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時晏母子和錦枝三人,回到了寒微軒。
這是重生之後的江時晏,第一次離開那破舊的寒微軒。連他自己也沒想到,現代穿越而來的他,竟然能得到甚少庶子難得一次走正門的機會。雖然他聽到三叔與宴會上對他讚賞有加。他當時正想詢問腦海中的係統時,係統卻未給他任何回應。
這是他第二次遇到係統沒有給他答案的時候了。
第一次,係統告訴他,他現在的身份暫時是北辰國江府的庶出二公子;而這第二次……
竟然沒有給他提供這一支線人物信息。
他忽然感覺自己有些挫敗。
身為現代人攜帶係統穿越古代,本以為是提供金手指,想不到這連最基本的人物信息都不提供。
這是要他硬生生闖出一條路嗎?
他不是怕難,隻是想走捷徑罷了。
誰讓他在現代生活裡,就是活脫脫的一位鹹魚?
此時,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任誰叫喚他也不理會。
待他們到寒微軒時,早已夜幕深深。原先燈火通明、熱鬨非凡的江府,卻因他們緩緩前往寒微軒的腳步中,愈發愈顯得黑。
說起來也甚是驚異,堂堂庶出二公子的府邸,竟然也像樣的明燈也沒有!
錦枝生怕二公子和夫人因夜路太黑而摔倒,很想從身上隨身攜帶的香囊內掏出蠟燭,還有燧石和鐵片,試圖站在府簷下,小心地生起那一小簇火苗了。
你若問錦枝為何會隨身攜帶這些,隻因她家的二公子在這偌大的江府中不得寵,常被下人怠慢。有一次,二公子因腿疾而疼痛難忍,自然是不能親自下床去廚房取粥,便隻好托付錦枝前往。
可她前往廚房時,卻被廚娘惡語刁難:“二公子又不是什麼要緊的人兒,且先忙完大公子的膳食之後再說吧。”其說話語調甚是漫不經心,不忘用鼻孔發出些許冷笑,看她的眼神,壓根就不像是看主子身邊的丫鬟的眼神,反而把她當成這江府的粗使丫頭,任人欺負。
她心中甚是無奈,可二公子是要吃飯的啊。隻好自己把灶台邊的粳米放入盆中,加入適量清水,輕輕用手攪拌,以便去除粳米表麵的灰塵。雖然這一步驟很枯燥乏味,但錦枝總是不厭其煩。隻因她家的二公子,永遠謙遜溫和,值得她這般用心對待。
她隨後將洗好的米和稍多的水放入鍋中,慢慢等待水燒開。她知道二公子常年戍守邊關,總會因腿疾疼痛難忍。特意煮些薄粥,再配上一些時令蔬菜和細碎的肉末,於寒冬臘月時為二公子的胃增添些許暖意。
在她離開廚房之前,她小心地將熬好的粥盛入木碗之中,小心翼翼地將粥放到二公子的床頭邊,又將二公子扶起,小心翼翼地將盛了少許粥的勺子輕輕遞到他的嘴邊。
她總覺得,二公子這般美好的人兒,居然跌落凡塵,被這江府的下人如此粗鄙地對待,甚感可惜。
她總是替她家美好的二公子感到不值當。
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二公子當時的眼神,都比往日瞪大了些許。隻聽他自暴自棄地道:“像我這般,於深院落中不起眼的人兒,竟然還會有人施舍一碗粥嗎?”說罷,她見著二公子瞧見邊上的粥,輕輕地搖了搖頭。
她自然是知道,二公子此時分明就是吃不下。
她不知道的是,二公子此時,心裡卻覺得,他堂堂江府庶出二公子,雖不如嫡子榮光,但至少,也是這江府的主子。這過得……竟然連江府的下人還不如。
她隻是小心翼翼地道:“二公子,以後奴婢為您煮粥。您以後不會再挨餓了……”說吧,又小心地喂了少許粥。
她從未忘記,二公子當日說得最多的話語,便是“辛苦了”。她自然懂二公子此番言語為何,但她自是心甘情願。
她家的二公子,從未對不起誰過,理應得到最好的。
她終究還是沒有點燃起火苗,隻聽得些許步伐緊促的腳步聲,還有些蠟燭的殘影。她自是知道,這江府的下人來了。
待這群下人走進他們三人時,蠟燭火光才漸漸清晰,微微搖動著。江時晏這才發覺其中一小廝穩穩握著一支蠟燭,朝江時晏三人行了一禮:“二公子,您小心腳下,路上黑燈瞎火的,彆絆著了。”
三人跟著這群小廝,順利到達寒微軒。
沒過多久,原先幽森的夜晚突然風雲多變,“轟隆——轟隆——”,電閃雷鳴時,黑暗遭劃破。
整個天地,也因它而顫抖著。
還未等他們緩過神,雨水順勢而下,他們未來得及關門,就瞧見那雨水在門外,已經形成了密集的雨幕。雨滴重重地砸在地麵上,激起了一片片小水花。
她趁著風還未到,趕忙關起房門,長舒了一口氣,說道:“幸好咱們回來的早,要不然二公子又要受涼了。”
江時晏見她此時放鬆下來,便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道:“錦枝啊,其實……本公子也沒有那麼脆弱。”
"您沒有,錦枝都忘了,是誰在這寒冬臘月時,腿疾疼痛難忍,受風寒了。"錦枝毫不猶豫地拆了她主子的台,她是真希望她家主子能好好愛惜自己,雖然她家的主子,可是赫赫有名的將軍。
但人的身體,終歸不是鐵打的,不是嗎?
他從未怪過錦枝平日裡總拆他的台,往日多虧錦枝悉心照顧,他才能順利地在這破敗的寒微軒住下。
雖然他甚少出門,但總能聽到錦枝在外經曆的趣事。
若是問這江府的二公子,成日蝸居在此,會不會感到些許苦悶?你隻要細瞧他的麵容,自然就能知曉。
錦枝在江時晏一旁細心服侍,而他卻注意到璃姨娘在桌前縫補舊衣。
雖然江府的下人在昨日給了他們母子倆幾件衣服,但他們素來節儉,若是沒有外客,自然是穿舊衣。
他隻瞧見母親坐在一旁,僅僅隻用一支蠟燭勉強照明,卻小心地拿起針線,在舊衣上縫補。
他雖不會針繡活,但始終知曉母親心意,不忍母親日夜辛勞,隻好向錦枝搖搖頭,眼神示意錦枝委婉地勸璃姨娘。
“夫人,夜深了。您該歇息了。”錦枝收到他的示意後,站在璃姨娘邊低聲言語。
璃姨娘麵上聽勸,手上還是不忘縫紉。江時晏隻好親自來勸:“母親,這些衣服,明日再縫也不遲。”
他和往日一般,寡言少語。
當他戍守邊關,於家書中得知,母親在京城日日憂思,為他縫補舊衣裳時,他落淚了。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落淚。
敵人刺傷他時,他沒哭;江府下人待他不好時,他亦沒哭。
但他卻因母親日日思念,哭了。
他總是和往日那樣要強,連哭都要挑個沒人的地兒。
他不想讓人知道他的脆弱。
彆人隻知曉他一個庶子,成為赫赫有名的將軍,光耀了門楣。而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總未能每年如期而歸見母親時,心中甚感愧疚。
璃姨娘依舊縫補著衣裳,邊縫邊說:“阿晏有所不知,江府一到過年,會有客到訪。阿娘隻希望你啊,新年要穿新衣。”
他知道母親好意,平日裡江府甚少給他們母子二人送新衣,阿娘總是把新衣小心地放好,多數拿著舊衣縫縫補補有三年。
阿娘縫的,不僅僅隻是衣服,還有……
阿晏充滿怨恨的心。
他對江府來客毫不關心。
他曾為現代人,自然是知道,還有“眼鏡”這類物品。要是在古代……
要是眼睛熬壞了,可是真的看不清了……
他不想讓母親頤養天年時,熬壞了眼。
趁阿娘熟睡之際,他便讓錦枝扶著阿娘睡下了。
錦枝走後,他又瞥了眼自己的雙腿。無人知曉他此時,痛恨自己如此沒用。
世人雖驚豔他,軍功赫赫;可甚少有人知曉,他的雙腿,卻落下了風濕之症……
他不是沒有想過治好,隻是……
連軍醫看了,都直搖頭。他又怎能寄希望自己的雙腿,能治好呢?
此時更為寒冬時,暮色深深,疼痛自當是難忍無比。
每逢陰雨天,他的雙腿,愈發愈疼痛了。此時更是深夜,他自然是不敢出聲。他知道錦枝在門外守夜。
他趁自己的意識尚未被痛感吞噬,便隨意扯起被角,毫不猶豫地將其囫圇吞棗地塞入口中,咬緊牙關,原先平靜無波的麵容此刻也因疼痛緊皺眉頭。
深夜無聲,無人知曉。
他總是這樣。
分明就是個報喜不報憂的性子,一個人捱過所有的苦痛,總是和身邊的人笑著說自己沒事。
往日他身在軍營,明白守夜士兵之辛勞,縱使自己疼痛難忍,從未出聲過。
他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一個人承擔一切。
此刻,他似乎感覺到,他的臉頰,似乎流淌著一滴水珠……
到底是他的冷汗,還是他眼角處無意識的眼淚?
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他今時絕不能出聲,他不能讓他們傷心難過。
他硬生生地度過了這個夜晚。
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