去搶,心緒不穩,落了陷阱,還好陛下英明,未雨綢繆,派兵及時趕到,救了紀大人一命,但紀文的頭顱還是被卓拓絡帶回去了,這是紀大人一輩子的痛,所以他沒再提過這件事,陛下也不提。”
她不知道,她曾見過紀霖借酒消愁,也曾見他眼裡有懷念,有痛苦,她不知道來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能用匱乏的語言來安慰他。
今日才在陸旭這裡知曉了一切,卻也沒辦法為他做些什麼。
或許卓拓絡的死才能稍微的讓他好過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