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懷心事(1)(1 / 1)

江時願和趙夫人一同回到耀陽軒,回去路上,二人皆無言。

荷香此時跟在他們後麵,在旁人看來,她的步伐同往日一樣,張揚而肆意。

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整個人都在隱隱發抖。她原本穩健的步伐,此刻卻因為心裡發怵,愈發愈顯得虛浮。她生怕大公子和大夫人會在路上隨時拿她撒氣。

荷香想起往日大夫人第一次在家主麵前,點名要她成為大公子的貼身丫鬟,心裡頓時有些苦儘甘來之感。

她終於認為,她自己成為粗使丫頭的日子到頭了;她終於不會被那些一等丫頭肆意打罵,甚至讓她去江府的馬廄。

那是以前江府的二公子居住的地方。那裡可真是……

她自然不願意再去那裡半步。可當時的她,同其他丫頭一樣,都是被人牙子賣到了江府,成為一個普通的丫鬟罷了。

縱使心不甘情不願,她也隻好認命。

不過好在,這江府的二公子,可真是不受寵。江府那些一等丫頭可是能肆意欺侮他的。

她心中頗有些許怨恨,隻因身份卑微,不敢直接對那些人下手。先前聽其他粗使丫頭說過,這江府的二公子,可是真的不受寵。她們甚至還說,那些一等丫頭總是拿他撒氣。

反正丫鬟的命,也是賤命一條。她回憶起當時二公子虛弱地躺在馬廄裡,旁邊空無一人,隻有馬群與他相伴。

這江府的二公子,果然不受寵啊,都住在這種地方!

反正我肆意欺負他,也未必有人知道。

但她驚異的是,二公子並未因她肆意欺侮而罰她。他總是謙遜待人,隻言片語間,儘顯謙遜。

她雖驚異,但總是同往日般放任自己將心中的怒火宣泄在二公子身上。

反正,人善被人欺負,馬善被人騎。不是嗎?

再後來,二公子就搬離馬廄,住到了寒微軒。而她,就碰巧地被大夫人點名,成為大公子的貼身丫鬟了。

她以為,她的命運,終於變好了。

隻是沒想到,她現在,又要過上以前的生活了。

養尊處優慣了,哪能輕易適應過去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呢?

她試圖在江府宴會上,讓這賤人顏麵掃地。可她怎麼也想不到,當初她看不起的賤人,受新帝封賞不說,反而讓江府的老爺和老夫人更加喜愛。

她家的大公子,居然會被老爺當中責罵,失了顏麵。

大公子交待她的事情,她又沒做好。

她真的不想,再回到過去。

荷香依舊戰戰兢兢地跟著大公子和大夫人回到了耀陽軒,待他們一進正門,荷香忙不迭就跪下,重重磕頭聲在這寧靜的耀陽軒中,愈來愈響亮。

還未等大夫人詢問。隻聽荷香一人磕著頭,原本清晰地話語此刻也微微顫抖著,帶有些許鼻音。

無人注意到,她那染紅了眼角下,流下了一滴淚,順著臉頰劃過,落在了地上。

一滴,一滴……

而她磕頭的動作愈來愈快,原先光潔的額頭也因此而染上一片紅。甚至,還磕出了血珠……

大夫人隻見她旁邊的兒子,卻是冷眼旁觀,一言不發。

在這耀陽軒中,也隻留著荷香帶著哭腔的聲音:“大公子饒命,大公子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求大公子不要把奴婢丟到浣衣房,求大公子不要把奴婢……丟到……”

“浣衣房……”

江時願冷冷地看著荷香熟練地磕頭求饒。無人瞧見,此時他麵上眉目緊皺,隨意找了個位置做下。眼光頓時注意到桌上那青花瓷的茶壺。

那可是在他生辰那年,父親專門前往窯廠定製而成的。遠觀這茶壺,白色為底,於寒冬臘月,愈顯純白無暇。通體曲線流暢自然,宛如美人嬌媚的身姿般,風姿動人。細瞧這茶壺,見那藍色的青花紋路於通體雪白之下蜿蜒遊走,淡雅素淨中,亦不失靈動。青花紋路千變萬化,工藝之精美,品質之卓越。在這分靈動的同時,亦顯茶壺之貴氣。

隻見他仿若熟視無睹般,右手卻穩穩地拿著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這茶水聲流暢自然,在這片夜晚寧靜的耀陽軒中,宛如幽徑中傳出的聲聲梵音。

隨後,他便拿起眼前的茶杯,輕輕地遞在嘴邊,隻見那茶水在這茶杯中,泛著些許熱氣。

他微微張開唇,邊吹著熱氣,邊用餘光隨意瞧了眼跪在一邊的荷香。此時更是品著茶,瞧著美人跪地求饒,更是快意。

趙夫人見江時願這般,想問也無從問起。

荷香是江時願的貼身丫鬟,她作為母親,也不好多問。

她隻好邊看著自己的寶貝兒子邊品茶,邊聽著下麵荷香聒噪的求饒聲。她的目光,連挪開幾步都不肯。

她終究還是因荷香帶著哭腔的求饒聲而感到煩躁無比,試圖讓人把荷香攆出去時,她的寶貝兒子,終於肯開口說話了,隻聽他說:“我那位庶出的大哥,可真是……好的很啊!”

講者無心,可聽者卻有意。

荷香終於聽到了她的大公子開口說話了,隻是……大公子開口,並不是示意她平身,而是……

她戰戰兢兢地聽著,磕頭聲比之前更重了些許,就連趙夫人看著荷香原先暈染一片紅的額頭,此刻卻是不斷地留著血珠。趙夫人麵上雖未顯不悅之色,可她淩厲的眼神,卻暗顯主人不悅的神情。

她涼涼地站著,看著荷香磕頭,聽著荷香哭喊求饒的聲音。她唯恐這賤人的血,弄臟了她兒子住的地方。

她一點都不怕她的兒子,鬨出了人命。江府的下人而已,死了就死了,也就罷了。

死了舊人,自然就會有新人頂上。

她的兒子,可是尊貴的嫡子,想成為他的貼身丫鬟的多了去,又不差荷香這一個。

此時的江時願,麵上看似平靜,此時心中伴有些許隱隱怒火,悄然燃燒著。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他身為嫡子,固然有嫡子之驕傲,更不會讓住在寒微軒的那位庶出大哥愈發得意。

他見寒微軒那位,不僅沒能顏麵掃地,反而風頭愈來愈勝。父親當眾讚揚尚且不論,居然……

他堂堂江府主家嫡出血脈,居然會被父親當眾訓斥。

隻是如今,寒微軒那位不僅祖母護著,就連三叔……

也護著那位。

就連江府的下人,雖然聽從他的命令打壓著那人,卻帶著不同往日般的猶豫神情。

縱使他心中萬般憤懣,但依舊無可奈何。

他必須要想一計之法,徹底絞殺了那位才行。

荷香還是同之前那般,熟練的磕頭求饒。隻是她長時間未進水,求饒聲也因此而嘶啞無比……

此刻的她,額間的碎發早已打濕,淩亂地站在額頭上。她的眼眸中,充斥著絕望與不安。淚水宛如斷了線的珠子般,不斷地砸在地板上。原先帶著些許紅印的額頭,此刻卻也破了些口子。

耀陽軒中緊張的氛圍,也因大公子接下來的一句話而散。

隻因他道:“起來吧。”未曾給過荷香一個眼神。

荷香隻覺得,此時大公子一言,宛如大赦般。讓她心中懸起的石頭悄然落地。她隻聽他淡淡地話語,一時竟聽不出此時的大公子是喜是怒。

她戰戰兢兢地跪直,長時間磕頭求饒,讓她差點重心不穩。但此時大公子和大夫人都在,她不敢輕舉妄動。她努力地讓自己跪直,卻還是讓自己的身體抖動了些許。

而這,自然是被大公子和趙夫人看在眼裡。

見大公子一言不發,她的嗓子卻因長時間求饒而嘶啞,帶著哭腔的嗓音又極力壓抑著,不敢輕易抬高音量,生怕惹怒眼前之人。話語之中,儘顯不安。每多說一個字,她的喉嚨就像是吞了萬根銀針般,隻能發出些許嗚咽啜泣聲:“大公子饒命,奴婢辦事不力,請大公子責罰。”

她話語一落,邊聽大公子鼻腔中發出冷哼一聲,此時的她跪伏於地,不敢看他盛怒的模樣,隻聽他道:“你個賤婢,真是該罰!上次已經給過你機會了。這次辦事不利,我在把你丟到浣衣房去,讓你好好學學規矩。”

“大公子饒命,大公子饒命,求大公子再給奴婢一次機會吧。奴婢……奴婢下次一定能辦好事。”她一聽大公子要把她發配到浣衣房,心都跳到嗓子眼,頓時慌亂無比。此時更是一刻也不敢耽誤,拚命磕頭,縱使嗓子沙啞無比,也依舊不忘求饒。

江時願見荷香這般,往日一向隨意責罰丫鬟的心,頓時也停滯了片刻。

如果荷香隻是閣普通丫鬟,他完全可以向對待其他丫鬟一樣,直接讓人把她拖下去挨罰,死傷不論。

但荷香……

心狠手辣如他,就連他右手緊握的茶杯,也沒有毫不猶豫地砸向她。

他想起平日裡,對他那庶出大哥的打壓,很多都是荷香代勞,而且辦事兒相當利索。就連父親,也從未過問。

要是把荷香就這麼隨意地發配到浣衣房,那他江時願身邊,可真是沒人能用了呢。

他終歸還是饒過荷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