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江南好風景 落花時節又逢君 元鼎……(1 / 1)

故夢與君書 長生不佬 2945 字 11個月前

元鼎二十年,時維九月。

雁蕩山位於臨塘市郊,山中有處清幽碧潭,岸邊火樹銀花,落英紛飛,掛在枝頭熱鬨的楓葉總忍不住臨水自照,於是水麵和陸地就沒了界限,都紅成一團刺目的血。

湖心扁舟一葉,有如此盛景映襯,裡麵載的很難不是妙人。

“姑娘,水中寒涼,快把手收回來吧。”舢頭直挺挺坐著個丫頭,小拳頭攥的能捏碎核桃,此話出口人們才注意到船沿搭著的素手,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湖麵,雖猶疑片刻,那手終歸還是抽了回來,蕩起點點水波瀲灩。

一聲輕噯自船底徐徐而起,略帶戲謔的音調聽著可不像錦衣玉食的江南矜貴主兒,倒有些江湖悍匪的意味,“都要去京城了還不讓你主子好好感受一下臨塘風光,當心編排了你,讓你這管事婆留在家裡給嬤嬤們做雜役丫頭。”尾音一落那人便一個鯉魚打挺自船底騰起,一雙寫滿機靈的丹鳳眼藏滿笑意,容色瑩白如玉,一副嬌生慣養的好皮囊裹著件針腳細膩的藕粉褙子,放在湖上倒似一朵清麗粉荷,可惜夏日已逝,如今多少有些不合時宜。

船頭的丫頭兩頰鼓的像吹大的糖人,她走近,將這位年歲較長姑娘翹起的二郎腿擺正,“都要去京中了,舉止可不能再這樣無所顧忌。”

“十安你也太不近人情了,這荒山野嶺的,又沒人看見,還要我規規矩矩。”那女子說罷手心後撐仰頭看天,好不容易被擺正的雙腿此刻早癱軟如泥,江南道的世家小娘子中,這儀態也算獨一份,不一會兒手腕酸了,便又四仰八叉地躺回去,還不忘再翹起二郎腿快活快活。

“姑娘,老爺夫人可囑咐過,讓十安好好教導你,你這般逾矩日後可如何是好……”

那姑娘豈能任由這小丫頭喋喋不休,忙出言打斷:“你看這天,南邊兒豔陽高照的,北邊兒卻是滾滾黑雲,八成要落雨了。”

一旁的船夫忙道是,說要找地方靠岸避雨,至此主仆二人再沒吵嘴,偷得半柱香的清淨。

可這半柱香裡,天上卻發生不少事,比如風雲變幻,再比如雷聲滾滾,終在二人登岸時落下了細密雨絲。

十安將沒帶傘這件事掰開揉碎了念叨,那姑娘懶得聽,擺擺衣袖示意小丫頭快些跟上,因為肩頭已被雨水打濕,秋風席過,一陣冷膩,寒意滲入肌膚,衣襟間的溫熱正慢慢消失。

靠岸的地方是一處山腳,一條向上山路望去還算平整,二人互相攙扶著走上小徑,指望著林中能有處亭台避雨。和風伴雨數百步,那姑娘抹抹臉上的雨水,見山中密林有處飛梁簷角若隱若現,遠望是個大亭子,一時欣喜,腳下的步子又快幾分。

“十安,我看到個亭子,應該能避雨。”

“奴婢也看到了,隻是亭中好像有人。”

那姑娘回頭,略過樹梢火紅的楓葉,後麵藏著的景色令她不由屏息。亭下有位玄衣男子,似乎是宿命一般的等候多時。那人半張臉戴墨色麵具,容色難辨,熱烈的紅楓與亭中的喑啞相稱,竟生出些不似人間物的詭煞之感。

雨似霧般迷蒙,可擋不住男子探尋的雙眸,身側的炭火盆子卷動火舌,卻連他起身時隨風舞動的衣角都難碰到。

男子執傘前去接應,倒是兩位姑娘沒想到的。那黑色身影由遠及近,沒有被麵具遮蓋的一邊輪廓也愈發清晰。濃眉杏眼紅唇,單看這幾處有些女相,可加上冷峻堅毅的眸色和高挺如峰的鼻梁,卻又是另一番故事了。這樣一張臉若摘了麵具,恐怕全臨塘的男子都要自愧不如。

他執傘的右手關節處微紅,一雙勻淨的書生手卻沾染了武夫的硬氣,那手向前一推,女子頭上的雨也小了些。

“隻有一把傘,二位姑娘打吧。”

多虧她悍匪一般的個性,若是普通人定被他陰鬱又霸道的氣場震得半晌沒個喘氣兒,沒有扭捏的故作姿態,她很自然地接過傘,帶自己的婢女先行狂奔至八角亭下。被拋在身後的男子也不急,慢悠悠走著,淋在肩頭的雨滴倒似憑空消失一般不著痕跡。

他應該已在亭子裡待了一段時間,桌上的兩盞茶佐證不久前還有一人,可如今這麼大的雨,想必也難折返了。

“貿然闖入,打擾了。”彆看那小娘子先前吊兒郎當,如今倒也不輸陣,謙遜有禮的姿態倒真有些臨塘高門的風範。

可男子沒搭理這些虛詞,隨手指了處角落,“傘放那處便可,這兒有爐子,二位來烤烤火。”

此後再無言。

那姑娘和女使起初是站在爐邊,可主子是個軟骨頭站不住偏要蹲下,十安想拉她起來,卻被她以肩頭濕站著烤不到火的理由搪塞,最終也顧不得什麼端莊,隻得齊齊蹲在爐邊。

姑娘忍不住偷偷瞥了男子幾眼,他一直在看書,目不斜視,有幾次書頁被風吹亂,他便用手輕輕撫平。

“椅子上有件披風,二位若不嫌棄可以用來擦擦。”這話可把那姑娘嚇了一跳,趕忙收回停駐在男子身上的目光,再一側目,男子依舊在看書,倒襯得她畏畏縮縮小人之心,

雨聲有些大,她怕自己聽錯便出言詢問,男子終於放下書,側身看了過來,“若是姑娘不嫌棄儘管去用,擦擦乾得更快。喝茶嗎?我幫二位倒,暖暖身子。”他說著自椅子上拿起披風遞到二位身前,又提起爐上做的水前去沏茶。

十安拿著男子的披風湊近給那姑娘擦拭,一股幽靜的檀香混著茉莉瞬時令她的心被捏了一下,他的熏香很特彆,特彆的好聞。

“你也擦擦,彆隻給我擦。”姑娘也拿起一角為自己的女使擦拭,十安卻趕忙後退,“姑娘您擦吧,這披風料子貴重,用在我們下人身上不合適。”

“我的丫頭,我覺得合適,不知公子有意見嗎?”

那男子還在沏茶,頎長的背影悠然低語:“既給了姑娘,隨你怎麼用。”

“那便是了,我說消受得起,你就用罷。”

那小娘子有私心,用披風擦了許久,直到自己身上沾染了披風的味道才罷休,十安似乎也很喜歡,擦完就抱在懷裡也沒打算還回去。

公子把茶水遞過來,姑娘小口抿著,眼珠打著轉,心裡全在盤算如何開口和那人聊上幾句。

問他為什麼戴麵具?笨啊!戴著麵具就是想遮掩的意思,若是問這個就是蠢笨至極。不如問他為何在此?不行不行,這人看起來不一般,身邊應是有仆從的,奴仆都不帶獨自到此處,緣由可能也不方便告知。那就問他是哪裡人,家住何處?但意圖會不會太明顯了……

一聲悶雷響過,男子依舊看書品茗,不為所動。

靜默了一炷香功夫,雨勢驅緩,在簷下發呆看雨的十安如今迫不及待回頭看向主子,她自然怕家中老爺夫人著急,想快些回去,可那姑娘巴不得雨從未有緩和,這樣就能多和玄衣男子待一會兒,無奈十安眼神反複催促,姑娘這才張口:“多謝公子收留我們二人避雨,小女感激不儘,可許久未歸,家中親信難免擔憂,不知可否借你的傘先行一步?公子可是臨塘人?家住何處?改日我親自把傘還給你可好?”

“姑娘想拿便拿,吾不日將遠行,這傘不必還,就當是送給二位了。”

那姑娘笑了笑,竟忘了自己過些日子也將啟程北上。罷了,有些人注定是萍水相逢,能有幸於同一屋簷下避雨,也算為下一世相識修了機緣,“小女姓魏,單名韞,臨塘人,多謝公子相助,傘我會好好保管,若是有緣相見,必定歸還。”

男子轉頭看她,眼神不再是輕描淡寫。

原來是她,那個一夜間恢複神智的癡兒,臨塘人茶餘飯後談及的奇聞異事的主人公,那個年少時偶然遇見的小女娘。

魏韞,我們的緣分,當真不淺。