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正廳。
瞧見管家匆匆忙忙來到正廳,神色略顯慌張。
他可是江府家主最信任的管家,看似江府乃將門世家,府內姬妾甚少,也就一正室與兩位側室。但江府好歹也是北辰國數一數二頗有名望的世家族,家族產業頗多,管家雖年過半百,麵上流露些許皺紋,但這並不影響他如今英姿矍鑠,將這事務頗多的江府打理地緊緊有條。
此時,在前廳打掃的丫頭婆子們,可是第一次見到平日裡穩重的管家第一次那麼慌張,他們雖好奇,但依舊不敢高聲言語。隻是邊埋頭打掃,邊與其他人在一旁小聲嘀咕。
“沈管家今日這是……怎麼了?竟是如此慌張。”其中一個小丫鬟膽子大,敢於旁邊的丫鬟輕輕交談。
隻是,她旁邊的丫鬟卻是小聲地製止了她的話頭,把她拉到小角落,不讓沈管家聽到她們邊乾活邊偷懶。這丫鬟可是知道,江府的規矩甚為森嚴,稍有偷懶就會被人責罵。
她隻好悻悻地止住了話頭,雖暗自抱怨她這夥伴無趣地緊,但依舊聽她勸告,專注於手中的活兒了。
沈管家雖腳步匆忙如風,但他在這風聲中,聽到了這些小丫頭片子的隻言片語。不過他並未多言,手中的要緊事讓他顧不了那麼多。
他自然是知道今時江府的來客,雖然這來客背靠的家族勢力不如江府家大業大,但這客人與江府家族江禦瀚的交情甚好,自然也不會介意客人家族勢力遜色。
未細想些許,江禦瀚一進入到他的視線時,他便不顧其他,一心隻想與他稟報。
“哎,沈管家小心些,府內地滑,小心絆倒了。”還是那個丫鬟,趁其他人低頭乾活,不敢言語之際,還是大聲地提醒了沈管家。直到她的夥伴拉著她,低頭與江府家主行了禮之後,才小心退場。
沈管家沒有注意到的是,那丫鬟的夥伴在他背後,輕輕地拍了她一下,小聲告誡了些許話語。
沈管家腳步急促地來到江禦瀚身邊,在他耳邊低語。江禦瀚聽後,麵上微微一怔,隨後沈管家又瞧見這江府家主往日嚴肅的麵容上難得浮現一絲驚訝,又很快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雖未見其臉上笑容洋溢,隻聽得他高聲說道:“今日將軍府來了貴客,待願兒他們來到正廳後,一同前往前廳迎接。”
隨後,江禦瀚便讓沈管家去通知丫鬟前往江府各個子女的府內,將其請到正廳。
今時,江時晏同往日般坐在床上,錦枝在一旁服侍著。
昨日風雨嘈雜,他卻深受腿疾之擾,自然沒能休息好。瞧見他那雙眼,努力正開著。可這眼皮,卻宛如千斤鼎般,厚重無比。他這麵龐,勉強才露出一絲縫隙,隻是這眼神……
還是同往日一般倔強啊。
是了,他可是令人驚歎的江府少將軍,縱使身份卑微,但他依舊傲骨錚錚,竭力維持著他這最後的體麵。
他嘴角上揚,努力看著錦枝,隨意扯出一個看似輕鬆的笑容,但這笑容之下,難以掩蓋他的疲憊。
錦枝自然是知道,她的二公子此刻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勉強,仿佛隨時都能坍塌般,瞧見二公子的頭緩緩歪斜,她立刻把手靠在他的頸間,努力扶著他,不讓他輕易倒下。
二公子的頸間,不會讓人輕易觸碰。錦枝不解二公子身上發生了什麼,她一碰到二公子頸間,頓時感覺二公子汗毛豎起,全身輕微地抖動了一瞬間。
她知道二公子是在害怕。須臾,她又瞧見二公子的身體便不再抖動,緩緩放鬆了些,任由他自己倒在錦枝懷裡。
縱使困倦四起,二公子的眼神依舊清明。隻是這眼白上,早已布滿了紅血絲,宛如細小的火苗般,隱隱灼燒著。
他雖有萬千言語,最後也隻是化為朝著錦枝輕輕地搖了搖頭,看上去羸弱無比。
錦枝才不忍心看著她視如珍寶的二公子明明在這勉強能讓人放鬆的地方,強撐著自己的身軀。二公子雖為將軍,可常年累月的征戰,難免會有隱疾讓他隱隱作痛。
宴會過後,二公子難得有休息時日,她自然是不願讓二公子勞累了。
她知道二公子昨晚腿疾疼痛難忍了,但她並沒有拆穿他。
她知道二公子從來不會輕易地向外人流露自己的脆弱,哪怕是在這寒微軒,在他最信任的人麵前,依舊如此。
她所有言語,皆化為輕歎。
二人相顧,皆無言。
錦枝小心安頓好江時晏後,突然聽到有人敲了寒微軒的門。
她甚感好奇,隻因往日甚少有人來這破敗之地。若有,絕不是像今時般如此禮貌的敲門。
她看了眼江時晏,隻聽江時晏說道:“去吧。”她隻好去開門。
錦枝在門外呆了片刻,他雖不明外來之人是為何意,但他未曾有過打斷他人言語的癖好。隻是坐在床邊,等她回來。
無人知道,他此刻的心,宛如被萬隻蠱蟲隱隱地啃噬著,疼痛雖不難忍,但勝在綿長。
他從不會不耐煩。他隻會相信,錦枝隻是被門外的人絆住了。
房內除了他,空無一人。
他坐在床上,雙手緊捏床單不放,指節也因用力而泛白。角落旁的炭火雖隱隱燃燒著,可終究還是掩蓋不了他內心的焦灼。而他的雙腿……
也沒有因暖意而緩解疼痛。
他的雙腿,隻是無力得平放在床,膝蓋還是在隱隱作痛,宛如一隻無形的大手,將其反複揉搓,使他心中愈發愈不安寧。看似隨意朝著門外一瞥,可無人知道,那扇門……
卻寄托著他暗藏的思緒。
他以為,這世間所有的苦痛,他都熬遍了。
身處江府,活得卻比下人還不如;身在軍營,獨自一人為自己上藥。
他從未在軍中告訴他人自己腿疾,就連父親,亦不知道。
隻有軍醫知道,他求了好久,才讓軍醫瞞了下來。
但他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種痛,比死亡還要煎熬。
那就是,孤獨。
他從未如同今時這般,感到疲憊不安。他以為,他成為了名揚萬裡的將軍,所有的苦難都會因此而消散。
殊不知,這苦難依舊在。此刻,卻更勝往昔。
該死的腿疾,卻在這一刻,又複發了。
明明炭火還在燃燒,可他竟不明白,為何此刻的疼痛,會比昨晚還要難熬。
他試圖挪動,可這股疼痛,卻肆意地侵蝕著他的意誌。
他不想大喊出聲,不想讓外人知道江府的少將軍,卻是一個雙腿殘疾的廢物!
他不想,亦不願。
在疼痛難忍時,他無意間瞧見身旁有一滴水掉落於被間,染濕了一小片水花。後來,又是一滴,一滴……
他覺察到他的嘴唇在微微顫抖著。縱使他此刻想言語,亦無法出聲。
房內無他人,他不知道該與何人說,又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要是再沒人的話……
他,真的要疼昏過去了。
他從來沒有像今時這般無力過。
在他昏過去之前,聽到了輕微的腳步聲。
他從不懷疑是誰,因為他知道,錦枝來了。
她終於來了。他等了她好久。
他從未像今日這般,毫無征兆地等了那麼久。
幸好,在他昏過去之前,她回來了。
她瞧見二公子麵容,緊緊皺著眉,原先光潔的額頭冒著些許細密的汗珠,悄然落在被子上。
那是冷汗。
她知道,二公子此時,定是疼痛難忍了。
她在一旁輕聲地安撫他,又從她隨身帶的香囊裡抽出針灸包,手上拿著些許合適的銀針,將他的雙腿放平後,又朝著腿上合適的穴位紮去。
“嘶……”她雖未聽到二公子大喊疼痛,可二公子竭力隱瞞的呻吟聲,還是讓她聽到了。
她總是暗自抱怨二公子,總是一個人咽下所有的苦痛。可是,她看著二公子強忍疼痛的模樣,她亦會心疼的呀!
快到斬亂麻,她快速為二公子施完針,又快速地把枕頭墊在二公子的後背,試圖讓他好受一些。
片刻,她便瞧見二公子輕輕地搖了搖頭。
“二公子總是在隱隱地說沒事……”她嘟起嘴,心裡暗自想道,“他總是這樣……”她越想越挫敗,總是抱怨自己不能替二公子分擔。
可一旁的江時晏,從來沒有說她不是。他對錦枝,甚是感激。
在他最難的時候,錦枝跟在了他的旁邊。彆家公子總會讓他身邊的丫鬟吃香喝辣。而他……
他是個雙腿殘疾的廢物……
他住的地方,真的是老破小,連下人都不想來。要不是他被皇帝封賞,隻怕是……
他曾經見她因為替他施針,額頭上流著些許薄汗。他往日還能隨手拿著一旁的毛巾,輕輕地擦去她額頭上的汗水。
可今時……卻已無力。
他總是把她推向外邊,曾一次一次地和她說,跟在他身邊沒前途。可她從不抱怨,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替他針灸。
他總是暗自想著:“錦枝,我不值當的。”
可她總是義無反顧,從未嫌棄過他的出身,從未嫌棄過他的不受寵,從未在他跟前抱怨她受到的委屈……
他無以為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