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弄學(1 / 1)

吉倫斯蒂爾納的辦公室裡一片昏暗,隻有窗縫裡漏進一線月光。

可以聽到角落裡有一個座鐘,秒針在黑暗中滴答作響。

朱諾跌跌撞撞地往窗戶的方向走,期間先後絆到了茶幾、辦公桌。

好不容易打開窗戶,她就著月光放下懷裡的財務文件,點上燭台,在辦公桌上尋找了一番。

——沒有印章,可能他隨身帶走了。

朱諾咬咬牙,找出一張帶家徽的空白信紙藏在身上,又打開幾份合同,把吉倫斯蒂爾納的簽名截下來存進PPT裡。

隔壁斯萬森的辦公室有了些響動,嚇得她汗毛和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

——時間過去多久了?還剩幾分鐘?

她不知道,隻能悄悄關上門往樓下走。

才剛回到二樓,她就聽到樓上斯萬森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是開關門聲。

她小心翼翼回到稅務檔案室,剛把手裡的兩本文件在檔案室中間的桌上隨意攤開,門就被推開了。

“半小時就到了?”她假裝隨意地問。

“差不多吧,”斯萬森打量著桌麵,“有什麼發現?”

老天奶在上,桌上這些文件,朱諾一眼都沒看過……

她深感自己最近無準備之仗打得有點頻繁,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真該改改了……

她無意識地翻著拉爾森紡織廠的賬目。鎮定點,朱諾,彆玩脫了。你又不是被老板抽查的一年級。

照著你的猜測,說就行了。

朱諾做了兩個深呼吸,手指輕輕滑過賬本上的數字,對著拉爾森紡織廠今年年初的利潤表停頓了一會兒,皺眉:“這裡有些不對勁。”

斯萬森立刻湊過來:“哪裡不對?”

朱諾用手指敲了敲賬目上的一行數字:“這裡的原材料采購費用,和上一季度相比,漲幅超過了百分之二百,但生產數量卻沒有明顯增加。再看這裡——”

她迅速翻到另一頁,指著一行數字,“這部分收入竟然減少了百分之四十,按理說,如果材料成本上漲而生產穩定,價格也會隨之上調才對。可這收入下降得太奇怪了,而成本又漲了這麼多,導致他們這一季整體虧損。

“——這就是我昨天注意到的,這家廠子本來挺賺錢,但去年年底連著幾個月交的稅都是零。”

“你是說,他們在瞞報利潤或者虛增成本來避稅?”

她抬頭看了斯萬森一眼,他的表情和語氣一樣平淡。

看來林雪平的稅收官確實還是懂業務的——要麼是他早就發現了。

朱諾攤了攤手:“我不知道——也許是供應商提高了價格,或者他們在囤積原料——總之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斯萬森點頭:“拉爾森的稅我一直覺得有問題,但一直沒抓到具體的證據……你知道,拉爾森是個老狐狸。針對年初的成本問題,我們的稅務人員當然去現場問過,你猜他怎麼說?”

“怎麼?”

“他說上了進貨商的當,新收的一批羊毛是浸了水的——你知道羊毛這種東西,濕了的重量就是幾倍幾十倍。他還跟我們哭窮呢,說這種情況能不能免點稅……”

朱諾皺著眉:“幾十倍的體積差距,收貨的時候看不出來嗎?”

“這就是問題了,但他咬死不認。而且,今年林雪平市麵上的成品布供應一點沒少,要是拉爾森真出不了貨,怎麼可能呢?”

朱諾說:“所以他們既瞞報利潤,也虛增成本?”

斯萬森先生不置可否,隨手再翻了翻財報,看了幾眼便把文件歸檔。

朱諾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到現在為止,她都賭對了。拉爾森的操作和她看到稅目時想象得差不多,在後世也是最常見的避稅操作。

但麵上仍舊淡定:“也許還有其他線索。明天我再來細查其他季度的記錄,肯定會有更多發現。”

“明天你不能來。”斯萬森迅速搖了搖頭,語氣很肯定。

朱諾沒爭執,出了門。斯萬森跟在後麵,把門重新鎖好。

兩人出了市政廳的側門,朱諾朝著對麵小巷的陰影裡等著的人不著痕跡地搖了搖頭。

回家路上,朱諾問:“接下來呢?還查嗎?”

“查。”斯萬森說,“我依舊給你發工資,你去拉爾森的工場應聘女工,可以嗎?”

“紡織工人?”朱諾為稅務官的臥底腦洞感到驚奇,但理直氣壯地回應,“不行,染料傷手傷氣管——這是另外的價錢。”

果然還是活乾得太快了——查賬這活她拖成兩周而不是三天,不就能美美拿四達勒了嗎?還每天好吃好喝。

斯萬森氣笑了:“你知道每周兩達勒是多少錢嗎?普通紡織工人的時薪大概一便士,三個月才能掙到一達勒!”

“這麼低?”朱諾嚇了一跳,“我看布告欄上普通工人的日薪都在十五便士往上,你嚇唬我呢吧。”

斯萬森搖了搖頭,“你看的那是男人的工作,女性的工作一般時薪要低上百分之三十到五十。

朱諾皺了一下眉,但斯萬森的宅子近在眼前,她不再說什麼。

斯萬森先生在門口停了下來:“這樣吧,你去做兩周,我給你五達勒。”

“成交。”她毫不猶豫地說。

她確實缺錢,也需要一個留在城裡的身份。他也需要她,所以價格還是有得談。

晚飯已經在桌上了,她借口今天累了,沒有加入。

直接回到臥室,從上衣裡扯出匆忙塞進去的信紙。

為了不讓信紙太皺,她在路上一直努力挺直腰背,此刻有些腰酸。

她把信紙裝在一個文件袋裡,準備一會兒找開水壺熨一熨。

不知是她等得太過心焦,還是今天晚餐的時間確實比平日要長。等斯萬森家的人都各自回屋,她才輕手輕腳地溜出大宅,去往鷹巢旅館。

葉萊那本來在屋裡焦急踱步,一見她來就撲上來:“你見到布麗了?她怎麼樣?”

“見到了——真不好意思,計劃有變,讓你在外邊等那麼久。”朱諾把手放在她背上安撫著,“還可以,看上去很健康,沒有被虐待過的痕跡——但可能隻有你能把她帶出來了——她不信任我。”

葉萊那嘴角深深抿了下去:“唉,我可憐的布麗……”她在床邊坐下,把臉深深埋在手裡。

半晌,她才放下手,低著頭問:“我怎麼能進去?”

“我們不是本來以為斯萬森會給我一個令牌之類的,然後我可以伺機把你也帶進去?沒想到他是刷臉把我帶進去,沒了他,此路不通。”朱諾解釋著,“但衛兵除了認臉也認公文——我們可以考慮偽造一個。”

葉萊那聽著,漸漸抬起頭來:“要怎麼做?我怎麼能幫到你?”

朱諾從隨身的文件袋裡拿出信紙、羽毛筆和墨水,說:“你去公告欄撕一張政府公告回來,我現在就開始仿寫,你一會兒就去。”

葉萊那掃了一眼,問:“公文……是那麼好仿造的嗎?”

朱諾解釋著:“我是這樣想的:斯德哥爾摩來的人辦事程序本來就和林雪平有差彆,地下室的侍衛指定不認字,隻要我們像模像樣地照著公告欄上的格式仿寫一下,也許就能糊弄過去?”

“也許?”葉萊那有些崩潰地往後抓了一下頭發,“也許我就會被關在布麗隔壁。”

“是——我知道這很冒險,但到目前為止,命運一直站在我這一邊。”

“——但沒有站在布麗這一邊。”葉萊那苦笑著搖頭,“唉——我真不知道還能不能信你。”

“不然就等著吧,”朱諾也有些煩躁地往椅背上一靠,“布麗說到底也沒犯什麼事,不然也不能隻被羈押在市政廳地下。我說真的——說不定明天就給放出來了。”

葉萊那又開始來回踱步,眼中滿是憤懣:“放出來?他們隨時可以找個理由繼續關著她,甚至都不需要理由——我等不了了。”

“這的確不是講道理的地方——那個人根本不在乎什麼證據。”

葉萊那冷笑了一聲:“證據?這些人連基本的法律程序都懶得走。今天是布麗,明天可能是任何一個無權無勢的人——我從小就知道。”

朱諾聽著,也有些傷神:“人治的時代就是這樣。他們的規則永遠都在變。公文、法律,不過是用來裝點門麵的工具。”

葉萊那沉默片刻,抬頭看著朱諾:“所以你才想偽造公文?”

這不是,但朱諾很滿意這個解釋,她聳聳肩:“既然他們能隨心所欲地改規則,為什麼我們不能?”

“聽起來像個瘋子計劃……”葉萊那咬了咬牙,“我現在去公告欄。”

等葉萊那回來,朱諾已經在信紙末尾仿寫好了吉倫斯蒂爾納的簽名。

她看了看葉萊那帶回來的公告——不是彆的,正是朱諾的通緝令。

她啼笑皆非,拿起羽毛筆,沾了沾墨水,在一張廢紙上練習起公告的字體。

這些字母間距很小,筆畫穩重流暢,必然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寫的。

——聽上去像誰?像不像丹麥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