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來客(2)(1 / 1)

待江時晏腿疾疼痛稍微緩解之時,錦枝才和他說:“二公子,老爺讓您和夫人一同前往正廳。”

他心裡自然是明白,可不能因他的腿疾而耽誤江府的貴客太久。便把錦枝支開,自己獨自一人在房間內更衣。

坦白說,他的房間,已經是寒微軒內最好的房間了。他瞧見旁邊衣櫃內掛著些許他未曾見過的衣服,心下了然。

他輕撫著櫃門,相顧無言。原先光澤的衣櫃,此刻早已暗淡無比。漆麵也因歲月流逝而掉落了些,宛如一副飽經風霜的殘畫。他亦能從掉漆的地方看到些許模糊不清的木紋。原先精致的把手,此刻已經鏽跡斑斑。

他輕輕地拉開櫃門,陳舊氣息撲麵而來。櫃內隔板也鬆動了些,擺放著幾件為數不多的衣物。隻是那些衣物……

顏色暗淡,款式老舊。但那些衣物,卻嶄新無比……

他小心地撫著這些衣物。平日他甚少出門,穿的衣物雖舊了些,卻被母親用靈巧的刺繡掩蓋。

今時貴客來臨,他自然是穿不得那些衣服。也唯有這次,母親破例讓他穿新衣服。

他不抱怨母親不讓他穿新衣,他隻會小心地珍視這些來之不易的新衣,不給母親添麻煩。同時心裡也暗自慶幸,見貴客至少還有新衣。

至少,不會在今時,丟了江府的臉麵。

他整理好床鋪,便讓錦枝帶著他和母親前往正廳。

他一到正廳,瞧見所有人都早已到場了。他便是最後一個來的。

都是小輩恭候長輩,哪有長輩等候小輩的?

他雖未見父親臉色難看,可他實在是冒犯了規矩。

江時晏自知失儀,便示意錦枝先扶母親坐在一旁。自己朝父親行了一禮,隨後緩緩說道:“孩兒腿疾複發,未能按時到來。請父親責罰。”

還未等江禦瀚說話,他便聽到這熟悉的冷哼聲。

不用想,這聲音的主人,自然是江府最寶貴的嫡子,江時願的了。

江時願一開始就瞧見錦枝在他那庶出大哥身邊攙扶著,既然瞧見了那人的錯處,自然是要好一番挑剔的。

又瞧了瞧那人衣著雖平整,但這顏色真是暗淡無光,而且款式老舊。一看就是陳年贗品。

他隨意瞧了眼他那庶出大哥,雖封了賞,可這身衣服,真是寒酸無比。他自然是不會放過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刁難他那庶出大哥的機會。

“喲,不愧是受了封賞的庶子,竟然在父親麵前,愈發愈不規矩。”隻聽他語調雖輕浮無比,但他毫不掩蓋這話語背後惡意滿滿。

從小到大,江時願可是江府唯一的嫡子,在府內自然是宛如眾星捧月般被人供著。可往日他念私塾學武藝時,他總是能聽到夫子和師父對他那庶出大哥讚不絕口。

而對他……

他們雖未直言,但他心裡也明白,他自然是比不上他那庶出大哥的。

要不是他嫡子身份能壓他一頭,恐怕他真的是……

他自然不甘心,一輩子都得活在他那庶出大哥的陰影之下。

他愈瞧見他那庶出大哥做什麼都比他好時,心中更是憤懣無比,總想給那人找點麻煩。

江時晏沒有理會身旁的陰陽怪氣。他未聽到父親應答,依舊保持著行禮的姿勢。隻見他低眉順眼,恭謹俯身,雙手作揖,額間發絲順勢而落。

二公子就算低頭,也毫不掩蓋其容貌俊美。

可惜啊,他身處在將門世家的江府。在這世家族中,挑幾個容貌俊美逼人的公子,很難嗎?

而且,他是個庶出公子,分明就是個見不得光的存在。

嫡庶有彆,江府可真是將這四個字踐行到了極致。

而二公子,將每一個動作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唯有那微微顫動的衣角,暗藏著他內心的緊張與不安。

江時願見他那庶出大哥對他不理不睬,隻瞧見他那鳳眸微微眯起,顯寒光,暗藏心中那團無名焰火。臉色瞬間陰沉,嘴角刻意勾起那抹嘲諷的弧度。聲音也提高了些許,試圖維護著他那嫡子的威嚴。

“他的好大哥,可真是仗著自己腿疾,竟敢如此傲慢無禮。”他在心底暗想道。心中暗藏的焰火,宛如一根根倒刺般,隱隱紮著他的心。

可他又不甘心就這樣算了,雖然父親沒有表態,可他卻在父親冷峻的眉眼裡察覺出不悅,便借題發揮。隻聽他冷冷道:“江時晏,本公子與你說話,你竟然充耳不聞,仗著自己受皇帝封賞,就不把我嫡公子的身份放在眼裡了?”

隻見江時晏還是保持著謙卑的姿態,低聲說道:“阿晏不敢。阿晏因腿疾纏身,行動不便。並非有意冒犯。大公子乃嫡出,身份尊貴,德才兼備,阿晏自然仰望。今日之事,阿晏願意受罰,隻望大公子莫因阿晏之過傷了和氣。”

德才兼備,嗬。好一個德才兼備啊。

這江府所有人都知道,德才兼備這四個詞,形容他江時晏更合適。

要是不合適的話,他江時晏又豈會受新帝封賞呢?

坐在一旁的三公子,聽他的好大哥這番言語。隨意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假裝抿了口茶,努力強忍心底的笑意。

這江府的二公子,可真是懂才情的。

這下大公子可真得氣得夠嗆咯。

江璟川難得見到這江府的嫡公子吃癟,看熱鬨的心思又增添了些許。

他漫不經心地撐開隨身帶的扇子,隨意搖了幾下,心裡暗自想道:“二公子,平日見你甚少言語,可沒想到你這擺人一道的功夫,也挺好。”

可在話題中央的江時願,一聽他那庶出的好大哥這番言語,又瞧見對麵江璟川在一旁隨意搖扇,好一副看好戲的姿態。心中更是連發出三聲冷笑。

這可真是他的好大哥啊,本以為他在常年戍守邊關,自然會忘了京城禮節,變得粗俗無禮,想不到今時竟然滴水不漏。

他的好大哥,可真是一點都不給他刁難的機會啊。

他強忍著內心身處暗藏的波濤洶湧,右手卻隱隱地攛著拳頭,骨節也因他的狠狠用力而泛白。

他心中的怒火,不經意地啃食著他的心,仿佛隨時都會將這前廳焚燒殆儘。

小不忍則亂大謀。他自然知道,他的好大哥,可是在等他失禮那一刻%……

那樣的話,那人就能在父親麵前,博得一個好名聲了。

他當然不能如那人所願,右手緊握拳頭,竭力維持著嫡子風範,麵上卻淡然一笑,絲毫不讓人看出些許破綻。

不過……既然父親沒讓你起身,那你就,一直彎著腰吧。

你總會有累的時候,那樣我就能挑你禮儀不當了。

眾人見二人一言不發,皆不敢言語。嫡子的威嚴,又豈是她們側室能冒犯的?

這正廳之中,仿佛有張無形的大網,緊緊束縛著眾人,幾乎讓他們窒息而亡。唯有這淩亂的呼吸聲,似乎在暗示著什麼。

整個正廳,一片死寂。

好巧不巧,趙夫人卻當起了這老好人。隻見她緩慢起身,漫步踱到江時願身邊,手掌輕撫著他的手背,將他袖中緊握著的拳頭舒展開來。

她又瞧見他的掌心嵌入很深的指甲印,自然是明白他刁難那賤人不成,正賭氣著呢!可她畢竟是這江府的當家主母,自然不能在眾人麵前顯得小家子氣,惹家主不快。

她隻好輕輕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遂又瞧了眼一旁依舊保持著行禮姿勢的江時晏。麵上雖無半分神采,可內心的嘲諷聲從未停歇過。

這賤人,禮節倒是做得挺好,一動不動地,差點就把老爺蒙蔽了。他是真的賭我們母子倆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刁難於他。

不是說璃姨娘是個溫婉怯懦的性子嗎?怎麼教出來的兒子竟然……

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瞧見這大夫人立刻變了臉色,隻聽她說:“阿願,不得無禮!”

“母親!”江時願從未料到,一向袒護自己的母親,此時卻幫著他那個好大哥說話。

眾人不解趙夫人為何一反常態,他們可是直到,趙夫人是出了名的護短,隻要二公子稍微不隨大公子的意,趙夫人總會當著眾人的麵公然訓斥二公子。

甚至,還特意重重地強調二公子低賤的身份……

隻聽趙夫人繼續言道:“你這逆子!身為嫡子,本應以身作則,今時竟如此刁難你大哥,你大哥都立下軍功,受皇帝封賞了!你怎麼還是同往日般目無尊長?”

江時願從未料到,母親竟然會在眾人麵前,厲聲訓斥他。往日的母親,從來不會像今時這般……

他以為這是母親故意安排的,可他沒想到……

母親居然都沒有和他提前知會一聲,就讓他失了顏麵。

他自然不敢於母親對峙,隻能把心中的恨意嫁禍給他的好大哥。

“江時晏,你讓父親偏心也就算了,你竟然……”

“連母親都偏向於你!”江時願隻好強忍心中的怒意,之前舒展開的右手,又重新握緊了拳頭。

“江時晏,我定不會讓你好過!”江時願此時心底裡,早已懷揣著滿腔恨意,可此時的母親……卻不會再安慰他了。

眾人皆不明,趙夫人此舉,是為何意。

難得看見大公子吃癟,這可真是江府難得一見的樂子。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