谘詢?審計!(1 / 1)

安頓好了葉萊那,朱諾走出鷹巢旅館。

還是白天,已經有兩個男人在一樓的酒吧喝完了酒,跟著她走到大街上。

扣上兜帽,她拿著葉萊那分給她的錢,一路摸到文具店,買到了筆、顏料和稿紙。這個年代的文具很單調,朱諾甚至沒有看見橡皮,大概也是橡膠的產物。

在丹麥時她研究過月經杯,曾指派殖民地官員在新大陸找生橡膠,也不知道現在如何了。

如果能搭上新大陸這條線……

她輕輕歎了口氣,把零散的想法甩開。現在回想起短暫的宮廷生活,簡直比上輩子還要遙遠。

看來把布麗救出來後還是得儘快離開瑞典,擺脫通緝,尋找新的落腳點,重新發展……

在街上逛著,碰到一家理發店,正好把她不成樣子的頭發理一下。

理發師表情糾結,和她確認了好幾次“確實要剪得更短嗎”,在她扔下一個歐爾之後飛快地就剪好了。

她對著不大平整的鏡子反複打量自己的新發型。很爽利的齊耳短發,她十分滿意。

抱著一大袋東西,朱諾回到斯萬森的宅子。

管家接過她手裡的雜物,看也不看就說:“朱諾小姐,必要的文具宅子裡都有,有需要的話您吩咐我去買就好。”

朱諾皺了一下眉:“呃,不用找人跟著我,我不會亂跑的。”

管家一愣,說:“斯萬森先生是擔心您的安全,最近城裡不是很太平。”

朱諾隨口一詐,沒想到她確實帶上了“小尾巴”,忍不住看了管家一眼:“哦?怎麼個不太平法?”

管家將她領進書房,關上門,才悄聲說:“聽說騎兵團昨天從城外帶回一個通緝犯,從斯德哥爾摩來了人,正在審。”

朱諾眼皮一跳,說:“通緝犯都抓到了,不是應該太平些嗎?”

管家搖搖頭:“今天才聽說的——抓錯了人,真正的犯人還在逃呢。”

朱諾把文具在書桌上擺好,一邊隨口問道:“那抓錯的人怎麼辦呢?就放了嗎?”

“這個不清楚,總之騎兵又被派出城外了。”

“那人犯了什麼事啊,要出動騎兵團?”

管家聳聳肩:“沒什麼大事,聽說是……”他突然神秘一笑,低聲說,“上議院議員約翰·吉倫斯蒂爾納的私生女走失了。”

朱諾突然被口水嗆了一下,原地咳了半天。

管家忙給她端來茶。她邊喝邊說:“議員?那可真是很重要的人。”

“是啊。所以說,有斯萬森家的人跟著,至少您可以避免一些無謂的盤問。”

“沒事的。”朱諾拿起炭筆,在嘴邊畫了兩筆,“我看起來還像女孩兒嗎?”

管家銀色的一字胡翹了起來:“斯萬森先生說的不錯,您的確很聰明。”

很聰明的朱諾小姐開始了今日份的一小時會計學習。

和她第一次瀏覽時的結論一致,這時候的稅務記錄隻是順序記載的交易記錄,按時期有總結性報表。

比如市場稅,所有稅收按照日期排列,每天都附著一疊市場監督的記錄。然後有當月稅收彙總,總結每月收了多少攤位稅、交易稅。

除了市場稅,這個三五千人口的地方首府每天還會產生各種稅:人頭稅、房產稅、工廠稅、牲畜稅……名目繁多。酒、鹽等特殊商品似乎還有單獨的稅率。

地方上的人頭稅、土地稅似乎是按教區由教堂收取,沒有體現在這本賬上,不然它還得更厚。

——即使如此,這樣一掌厚的賬本,一年還要產生至少三本。

去年林雪平一整年的城市稅收賬目都放在書房裡,供她取閱。

豐富的商業活動並沒有令朱諾咋舌。她上過很多會計課,雖沒正經學過稅法,但谘詢人最不怕的就是學新東西。

朱諾一邊裝傻,提一些小問題,比如“市場稅都有哪些種類”、“林雪平往年的稅收賬本都放在哪裡?”一邊聽著管家詳儘的培訓,心中逐漸形成了一個清晰的框架。

她仔細梳理了這些不同稅種的邏輯,發現雖然名目繁多,但大體上可以歸類為三類:消費稅、財產稅和人頭稅。

舉個例子,一個生活在林雪平的人,一年大概要交這些稅:

首先,這個人隻要活著,就要交一筆定額的人頭稅。

然後,如果ta有工廠和房產,ta就得按估值繳納一定比例的財產稅。

生產的貨賣出去,ta還得按營業額交一定比例的市場稅——相當於某種形式的流轉稅,在原料、商品流轉中層層加碼,由最終消費者承擔。

從個體的角度看是這樣,當這些稅種被拆散到各種名目下的千百條記錄中,就有點令人眼花繚亂了。

管家連續說了一小時,天都黑了,才停下來喝了口茶:“今天主要教的就是這些數字、縮寫代表的是什麼稅收條目——那麼,你已經會讀賬目了。”

大概是為了提高記錄效率、節省紙張,賬目確實有很多縮寫。不過,記住縮寫是什麼意思,已經是最簡單的部分了。

朱諾做出艱難消化新知識的表情,問:“那麼明天學什麼呢?”

“明天,你就要學著做核對工作了。”

朱諾明知故問:“核對什麼?”

“分類賬和總賬之間的關係——每天的稅收條目會分期彙總,一般是做月報。”

“就是算數嘛,而且隻做加法。”最基本的審計程序,如果這時候有辦公軟件就好了……

“可彆小看算術,你知道我們每周要收多少酒稅?”

很基本的谘詢案例。朱諾歪頭想了想,“假設城裡有二十家酒館,每家有八十位常客,每人每天——按我的經驗,消費十便士吧;假設周日多消費一倍,一周就是八十便士——那林雪平一周差不多賣出十三萬便士……一百六十達勒的酒。

“酒稅稅率好像是四分之一?那每周大概收上來四十達勒的酒稅吧。”

她指指賬本:“上麵也是這麼寫的。”

太簡單了,甚至不用打開PPT。

“差不多是這個數,你的算術和記性都很不錯。”管家笑笑,“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教堂規定周日是禁止飲酒的。”

朱諾趕忙笑道:“啊,是啊,我忘了。”

如果作為一個谘詢案例,要搭建一個更精細的模型,她會更欣賞這樣的思路:

假設城中有四千人口,40%的人飲酒,平均每人每周飲用50升酒;再假設每升酒平均售價是2便士,酒稅稅率是20%,就可以得到一個總數。

這個模型更值得、也更容易細化。每個假設的數字都可以檢驗和調整,比如銷售額可以分成啤酒、麥酒和烈酒的均價和消耗量算得更準確,總之這個框架更靈活、更可用些。

不過,她會選擇更符合直覺的方式回答問題,以免要解釋這些估算的參數、百分比。

“那麼後天呢?”朱諾又問。

“後天再說後天的事吧。”管家妥帖一笑,“今天學的已經不少了,您回房間休息一下,斯萬森先生邀請您一會兒共進晚餐。”

管家拿起燭台,把朱諾領到隔壁的客房。天已經黑了,他順手幫朱諾屋裡點上燈。

朱諾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對這位滿頭銀發的管家起了些敬意。

不愧是多年的管家,會計知識掌握得很好,對估算、分數等概念也接受良好。

——斯萬森家的雇員水平還不錯。

她在柔軟的大床上坐下,閉眼調出PPT裡記錄的信息,整理起來。

這份工作帶給她的信息已經比想的要多——城市信息、經濟發展狀況和人口波動,都藏在稅務密密麻麻的條目之中。

雖然不見得和找到布麗有什麼直接聯係,但隻要她在城市稅務中發揮更大的作用,就一定能在城裡待得更久,說不定還能接近搜索行動的負責人。

最好能把她自己的紅名狀態給消了……

樓上,林雪平的稅務官安德·斯萬森剛剛結束了一天的公務,回到屋裡。

他一邊換上更適合晚餐的上衣,一邊從鏡中看向等候在一旁的管家:“辛苦你了。我知道你平常看的是家裡的賬目,教一個鄉下女孩稅務,挺不容易吧?”

“如您所說,朱諾小姐相當聰明。”管家站得筆直,恭謹地說,“學東西很快,對市政管理也有一定概念。”

瑞典語也很好。不知道瑞典十個人裡有沒有一個人識字——城裡也許好些,但這來自鄉下的女孩也認得瑞典文,令他有些驚訝。

“那就好。”斯萬森先生沒有顯出驚訝之色,但眉宇間露出一絲難得的輕鬆,“希望她多少能幫到我一點吧——畢竟她在這誰也不認識,誰也不怕得罪。”

管家說:“您放心,我會悉心教她的。”

斯萬森揮了揮手:“辛苦你了。”

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神色沉了下來:“尼爾呢?還是待在屋裡不出來嗎?”

“是,少爺今天的午飯也沒有吃,我會勸他下去吃晚飯的。”

斯萬森眉頭深深鎖起,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堆起的皺紋,歎道:“真該讓他看看朱諾——她好像才二十四歲?看看人家,沒比他大幾歲,卻比他能乾多了。”

管家垂手站著,沒有回話。

“算了,”斯萬森看了眼管家,站起身,“叫他倆下去吃晚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