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控(1)(1 / 1)

沈管家此刻根本不敢抬頭,唯恐自己稍不留心,就葬送於此地。

老爺年輕的時候就很嚴肅,府內下人根本不敢輕易招惹,每逢遇到老爺更是想繞道走。

雖然現在老爺的脾氣同年輕時稍微緩和了些,但如今……

他也不敢說。

“到底是誰?”江禦瀚斷喝一聲,“抬起頭來!”

沈管家慢慢地抬起頭來,瞧見他那臉色煞白,如同見著鬼似的,身子隱隱顫抖著,恐懼宛若無形的洪水猛獸般,吞噬著他的心弦,隻留下失了焦的眼神。

這沈管家也算是江禦瀚身邊的紅人了,能有機會見他的,也隻有這江府的當家主母趙夫人了。趙夫人的臉上早就沒了當初強裝鎮定的神情了。

她直到現在才明白,老爺這次,是真的要算總賬了。

她眼神死死地頂著沈管家,右手用力捏著袖口,將那袖口硬生生捏出一小團褶皺。

她顧不得這布料得有多名貴了,她隻知道,如果現在有人把她供出來,她想替她兒子扳倒那個賤人,就很難了。

她隻能暗自祈禱,沈管家不會馬上把他供出來。

江禦瀚現在早就沒什麼耐心了,還沒聽到沈管家回答,眉頭頓時緊皺成“川”字,冷峻地眼神宛若千年寒冰般,冷冷地看著他,仿佛這樣就能讓他說實話。

他無視沈管家的反應,直接大聲嗬斥道:“我最後再問一次,到底是誰?”

“你要是現在不想回答,以後也就不用回答了。”

完了。

沈管家聽到老爺這番言語,這下可真的是心如死灰了。

他本來還隻是想隨便說個下人的名字打發了去,畢竟派送府內眾人吃穿物品人可正是荷香。

而分配每個人吃穿用度的份額的,就是大夫人。

她是府內唯一一位一等丫鬟。

平日裡她仗著自己的身份,肆意打壓府內的仆從丫鬟,眾人即使心中頗有怨氣,也是敢怒不敢言。隻因一等丫鬟的權利實在是太大,他們可不想每天去當粗使丫頭,乾最多的粗活,領最少的銀錢。

他們不僅隻有一人,背後還有一家子要養活。

他們都想活命,隻能強忍著心中的憤懣與不甘,硬生生地熬到每次發銀錢的那一刻。周而複始,往複循環。

“是……”沈管家現在,一改平日裡冷靜鎮定的模樣,如今更是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好。

他已經儘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恐懼了。

但江禦瀚還是嫌棄他現在一副半死不活,連句像樣的話都說不好。

他的心裡早就怒火中燒,眼前之人可是他最信任的人,年少時便跟著他,照顧著他的日常起居。現在連個人名都報不上來,莫非……

莫非他最信任的人,竟然是……虐待他的晏兒的幫凶?

若真是這樣,他恐怕要換人了……

江府財力有的是,想找一個比沈管家還好的,又不是不可以。

他緊盯著沈管家,感受著微微跳動的太陽穴,顧不得頭疼了。

此時更是極力壓製心中隱忍的怒火,這裡可不是正廳,而是晏兒的房間。

要是打碎了晏兒房間內的東西,那晏兒今晚可真的是沒法睡覺了。

“說吧,不怪你就是。”沈管家聽到這句話,宛若聽到天籟之音般,懵的看了一眼老爺,仿佛在確認老爺這句話是否作數。

他從不懷疑老爺,隻是今時親眼見到老爺真正發火的模樣,著實讓他心驚膽顫了些。

就和年輕時候一樣。

老爺年輕的時候精力旺盛了些,發火肯定也是如滾滾沸水般,不顧他人,徑直把一切都燙到;如今看來,這般怒火甚至更勝往昔。

這次幸好老爺開恩於他,可他總覺得下一秒……

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但願是他想多了吧。

沈管家不敢再怠慢,強裝鎮定地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

“老爺,是……荷香。”說完,他立刻低頭,隻看著腳下那一片地麵。

剛剛老爺的怒氣已經很嚇人了,他實在是沒法想,老爺聽到他說出的名字之後,會怎麼樣。

應該能把這裡焚燒了吧?

他什麼都做不了,心裡隻能暗自祈禱二公子今晚還有地方能睡。

這二公子也是可憐人,出身卑微,生母還被大夫人打壓。幸好二公子自己爭氣,但這性格……

用老爺的話來講,屬實是溫吞了些。

連個下人都能隨意欺侮二公子。就算二公子再爭氣,往後必定不能成就一番大事。

可二公子最後還是成為了令人敬仰的少將軍,算是英雄不問出處吧。

“好啊。”江禦瀚一聽到人名,頓時怒極反笑了,接下來的話語更是讓人不寒而栗,“我還真想不到,一個江府的丫鬟,竟然也敢背地裡違背主子的話,是不準備把我這個家主放在眼裡了嗎?”

隨後,突然提高了音量:“讓荷香滾過來!”

沈管家隻好小步離開寒微軒,通知下人把荷香押送到老爺跟前。

他終於能放鬆了。

離開寒微軒後,他頓時覺著空氣都新鮮了不少,呆在二公子的房間,正麵承受著老爺的怒火,不僅壓抑,而且差點把他一條老命給嚇死了。

這個聲音,很響。

江時晏再一次聽到了這樣的音量,寒微軒小,這樣的音量足以能形成一個回聲。

往日父親懲治軍中犯了軍規的人,才會用這麼響的音量。寒山空曠,得用很響的聲音才能讓軍營中所有人勉強聽到。

他年少時很想見父親,可年少的他怎麼也沒想過,如今見著的,是麵目帶著怒意的父親。

而且,還是因為他住的地方實在是太破爛了。

唯有他自己知道,他對這江府,可是有怨恨的。

不然他絕不會選擇年少習武,跟隨父親從軍,遠離這片是非之地。

一是一輩子呆在這高牆內,必定不會有前途,甚至會同母親一樣,會被趙夫人欺侮,被大公子打壓;二是從軍不一定能博來前程,但也算是年少的他唯一的出路了。

出身卑微,就隻能拿實力來湊;而斬獲軍功,便是最好的方式。

軍營之中雖然也有算計,但跟江府比,總歸還是好很多。因為軍營中的人大多性格爽朗,有仇有怨當麵了結,甚少會背地裡給人下套。

普通人家總是向往他們自己能出生在高門貴府,他們隻能看到能生在高門貴府,一定能榮華富貴。

即便是這貴府內的庶子庶女,雖然不能保證後半生榮華富貴,但一定能保證後半生衣食無憂;雖然未來不能風光大嫁,但至少也能成為小門貴族的正妻。

不管再怎麼樣,總比他現在這樣好得多。

他雖然有將軍名號,不過是將死之人罷了。

也許……這雙腿能治吧,誰知道呢。

他從不會讓母親知道,自己內心深處的秘密。可璃姨娘也是個多年混跡在風花雪月之地的人兒,又怎會猜不到兒子心事重重呢?

她是不懂這些個彎彎繞繞,但她就是見不得自己的兒子滿懷心事卻不肯多說的樣子。隻會將她手中的暖手爐遞給她的兒子。

雖然她的兒子每次都說不冷。

怎麼可能不冷呢?人可不是鐵打的,硬抗寒冷終歸還是受不了的。她兒子還有腿疾,更需要才對啊。

怎麼會不需要呢?

江時晏沒有拒絕母親的好意,剛接過暖手爐,便從門外聽到了聲聲求饒聲。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啊——”

“絕對不是荷香做的啊——”

“老爺冤枉啊——”

他的眼神很淡漠,沒有溫度,平靜入古波,隻是站在一處,靜靜地看著眼前被人押著的女子。

仿佛他才是這局外人一樣。

他才是局內人啊,隻因局內人太容易淪陷至深,而傷了心,傷了肝,他才選擇主動挑出這場局。

因為在局內,會有很多不切實際的奢望糾纏於他;隻有自己主動放棄這所謂的奢望,才能不會讓自己難過。

他隻能選擇放棄。

他已經有好些時日沒有奢求過很多東西了。

三年前隨父親從軍,如今二十有二,帶著軍功凱旋,也落得一身傷病。

在早就過了奢望親情的年齡,卻意外得到了親情。雖然得到親情的代價是他還有價值。

不過,也沒關係。

他看著兩名粗壯的婆子,一左一右,宛若鐵鉗般的大手粗壯有力,死死地扣著眼前的丫鬟,讓她動彈不得。隻瞧見她的麵容慘白如紙,滿臉淚痕,妝容都被哭花了不少。眼眶早已發紅,淚水更是在眼眶裡停留了好久。

“撲通”,她跪了下來。

發髻早已淩亂,零散的發絲也粘在了她的臉頰。

“老爺冤枉啊!老爺饒了奴婢吧,奴婢真的什麼都沒做,奴婢是被冤枉的啊!”荷香的聲音顫抖著,話語之中還帶著濃重的哭腔,一字一句也因她的聲線而破碎。

她還試圖膝行到江禦瀚跟前,卻被婆子們緊緊扣在原地。淚水早已遮蓋了她的視野,她試圖將目光轉向趙夫人,希望趙夫人能替她求求情。

她隻能模糊地看著大夫人大概的方位,可惜啊,大夫人終究還是將頭一撇,看向彆處了。

連一個正視的目光都不肯給她一眼。

再模糊的雙眼,也看清了這冷漠的一撇。

她知道,她徹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