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明白，不管江時晏怎麼回應，這個問題，都會是陷阱。
如果他同意，那他便落下高攀貴府的名聲不說，更重要的，還得被人爛嚼舌根，傳入這京城之中。
雖然他如今戰功赫赫，仗著江府的勢力，哪怕他是庶子，身份自然是同林婉言相配。更何況他們二人，一位是今年京詩會剛出的新秀，另一位，可是這京城之中口口相傳的“北辰國第一才女”。
才子配佳人，正相得益彰。
但他身份低微，若是庶子與嫡女成婚，多少還是庶子高攀。可他如今可是北辰國當朝赫赫有名的少將軍，若他的年齡同父親一般……
他的前途，就不可估量了。
他的崛起，一定程度上反映朝堂局勢暗潮湧動。
他的一舉一動，有心之人自然會掌握其中。
他還真不想成為他人口中那般，不知禮法，不知進退之人。
他亦不想當眾拂了林伯父的麵子。
林伯父對他唯一的女兒，可是寶貝得緊。他若是拒絕了，那林姑娘的臉麵往哪擱？
還未出閣的姑娘，若是當眾被人拒絕提親，她往後還想出嫁，怕是難咯！
他亦不想讓這同他無冤無仇的姑娘落得難看。隻是……
他心裡，終歸還是有人了。
他放不下她。
眾人都在試圖揣測，江時晏如何回應。
隻見江時晏平靜地起身，雙手作揖，朝江林兩位家主行了一禮，隨後緩緩起身，便道：“時晏自知身份低微，見識短淺。林小姐乃嫡女，而我……不過庶子罷了。”
說著，他便停頓了會兒，又瞧見林婉言滿懷期待地看著他，他自知林姑娘的希望注定落空，便深吸了口氣，淡然道：“嫡庶有彆，林小姐身份尊貴，我定不敢高攀。若你我在一起，壞了林小姐的名聲，那就不好了。”言畢，又行了一禮。
他知道當眾拒絕，定然會拂了林伯父的麵子，倒不如主動放低自己的身段，好讓江林兩府嫡出血脈聯姻。
他從未想過借此機會上位，好讓自己有同江時願對抗的資本。隻是這個資本，宛若燙手的山芋般，不能牢牢地攢在手心啊……
在他行禮的間隙，他瞧見了林伯父意味深長的微笑。
“果然如此。”江時晏越想越心驚，暗自慶幸自己沒有真的答應，不然自己真成了壞了江林兩府關係的罪人了。
江禦瀚見江時晏態度這般恭而有禮，挑不出一絲錯處，便隻好扶手，道：“罷了，你坐下吧。”
“是，父親。”江時晏遂落座。
璃姨娘知道，江時晏做出的選擇，總是會考慮他身邊所有親近的人，甚至還有……江府的顏麵。
明明江府所有人，都將他視為棄子，連江府的下人都能隨意欺淩他。
年少時他從軍，他隻同她說，他想保家衛國。
知子若如母，璃姨娘又怎會不知道，她的兒子下的，是一步險棋呢？
她瞧著江時晏彎腰行禮的一刹那，心裡卻不是一般滋味。
“阿晏，娘不傻，娘知道你從軍，隻是為了尋求我們母子二人活著的機會罷了。至少，你能有機會在你父親麵前露個臉。”
“娘還知道，你心裡總是有一股勁兒，總因大公子壓了你一頭而收斂鋒芒。”
“如今娘見你成了能保家衛國的將軍，娘分外自豪。”
“不論你是將軍，還是平庸的庶子，你永遠都是娘的兒子！”
“娘不求你滿身榮耀而歸，娘隻求你能活著回來。”
“娘不想……白發人送黑發人。”
“阿晏，你不在京城之中的日子裡，娘等得好辛苦啊。”
“幸好……你還活著……但你這雙腿，唉……”
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他如今身有軍功，又受皇帝封賞，在這京城的庶子之中，他也算得上是排得上號的人物了。
如今林府雖為京中權貴，可到底還是白手起家，自然是不能同將軍府相提並論。他若是想娶了林姑娘，也未嘗不可。
尤其是趙夫人，隻等江時晏踩入這個陷阱。那她就好在老爺麵前大聲訓斥這賤人如今仗著軍功在身，嫡庶不分，亂了禮法。待其羽翼豐滿，定位江府禍患，應趁早除之。
隻見她麵色陰沉，目光宛若寒刀般，銳利無比。眼睛惡狠狠地瞪著江時晏，似乎是在平息心中那滔天怒火。
趙夫人心裡還不忘冷笑道：“江時晏，難怪我兒子次次栽在你手裡，你果然很好啊。懂禮法，知進退。也不知道青樓裡出來的那女的，是怎麼教出像你這樣的將軍。”
她的眼神還不忘轉向天花板，暗歎自家兒子雖為嫡出，卻連一個庶子都比不過。
隨後，又眯了眯眼，似乎在背地裡謀劃著些許。
趙夫人作為這江府的當家主母，至少這麵上還是要過得去。
她收斂了內心狠毒的麵具，隻見她如今滿臉堆笑，熱情洋溢地同林君和道：“哎呀親家公，犬子實在是不懂事，竟然拒絕了令愛這門親事。我們深感歉意，還望您多多海涵。”
麵上雖道著歉，可江府上下都知道，這江府的當家主母，可是將二公子一家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她巴不得那人彆娶了林小姐，好讓大公子將林小姐娶過門。隻是礙於身份，不敢表露太多罷了。
林大人的神色，並沒有如眾人所料般憤怒，隻見他笑著同江禦瀚道：“江兄，不愧是你教出來的兒子。隻是，君和如今前往江府，並不是同江二公子提親。”
江禦瀚心裡倍感疑惑，他不理解君和所言為何意。
就連江府的下人都知道，這林府的家主同他關係甚好。平日裡林姑娘來到江府，那些個下人可是將林姑娘視為江府的小姐，每次都是將府內最好的點心給了她的。
他從未想過，兩人之間會有嫌隙的可能。
而一旁的江時晏，倒是瞧見了璃姨娘麵色凝重，平日裡舒展的眉也因他拒絕這門親事而上揚了些。他知道母親有話想問，也隻是點了點頭，示意母親不要太擔心。而且他相信，母親已經知道林伯父會向哪個人提親了。
在其他人還沒緩過神來時，隻聽林君和神色變得鄭重了些，目光看向江禦瀚，道：“江兄，我想同貴府江大公子提親。”
江時願一聽到林伯父竟然會同父親說，想將林婉言嫁給他時，他心裡彆提有多得意了。
他一想到平日裡自己追林婉言時，她愛理不睬的態度。麵上雖並無不悅，可他心底裡終歸還是有幾分鬱悶在。
當初不僅沒讓江時晏那個賤人出醜，反而還讓他在京城中出名。就算詩會人多煙雜，可他看到林婉言讓她旁邊的丫鬟將手帕給他那庶出大哥的時候，原本沒讓那賤人下不來台的怒火，更是因為自己追求之人卻心悅於他人，而憤懣無比。
他可是一點都沒忘，林婉言此次對那賤人暗送秋波。
可如今嘛……
就算你心裡還有那賤人又如何？你要知道，你父親帶你來江府，同父親提親的對象，可是我。
我江時願，可是江府嫡出的兒子！
那賤人就算是將軍又如何？林婉言，你怕是不知道，那賤人早就身懷舊疾，你和他成婚，難道你不怕他先一步離你而去嗎？
跟在那賤人身邊有什麼好的？跟在我身邊，你才能成為這江府未來的女主人！
跟在那賤人身邊，可什麼也沒有！
江時願的心，可謂是經曆了大起大落，幸好上蒼還願意成全他，讓他娶到他心愛之人，就算他那心愛之人不愛他。可他一想到那賤人娶不到林姑娘，沒法翻身上位，心裡更是沾沾自喜。
他越來越期待，那賤人落空的樣子了呢！
尤其是，礙於身份地位，被迫同心愛之人落空的痛苦，他可真是想看！
“父親，您……？”林婉言難以置信地望向林君和。她從未想過，她的父親，當朝的尚書大人，竟然……
明明江林兩府關係甚好，她實在是不理解為何父親會這麼做。
平日裡父親總會同她說，要去京城詩會見見世麵。
哪有什麼世麵好見的？看來看去，不就是那幾個男的嗎？相貌也就那樣。
說真的，那些個人見個一麵還好；見多了，自然就無趣了。
要是尋常的父親，早就訓斥她了。隻不過，她父親還是耐心地同她說：“看一看也好，難得出門。說不定你還真能瞧見你那如意郎君了呢？你母親當年就是這麼瞧上我的！”
她當初鬼神使差般答應了父親軟磨硬泡地請求，正當她以為還是同平日裡那般無趣時，隻聽那人同彆人對了句詩：
“疆場廝殺硬碰硬，未想兵戈出真情。”[1][2]
將軍在外戍守邊關，便不經意間，遇到了心儀的女子。
那時她還記得，江時晏在眾人明裡暗裡地嘲諷之下，對出了如此驚豔的詩句。
在她看來，多年在外戍守邊關的將軍，甚少同文墨。可江時晏偏偏就是那例外，詞雖樸實無華，可是情真意切。
身著素衣又何妨？他如今可是令人敬仰的將軍，豈敢對他不敬？
她那時就明了，自己的如意郎君，應該是這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