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往事隨風去 江南的秋天壓人腦袋,……(1 / 1)

故夢與君書 長生不佬 3455 字 11個月前

江南的秋天壓人腦袋,自四方的天井向上望,昏蒙蒙的天越發了無生趣。幸好雲翳間飛出一隻信鴿,下墜之勢似流星滑落,正好懸停在那方天井的正屋窗前。

葛兆的手不大,但很粗糙,窗前的小家夥被他圈在手裡也不畏懼,看來是故交。

“官家何意?”徐昶端坐於一張黑漆花腿方桌間,距窗欞旁的葛將軍不過十步之遙,玄色麵具戴得一絲不苟,襯著青灰色的天,神色被遮了大半。“既召你回京也沒個消停。”葛將軍不似尋常將領,雖高挺但不壯碩,甚至稱得上單薄,近些年腿疾複發,走路已有些跛腳,見葛將軍走近,徐昶起身相迎,將他攙到方桌前才展開信箋。

“冠禮的日子耽誤不得,卻還要你在路上照管七皇子的安危,會不會誤了時辰?”葛將軍手熱,此刻與徐昶的手交疊在一處,是秋日暖陽一般的和煦。

葛將軍之於徐昶,勝似暖陽。

元鼎六年,六歲的徐昶在綏國為質,被攻入都城的葛兆自敵人刀口救下,至此綏國覆滅,綏朔兩國長達十五年的紛爭才算落筆定論。徐昶為宗室子,又是庶出,官家念在其為質多年收為養子,可被救後卻不入禁中,一直寄養在葛將軍門下,如今已到及冠之年,十四年裡皇子該有的封賞爵位隻字未提,甚至連一句簡單的詢問都惜墨如金。官家不聞不問的態度已昭然若揭。徐昶可憐,雖明說逾矩,可葛將軍待他早視若己出,將軍前半生出生入死,怕連累家人擔驚受怕所以一直未娶妻,又碰巧得了徐昶這伶俐孩子,自然打心裡當兒子一般照拂。前日子雁蕩山品茗,禁中的口諭隨黑雲而來,召徐昶回京行冠禮,這麼多年隻這一次,聖諭裡隻有五皇子的事,葛將軍比徐昶還高興,茶本要慢慢品,他卻一口氣乾了,還急吼吼地回府準備北上事宜。可今日的密箋卻讓冠禮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聖上恩威並施的禦術在朝中不算新鮮,今日給些好處明日便要執鞭驅策,交代的護送任務需辦的滴水不漏才好。

“聖意難違,信中也提到七皇子一行或遭遇綏黨餘孽,將軍同我素來追查那夥賊人蹤跡,這次他們說不定會露馬腳。”葛將軍聞言輕歎,“自我攻破綏都救下你已十四個年頭,這幫餘孽,十四年竟也除不淨。”

徐昶一雙修竹般的手拿起桌邊的火折子,先點了桌上的燈,又將紙箋湊近,紙上寥寥數語扭曲掙紮,最終不甘地化為一縷青煙。

“李副使。”言畢李貞推門而入,俯身一禮等著徐昶問話,“查查七皇子出發的時間和行進路線,何人知曉,隨行幾人。”李貞比徐昶虛長幾歲,可行事斷沒有主子老成,前些日子湊巧打探過這事兒,押中了題就笑眼盈盈,“殿下可問著人了,前日子小人才差人打探過,七殿下明日一早自臨塘啟程,北上過龍夾峰,晚間至潭州九江渡停船休息,之後走運河三日內抵京,隨行仆從十人,護衛十人,船夫二十,另有江南刺史魏舒屏之女順路同行,好像叫魏韞。”

坐下驚愕,“那姑娘也在?若老臣沒記錯,魏姑娘與殿下還曾有一麵之緣。”

徐昶胸間摒著一口氣,待李貞言儘後隨沉吟緩緩吐出,思緒也跟著飄向遠方,“她,確是位故人。”

元鼎十年冬,那年徐昶十歲。

北境昨夜初雪,今日遠望,上下皆白,天地曠闊無物,隻剩小範圍的旋風夾著雪花在空地打轉。背風麵低窪處有軍隊駐紮,遠處還殘留著昨日燃儘的篝火堆。太陽剛露頭的時候軍營不熱鬨,士兵們的日常訓練要到晌午才進行,可一位帶著麵具的少年已執長矛舞了許久,時而騰空一躍,時而附身戳刺,招招迅猛剛烈動作卻行雲流水。

每日士兵們晨起時一定會見到五皇子徐昶刻苦練功的身影,自他六歲跟隨葛兆將軍入軍營起,沒有一日例外。

不遠處主帳內爐火正旺,一雙老繭縱橫骨節略腫的手拿起床邊的中衣,陽光從他身側傾瀉而下,自地麵勾勒出一個高挑筆直的剪影。那身影向前掀開厚重的帷帳,走到徐昶身邊將衣服遞給他。“穿上吧,今日風大。”葛兆將軍聲如洪鐘,英雄偉岸。

徐昶順著葛將軍的臂膀向上看,不修邊幅的寬額方麵,雖胡茬濃密,可眼睛卻炯炯有神。

“待綏國餘孽儘除,我們就去南方,殿下也到了該入學的年紀,不能全把青春耗在軍營裡,殿下是皇子,武藝出眾固然重要,可才智德行亦耽誤不得。”

京中的哥哥弟弟們在他這個年紀四書六藝早已涉獵,徐昶命運雖坎坷,可畢竟身在帝王家,即便如廢子般無人問津,可也過不得隨心所欲的生活。

北風狂勁,葛將軍遞來的中衣隨風抖得厲害,徐昶停了動作,周身的熱度迅速被寒氣凝結,急轉直下的寒冷隻有披上衣服才得以緩解。“昨夜才落雪,晨間最是嚴寒,快些回帳裡暖暖吧。”

“天時有變,福禍難料啊。”葛將軍戎馬半生,對於形勢的判斷屬實敏銳,隨著淩冽北風而來的,果真還有十萬火急的軍報。“報將軍,綏國一夥軍隊有埋伏,如今已破了前崗,快殺到軍營了。”一個士兵火急火燎地衝進帳內,還沒叩拜就將消息喊了出來。

“還有多遠?”

“半個時辰就到了。”

半個時辰竟也算多了,敵軍是綏國鐵騎餘孽,個個精壯剽悍,葛兆將軍手下一眾將士顧不得排兵布陣,倉皇下投入戰鬥,一時間槍劍相鳴之聲不絕於耳。

葛將軍一手勒馬,馬兒嘶鳴狂奔衝入敵陣,手起刀落,頃刻之間敵軍已身首異處,戰馬無主,仰首嘶鳴一聲後便不知所蹤。

三兩敵人見狀殺紅了眼,欲趁其不備,這企圖自然被身旁的弓箭手們儘收眼底,幾人先手拉弓,弓滿矢出,正中要害。

“你們幾個,快去護送五皇子撤離。”

此言卻是意有所指。自駐紮之日起,五皇子徐昶便看出此地或有伏擊之患,於是命人在不遠處南坡的樹林設下陷阱,如今葛將軍便是讓幾人將敵軍引入彀中,好緩解主營壓力。

身下馬兒粗喘,徐昶的手顫抖著握緊寶劍,有涓涓血流自衣袖淌下,可情況萬分危急,徐昶已沒了痛覺,隻覺抓著劍柄的手滑膩,於是握得越發緊了。

對麵兩個與馬兒一般高大的騎兵似老鷹緊盯獵物,眼神狠冽。徐昶尚且年幼,身板雖單薄,可臉上並無半點懼色,眼神中的煞氣甚至不比敵人少。

試探不過須臾,對麵二人便禦馬飛馳而來,徐昶已做好殊死一搏的準備,誰知身側兩柄冷箭飛過,正中敵人心臟,上一秒還殺氣騰騰的敵人已倒地了無聲息。

“殿下,葛將軍派我們護送您撤離到南坡。”五騎絕塵,一馬當先的是葛將軍心腹李貞李副使,雖還未到弱冠之年,可箭術已出類拔萃。

徐昶一點即通,幾人作掩護皇子之態,此舉果然引得一隊綏軍緊跟其後,他們確實想殺了這位朔朝皇族鼓鼓氣勢。

六騎馬蹄幾乎奔成虛影,身側光影飛速流轉,暗箭雖不密,可箭箭擦著衣袖,幾人終在入林前與敵軍甩開些距離。

一隊綏軍趕到,為首之人見林中沉寂,多年的征戰經驗不由令他警覺起來,一時不知該不該繼續追趕。對此,徐昶自然早有準備。

三兩士兵於密林深處駕馬奔走,影影綽綽正好能被敵軍收入眼底,既拋出了餌,餓狼哪有不撲食的道理,敵人自然緊追入林,於是隊伍分散開,分彆把他們帶入陷阱附近,隻待其踏進,便可跌入布滿利刺的深坑之中。

徐昶伏身於不遠處,一雙燦亮的眸子時刻關注著前進的敵軍。終於伴隨著驚呼,一眾人馬瞬間消失於地麵,隻餘隊尾一人眼看同伴遁入地下反應不及,而徐昶對此早有準備,他於暗處拉滿長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可肩膀鑽心的疼痛才終於發作,瞬時冷汗浸濕衣襟,但除了強忍彆無他法,電光火石間弓滿矢出,那人中箭栽倒地上,再無聲響。

李貞見狀上前例行檢查屍首,他先是看向坑中,無人動彈,哪知中箭之人卻猛然起身揮舞長劍朝李貞撞去,動作雖迅猛可急促的腳步卻掩蓋無法,李貞先是一個閃身,敵人見狀將將刹住與同伴相同的結局,又探身刺向李貞,李貞反應奇快,一個旋身繞到敵人身側,手起刀落,一隻緊握長劍的手跌在雪地裡,伴隨一聲痛不欲生的驚呼隨風直抵雲霄。

“殿下,準頭還要再練練。”

徐昶肩膀滲出的血已浸滿衣袖,因失血而慘白的麵頰上還沾著幾串紅瑪瑙般的血珠,他走得很慢,眼中是被猩紅浸滿的瘋狂,自地獄而來的煞神也不過如此。他接過李貞的劍,手腕左右輕擺,於是躺在地上痛不欲生的人便得了解脫。

“李大人受累,不會再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